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体里流着楼兰的血脉,再娶个楼兰的公主,圣上是绝不会让他成为储君的。
    那么,他会怎么做?
    她不敢往深了想,唯一能确定的是,楼兰公主入京,必将掀起波澜。
    同恒王等人告辞之后,晋王夫妇走出宫门,沿着长街漫步。
    “去年海棠微雨的时候,我们也在这里漫步过,一晃春天又快到了。”
    沈风斓在长街两旁,寻找去年看过的海棠花。
    轩辕玦忽然道:“方才我同你使眼色,你点什么头?”
    沈风斓不解地转过脸,看着他。
    “殿下难道不是在示意我,宁王此事不简单么?”
    “哪有。”
    轩辕玦牵起她的手,两人并肩,慢慢朝前头走去。
    “我是想问你,咱们快点回府就寝可好……”
    宁王府的马车出了京城,一路朝着人群喧闹处去。
    并没有如他所说,去准备迎接使臣入京之事。
    正月还没过完,往南海寺烧香拜佛的人,依然络绎不绝。
    南海寺所在之处,香火鼎盛,人声沸然。
    而就在寺后,谁会想到那座荒山之上,就葬着宁王的生母?
    那山上没有人烟,除了一座孤坟之外,就是一座古老的法相寺。
    对比之下,何其令人心酸。
    “殿下,还是去法相寺吗?”
    元魁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这些日子,宁王时常去法相寺,跟着法源诵经念佛。
    法源自己是个懒散的性子,常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宁王来了,他反要陪着诵经,大为不爽。
    故而时常是诵经诵到一半,便把经书一丢,歪在榻上睡着了。
    宁王比他还虔诚些。
    倒不是信仰神佛,只是想多读读经,让这声音陪伴自己的母妃。
    好叫她在地下,能够安心长眠。
    也是为了,让他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安静下来。
    “不,去母妃坟前。”
    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这回晋王出征回来,他和沈风斓的感情更进了一步。
    长公主的无理请求,反而促成了他们的感情。
    这让宁王难以接受。
    元魁在马车外应了一声,而后又将马车赶快了些。
    卫皇后以死把贤妃拉下马,这样的喜事,的确应该告诉宁才人。
    路上赶去南海寺烧香的马车,见了明黄徽记,纷纷避让到路旁。
    “咦?那是宁王府的徽记啊!”
    “宁王府不是没有女眷吗?那马车里头是谁啊!”
    “可能是宁王殿下自己,也有事要求观音吧……”
    退避的马车之中,议论之声被抛在脑后。
    马车停在南海寺山门之外,并不进寺,而是从山路绕到后头。
    香火的气息从寺中飘出,浓重得呛人。
    一路走上山林,靠近山脚的地方还有些小路,并附近山民开垦的菜畦。
    再往后头的荒山走,小路狭隘了起来,林间鸟鸣也清幽异常。
    元魁在前头开道,一面走,一面用佩剑劈开路两旁的荆棘。
    “这条小道杂草丛生,殿下才一个月没来,荆棘就把路没住了。”
    他一面劈,一面朝身后的宁王抱怨。
    每回来都要披荆斩棘,宁王就是不肯让他们修好路。
    “无妨,若是把路修缮好了,反而会有人去打扰母妃清静。”
    宁王耐心地跟在后面走,一面打量着附近山林的景致,和自己年初来的时候还是一样。
    这片荒山,除了他们和法源师祖孙,也不会再有人来了。
    过了山林茂密处,眼前豁然开朗。
    一处断崖边上,一座小小的孤坟立着。
    坟头有两株松柏树,与整个山林之中,枯得只剩躯干的树木格格不入。
    一看便是有人刻意移植的。
    身后跟随的侍卫,将手上的提篮送过去,宁王接过提篮,在坟前矮下了身子。
    元魁朝身后一挥手,众侍卫都退避到不远处。
    “母妃,孩儿来看您了。”
    提篮里头,是一小捧带着芬芳的兰花。
    宁才人喜欢兰花,总是在春天的时候,摘下来别在发鬓和衣襟上。
    她的周身,便带着兰花的香气。
    当时太过年幼,他几乎都记不得了宁才人的容貌,只记得那一袭兰花的香气。
    出宫建府后,他便在府中的暖房里,一年四季种上兰花。
    每回来看望宁才人,便带上一把。
    “小时候,我以为您就是喜欢兰花。那么香,那么甜。后来才明白,是因为那个兰字。”
    楼兰的国号里,带的正是这个兰字。
    她从来没有提及过自己是楼兰人,却在喜好上,掩不住她的思乡之情。
    “那个时候我总不明白,父皇为何对您如此狠心。明明知道您是清白的,也知道您并非自焚而死,却不肯追查。甚至,把您葬在这个小小的荒山。”
    他曾怨恨过,以为是宁才人出身太低,才使得圣上待她如此轻率。
    乃至于对自己,也从来没有舐犊之情。
    一直到,那封带着六瓣兰的信,送到他的手中。
    六和兰,音同楼兰。
    他在接到信的一瞬间,以为是楼兰人的诡计,要分崩大周的皇子挑起事端。
    他在心中嗤笑,打开了信封,却再也笑不出来。
    “直到接到舅舅的信,孩儿才知道。原来父皇对您的轻率、凉薄,甚至是无情,都是因为您出身楼兰。”
    即便她文才再好,汉话再精通,也改变不了血统的真相。
    圣上可能待宫中任何一个嫔妃真情,唯独不可能给她半点真心。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是每一个帝王,都深谙的道理。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孩儿被寄养在贤妃膝下,受的种种委屈父皇不闻不问。他明明知道的,整个宫城都在他掌控之下。他只是不想知道,所以装聋作哑。”
    楼兰女生下的孩子,虽是圣上的亲生骨肉,也注定低人一等。
    在圣上心中,从未将自己,视为亲生骨肉。
    所以他再怎么努力,圣上也不会夸赞他,对他只有一个冷冰冰的称呼,宁王。
    年关大雪,圣上让他离京去抚恤灾民,看似恩典,实则让他饱经风霜。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因为,他身上有一半楼兰血脉。
    “母妃,如果你早一点告诉我,也许我早就不会奢求,父皇还能宠爱我、夸赞我了……”
    从前,他对圣上敬畏,疏远,心里却藏着期待。
    总是期待有一天,圣上会看到他的好,会心疼他的委屈。
    如今想想,真是笑话。
    哪怕他现在在朝中声名鼎盛,圣上也从未想过,把储君之位交给他。
    他的存在,只是为了让晋王学会争斗,更加强大。
    上天待他轩辕泽,何其不公。
    坟前的兰花甜香四溢,他模糊的眼前,依稀出现了宁才人的身影。
    她一袭白裙,飘摇若仙,发鬓兰花清雅。
    细看那面容,却和沈风斓沉在莲花池底的脸,重叠在了一起。
    那一日长公主府里,一身白裙春裳的沈风斓,和他记忆中的母妃——
    太过相似。
    或许就是从那一刻起,他开始念念不忘,求之不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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