“殿下难道看不出来么?她做的这些,也都是为了殿下好。何况她千里迢迢孤身去了岭南,想来也是为了殿下而去查看我的安危吧?一个心中真正有情之人,值得被原谅。”
    哪怕她的的确确对轩辕玦夫妇,下了致命的杀手,毕竟他们夫妇二人如今还是完好的。
    沈风斓这一生,唯一下决心杀过的人,只有汪若霏。
    那是一个真正无情无义的人。
    不论是对宁王,还是对贤妃,或者对她那个表姐,她都在利用。
    这样的人,不配得到原谅。
    宁王听着她的话,不仅是在说她不杀兰公主的原因,似乎隐约还有劝他的意思。
    劝他别再怪罪兰公主。
    毕竟这世界上,谁都可以怪兰公主,唯有他不能。
    若不是为他,兰公主也不会走到这般田地。
    宁王道:“你怎知她是为了我,而不是为了铲除晋王,好让她自己登上大周皇后之位?”
    毕竟兰公主初到京城的时候,就赤裸裸地把这个意图,全然告诉了宁王。
    沈风斓无奈地摇了摇头。
    “难道果真如人所说,得不到的才是白月光,红朱砂。而能轻易得到的,便只是米饭粒,和蚊子血么?我虽不才,也看得懂一个女子是为情,还是为权。”
    兰公主若真的只是为了皇后之位,根本犯不着亲自涉险去岭南。
    宁王他如此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不过是不愿知道罢了。
    这本来是一桩极好的事,宁王孤苦了十来年,总算有个真心实意对他的女子。
    还是兰公主这般,聪慧又果敢的女子。
    可惜,他们却是兄妹。
    旁人若说这样的话,宁王是不会听进去的。
    也只有沈风斓这样说,他才听入耳。
    想到兰公主毕竟是他的妹妹,心中一时软了三分。
    “那她,如今怎么样了?”
    沈风斓狡黠地一笑,一双幽深的眸子灵动。
    “她被我关在船舱里头,整日见不到太阳,已经快憋疯了。今儿早晨,我才放她出来透了透气。殿下可别指望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对她客气。”
    这是兰公主应该受的。
    见着她这副神情,宁王如释重负,反而笑了笑。
    “理应如此。她伤了你们,你再如何回报在她身上,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庆幸,庆幸沈风斓四肢健全,也庆幸轩辕玦没有死。
    倘若轩辕玦真的死了,那沈风斓如今,是绝不可能坐在他面前,这样好好说话的。
    他心里不禁咯噔了一声。
    趁夜出城刺杀轩辕玦的命令,已经下了……
    眼下,或许是他与沈风斓,最后好好说话的时刻了。
    两人静默了下来,彼此心不在焉地喝了半盏茶。
    掌柜的不在,沈风斓便接过手去,想给他二人斟茶。
    不想宁王也是这样想的,这一手一伸出去,反倒碰在了一处。
    很快各自收回,未免又尴尬了起来。
    宁王低声道:“你此番入城,想必是有事要说。你放心,太师府安好,国公大人虽在监牢,可大理寺少卿是晋王的人,想来不会亏待他。”
    原来他知道,余杰是轩辕玦的人。
    沈风斓轻抿了一口茶,正色道:“我知道殿下不会伤了舅舅,并非为此。而是不希望殿下弄得京城生灵涂炭,想来劝你放手。”
    沈风斓果真还是说了这话。
    也难怪,她那样一个善恶分明的人,眼见一场自己或许能阻止的浩劫,却不去阻止。
    这不是她的作风。
    宁王沉默不语,沈风斓不禁一笑。
    “这话或许有些自不量力,毕竟我与殿下只是朋友,没有什么立场能说这话。可我既然敢入城,便有几分把握,殿下会听这劝告。毕竟,殿下本不是喜好杀戮之人。”
    她款款从座中站起,走到了窗边,看着底下街道的风光。
    不仅是街道,就连此处可以望见的宫城,也十分寂静。
    她指着空荡荡的长街道:“倘或殿下真的不在意百姓的性命,又何须命他们闭门不出,以免遭到误杀?旁人或许会道,这是殿下的武断霸道。可我明白,殿下是爱惜百姓,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即便射杀了一个京城百姓,那也是为了让余下之人,能够乖乖地待在家中避祸。
    帝王之术,御民之道。
    他一向学得不比轩辕玦差。
    宁王的手微微蜷缩,放在桌子上头,不知何时已经僵硬。
    骨节发白。
    他便知道,这世上若还有一人能理解他,便是沈风斓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丧心病狂,为了皇位不择手段。
    只有在沈风斓面前,他还保有初衷。
    “既然殿下心怀百姓,那殿下可知道,一旦两方打了起来,伤亡的百姓和士兵,会有多少?不仅是城内,城郊也有百姓。不仅是虎骑营,也是龙骑营,也是御林军……”
    京城之中,无论百姓还是兵力,都太过密集。
    不战则矣,若战,伤亡在所难免。
    宁王的声线有些颤抖。
    “那个时候听说你断了一条胳膊,我几天几夜没有吃饭,睡觉。一直以来,我做的对不起你的事,实在是太多了。一开始是我把你推开的,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沈风斓沉默不语。
    “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当初你和晋王的事,我的确是不知情的。是贤妃一手策划,事情发生之后她才告诉了我,我无可挽回,只能顺势而为。”
    他顺势装醉,将此事告诉了当时还是太子的福王。
    便有了御前对质那一幕。
    宁王苦笑道:“当然,贤妃已死,我说这些,你未必相信。”
    “我相信。”
    沈风斓听了这话,反倒并不吃惊。
    她一直有此怀疑,她也给过宁王机会让他解释。
    可他不肯解释,不肯说那件事并非他的策划,才让沈风斓对他心灰意冷。
    倘若他早说这话,她是必然会相信的。
    毕竟,除了此事之外,宁王并没有欺骗过她什么。
    她的坦荡,反而让宁王错愕。
    原来不是她不信他,一直以来,是他自误了。
    “我可毕竟脱不了干系,我是贤妃的帮凶。我以为就算我说出真相,你也不会原谅。”
    沈风斓不禁叹了一口气。
    “原来在殿下心中,我竟是这么不分是非的一个人。明知道贤妃虽和殿下同一阵营,却自小苛待殿下,伤害殿下。我又怎么会因为贤妃的过错,而迁怒于殿下?”
    她沈风斓一向爱恨分明,从不牵连无辜之人。
    如今贤妃已死,她反而觉得,要感谢当初这一场设计。
    若没有这一场设计,她这辈子,或许都无缘和晋王走到一起。
    想着想着,她不禁笑出声来。
    “真是好笑,我当初最恨的,便是这一场设计,毁了我原本的人生。没想到如今,我反而觉得要感谢贤妃。没有她,何来的云旗和龙婉,这样可爱的两个孩子呢?”
    便是那稀里糊涂的一夜,她有了云旗和龙婉。
    宁王哑然失笑。
    “是啊,云旗生得太像你了。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叫我不敢直视。”
    他用的是不敢直视四个字,是因为,他心中有愧于沈风斓。
    沈风斓趁势道:“只要殿下愿意悬崖勒马,我们就当这桩谋逆之事不存在,好不好?我会说服他,说服他不计较此事。你知道的,我有这个能力,你信我吗?”
    只要他肯放弃谋逆之举,她一定会让轩辕玦放弃要宁王性命。
    她知道,只要她想,轩辕玦一定会同意的。
    “我信。”
    宁王答得很坦诚,沈风斓不禁松了一口气。
    可他的面色仍然凝重着,让沈风斓意识到,并没有这么简单。
    他信,可他不愿意这么做。
    宁王道:“的确是在误以为你断臂之时,我才生出了谋逆的念头。我原本以为,倘若你完好无损,我便不会再做这等事。”
    他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我好像高估了自己。或许旁人说得对,我根本就是丧心病狂,就是为了皇位不择手段。”
    “不,你不是。”
    沈风斓眉头微蹙,朝他摇了摇头。
    她不相信宁王是这样的人,她更不愿意,京城真的陷入生灵涂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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