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介意的话,用我的吧。”
    一方素色手帕递了过来,折叠得整整齐齐,带着他的体温。
    沈风斓有些不好意思,待要拒绝,想着自己双手脏兮兮的不像样。
    只好接了过来,将双手和珠钗抹净,又随意插回了头上。
    “殿下要是不介意的话……”
    沈风斓有些无耻地笑了笑,“这个脏帕子可以现在就还给你吗?”
    宁王:“……”
    “我介意。”
    “哦……”
    沈风斓把帕子收回了广袖之中。
    她只是不想平添误会而已。
    帕子什么的,这种东西最容易说不清了。
    吱呀一声,宁王上前推开了宫门,厚厚的一层灰落了下来。
    他很快地闪了开来,顺手用宽大的衣袖,替沈风斓挡了灰尘。
    待那一阵烟尘慢慢消散,两人走进宫中。
    这座宫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
    屋宇楼阁,隐约能看出当年的富丽模样,只是布满了灰尘和蛛网罢了。
    从门扉上繁复的绣花中,还能看出当年住在这里的人,是多么深受宠爱。
    宁才人。
    沈风斓忽然思忖了起来,一个育有皇子的嫔妃,传闻中又深受圣上宠爱。
    怎么会只是个才人的位分呢?
    这个位分在后宫嫔妃之中,算得上是末流了。
    一个区区才人,住这样好的宫殿……
    怎么想都有些不对劲。
    宁王踏进了正殿之中,里头的陈设既陈旧,又像是崭新的。
    这种感觉说不出的怪异。
    “为什么这些座椅陈设,看起来倒像是从来没用过似的?”
    难道宁才人死去之前,正好这宫里换了一批新的陈设?
    宁王忽地笑了起来。
    “看来真的没有人和你说过这些,你不知道吗?我的母妃是活活烧死的,当时这正殿,整个全都烧成了一片火海。”
    “什么都没留下,一片灰烬。父皇又命人复建了原来的模样,建完之后彻底封锁了宫殿,不再让人进去。”
    沈风斓还真的从未听说过这些。
    “是谁放的火?”
    “有人说,是萧贵妃做的。也有人说,是母妃畏罪自焚。”
    沈风斓一惊,不相信萧贵妃会做出这等事来。
    “那殿下认为,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也觉得是萧贵妃做的,所以想利用那只吃了五石散的大黑熊,要了她性命?
    宁王道:“我那时还小,事发的时候我不在宫中。等我回来的时候,只看到母妃在一片火海之中,倒下的身影。”
    他苦笑了一声,将手靠在桌上,深深地抹去了灰尘。
    “当时宫中最得宠的嫔妃,除了我母妃,就是萧贵妃。所以人人都说是萧贵妃的嫌疑最大,越是如此,我越不相信。”
    “你猜猜,萧贵妃烧死我母妃的传言,是从哪里开始的?”
    沈风斓眸子微眯,有了一个很恶毒的猜测。
    “贤妃?”
    宁王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贤妃就住在那里——”
    他指向了正殿左边的偏殿,那里在大火的时候没有受到波及,不过事后圣上还是封锁了整座宫殿。
    又将他送到了贤妃膝下,一起挪到了掖庭宫居住。
    沈风斓嗅到了某种阴谋的气息,以贤妃的心计,如果萧贵妃想越过她对宁才人下毒手,她不可能不知道。
    两个人同住一宫,只有宁才人的正殿着了大火,贤妃则安然无恙……
    “所以你明白了吧,当时如果萧贵妃真的死在熊掌之下,我是绝对不能出手相救的。我要让贤妃以为,她的谎言我信了。”
    从小到大,贤妃从来没有正面告诉过他,他的母妃是被萧贵妃害死的。
    却总是若有若无地暗示他,让他去仇恨萧贵妃,和萧贵妃所出的晋王。
    年幼的宁王的确被她蒙骗到了,一度仇恨萧贵妃,仇恨晋王。
    再看到他们母子在圣上面前得宠的程度,越发憎恨。
    直到他慢慢长大,慢慢有了自己的势力,才开始派人去调查那桩陈年旧事……
    沈风斓不可置信,这才明白,为什么贤妃对宁王非打即骂。
    认贼做母这件事,宁王一开始不知道,但是贤妃自己是从头到尾都知道的。
    她也会心虚,也会害怕。
    所以她要百倍地欺压宁王,那个小小的少年……
    让他不敢反抗自己的话,不敢质疑自己的命令。
    可惜,宁王并不愚蠢,没有就此成为她的傀儡。
    这大约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殿下既然知道,当初之事是贤妃所为,为什么不向圣上讨回公道?”
    宁王看着自己满手的灰尘,那一层厚厚的灰,把时光埋藏得太深。
    也把真相一点点消弭。
    “没有用的,父皇未必不知道真相,他只是不想说而已。母妃在死之前,被人诬陷与一个侍卫有首尾。父皇下令软禁之后,当夜宫中便起了大火。”
    “她至死也没能证明自己的清白,父皇不信,没有人信。甚至在她死了之后,连葬入皇陵的资格都没有……”
    京郊那座荒山之上,一座孤坟,便是一个女子的一生。
    无法想象,一个少年寄养在自己的杀母仇人膝下,要如何强压住心中的仇恨,对她毕恭毕敬。
    还要任她打骂,不能还口。
    身为高高在上的皇子,只有宁王一个人苦得令人不忍述说。
    这天家尊荣,不要也罢……
    沈风斓几乎有些哽咽,她转过了身去,假装去看椅背上的花纹。
    “殿下别太伤心了,如果宁才人泉下有知,一定希望殿下能够快乐地活着。”
    “不。”
    宁王道:“母妃一定希望,我能够拥有更多的权势,能够越来越强大。直到有一天,我可以光明正大为她报仇!”
    “这就是我在贤妃身旁,一直隐忍的原因。为了给母妃报仇,不管是活得像条狗一样狼狈,还是像条蛇一样冷血无情,我都得活着。”
    他活得太不容易,好在走到了今日,贤妃或是平西侯,都得忌惮他三分了。
    沈风斓也是今日才明白。
    “原来殿下一直汲汲营营,在朝中结党争利,都是为了……”
    她忽然有些自责。
    一直以为他是天生好利之人,又或是被贤妃教养成了一个面目。
    原来他的初心,只是为自己报杀母之仇而已。
    “你以为我是为了争夺皇位,是吗?”
    宁王自嘲地笑了笑,“我是想争,哪个皇子会不想要那个位置?皇位我要,贤妃和平西侯的命,我也要。”
    “还有你。”
    沈风斓转身看他,“殿下要的太多,就不怕最后掌控不得,一无所有吗?”
    如果他能放下对皇位的执着,放弃对平西侯府势力的渴求,也许他早就能杀了汪若霏,杀了平西侯。
    可他没有那么做。
    归根到底,他还是放不下权力。
    宁王道:“失去的太多,所以想得到的,也就多了起来。”
    这话竟让沈风斓无力反驳。
    “不必急着拒绝我,你还年少,终有一日,你会知道到底谁更适合你。”
    他一点都不介意,等她想通的那一日。
    沈风斓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她叹了一口气。
    “殿下若是不想娶妻,谁都逼迫不了你。不过我今日是奉贵妃的命来劝你的,你可别说漏了嘴,一定要说我劝过你了。”
    宁王忍不住露出了笑意,只听沈风斓又补了一句。
    “还是苦口婆心的那种劝!”
    “放心吧,苦心婆心,用心良苦,几欲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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