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替圣上宣旨十来年来,从来没有遇见过,敢抗旨不尊的。
    可他今日看着沈风斓,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恐。
    似乎能够预见,沈风斓会成为第一个……
    沈风斓却笑道:“册封小郡主为晋王妃,这等大事,岂是我一个侧妃能够接旨的?李公公怕是找错人了,应当把这旨意送到晋王殿下面前才是。”
    这份旨意,圣上只命人往长公主府送了一道,晋王府送了一道。
    圣上说轩辕玦远在北疆,路途太长来往不便,就不必再多宣一份旨意了。
    其实李照人心里清楚,圣上只是怕轩辕玦会拒绝罢了。
    只要说服沈风斓,迎了卫玉陵的灵位进府,轩辕玦回来木已成舟,想阻止也阻止不住了。
    李照人面色一僵,沈风斓很快便明白了。
    她伸手扶着浣纱的手,款款站了起来,带着了然的笑意。
    “晋王府的主子是晋王殿下,妾身做不得主。还请公公把这道旨意传给晋王殿下,若是殿下同意迎灵位,妾身绝无二话。”
    李照人不禁睁大了眼睛,捧着圣旨的手,微微颤抖。
    “沈侧妃,你这是真的要抗旨不尊吗?圣上对你可是寄予厚望的,你这样做,对得起圣上隆恩吗?”
    沈风斓丝毫不惊,反倒笑得更加自在。
    “李公公切莫胡说,妾身不敢抗旨不尊,只是自知没有资格接旨罢了。只要晋王殿下接旨同意,妾身一定会让府中人等全都配合。”
    倘若轩辕玦真的同意,那便是违背了对她的承诺。
    她会让府中众人配合,奉迎卫玉陵的灵位入府,而后——
    她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这里。
    究竟如何,一切只看他轩辕玦的抉择。
    说罢,她转过头来,对浣纱使了一个眼色,“还不快请李公公下去喝茶。”
    喝茶之语,便是送客的意思的。
    李公公万万没想到,沈风斓不仅敢抗旨,还抗得如此冠冕堂皇。
    无论他如何劝说,沈风斓都笑着给他打回来,油盐不进。
    “沈侧妃,你……好自为之吧。”
    李照人无功而返,最后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长公主府中,接到明黄圣旨的长公主,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微笑。
    “谢圣上隆恩。”
    她端端正正地跪地行礼,抬起头来,面上尽是泪痕。
    玉陵,你看到了吗?
    母亲为你请到了晋王妃的册封,待晋王百年之后,他便会葬在你的身旁。
    你欢喜吗?
    这也是母亲,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如果早知如此,她当初一定不会阻拦卫玉陵,对晋王的所有接近。
    至少,那会让她走得更快乐些。
    丫鬟连忙上前搀扶起长公主,“长公主,这是好事,小郡主在天之灵,一定会欢喜的。厨房刚熬好的鸡松茸粥,您快用些吧。”
    趁着这个时机,丫鬟连忙劝她进食。
    长公主已经好几日不肯用膳了,只是喝些茶水来,身子一下子消瘦了下来。
    要是再不进食,只怕就要去陪小郡主了……
    长公主被丫鬟扶着,慢慢地坐到椅子上。
    “拿来吧,本宫正好有些饿了。”
    她没有那么傻,卫玉陵的死带走了她所有生的希望,即便如此,她也不会轻易自绝。
    这一出绝食的苦肉计,只不过是做给圣上看的。
    若不是看她有饿死的危险,圣上怕担上不仁不义的名声,怎么会答应得如此痛快呢?
    她心中冷笑,手里慢慢用银勺,拨弄着碗里的鸡松茸粥。
    香气在灵堂偏殿溢开,长公主鼻尖轻动,嗅了一嗅。
    她不仅要活着,还要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不仅要让卫玉陵被追封为晋王妃,还要亲眼看着,卫玉陵的墓穴点在晋王正妃该在的位置。
    更要让晋王以女婿之礼,此生不得不认卫家这个姻亲。
    让沈风斓以继室的妾礼,年年岁岁跪拜卫玉陵的灵位。
    只有如此,卫玉陵才真正成为晋王的原配嫡妃。
    她舀了一小勺粥,慢慢地抬手,因为长久不进食,手不停地颤抖。
    再如何颤抖,她也不愿丫鬟来代劳。
    而是执拗地,要将那一小勺粥,送进口中。
    就在她努力之时,门外忽然跑进来一个侍从,惊慌地回禀。
    “长公主,不好了!晋王府那边……那边,没有接旨!”
    银勺蓦然落下,掉到那一小碗热气腾腾的粥里,洁白的粥粒溅在长公主面上。
    她直勾勾地盯着那个侍从,一字一顿地问他。
    “你再说一遍,晋王府如何?”
    那侍从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回长公主,晋王府的沈侧妃,抗旨不尊,没有接旨!”
    “呵,沈风斓,又是这个沈风斓。”
    长公主幽幽地冷笑起来,越笑越狂放,笑得几乎没了力气。
    “她既然这么想死,那连晋王的继室也不必让她做了。就让她,去死吧!”
    此时的晋王府,亦是一片愁云惨雾。
    在这片抗旨不尊的惶恐之中,反倒是沈风斓这个正主,该吃吃该喝喝。
    好像抗旨这件事,不是她干的一样。
    云旗和龙婉,都在她屋里的榻上玩耍。
    两个孩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照常玩闹得开心。
    再过十几日,他们就要举行抓周礼了,越长大越发可爱。
    云旗变得更加乖巧,处处谦让妹妹,对沈风斓也十分体贴。
    龙婉变得更加活泼,在轩辕福昀面前,也更加霸道。
    沈风斓则亲自动起手来,给他们两绣肚兜。
    这是继轩辕玦的发带之后,沈侧妃第二次动手做女红,越发熟练了起来。
    新年要穿新衣裳,外袍她实在不会做,只能绣绣最简单的肚兜。
    “浣纱,这个折叠针法你上次说过,我有些忘了,你……”
    沈风斓抬起头来,只见浣纱侍立一旁,面上愁云惨雾。
    再朝不远处的外间一看,丫鬟们都是一个神情,怯生生地像是要抄家灭府了。
    她索性放下了手中的绣绷,无奈地看着她们。
    “一个个都是什么神情?有话就说,别藏着掖着,我看着不舒服。”
    她都这样说了,众人对视一眼,便涌了上来。
    云旗和龙婉坐在榻上,小手鼓捣着王怪的毛,替它梳理着。
    王怪难得顺从一次,卧在榻上打着盹,任凭他们两为所欲为。
    乍一见众人都涌了上来,昏昏欲睡的王怪,震惊地抬起头来。
    一见它这副被吓着的小模样,云旗和龙婉咯咯直笑。
    众人却笑不出来,问沈风斓道:“娘娘,你今日怎么能抗旨不尊呢?李公公一回宫报信,圣上必定要大怒的。”
    “是啊!您不愿意迎小郡主的灵位进府,那也不能抗旨啊!无论如何性命要紧,殿下又不在府中,万一出事他都保护不了娘娘啊!”
    “是啊娘娘,万一一会儿御林军的人就进府拿人,那该怎么办啊?”
    几个丫鬟七嘴八舌,沈风斓听得耳朵都疼了。
    “好了,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了。”
    沈风斓不以为意,目光在众人面上扫视一眼。
    “不抗旨,你们希望我怎么做?让我这一辈子对着小郡主的灵位,执妾礼跪拜?还是让云旗和龙婉,长大后每提到小郡主,都要称呼一声母亲?”
    最最可怕的是,在世人的眼中,卫玉陵才是原配的晋王妃。
    她沈风斓,算什么?
    轩辕玦对她的山盟海誓,又算什么?
    她这一番问话,众人无法回答。
    的确,这对沈风斓而言,太不公平了。
    沈风斓见她们面色犹豫了起来,又缓了语气说话。
    “更何况,我并非抗旨不尊。我说过,只要晋王殿下愿意,我必当遵旨而行。”
    如果轩辕玦点头,这个晋王妃的位置,她就不必再计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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