啜着清茶,听着耳畔山间鸟鸣,望着远山层峦叠翠。她感受到了难得的清闲。
    “若要问山人这古寺有多少年头了,山人可还要问问寺墙”
    这回胖和尚也不耍她了,只道:“听闻有数百年了,你瞧,那边的矮墙老得受不住雨水,上月就塌了。”
    说着又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贫僧还小,哪里知道这许多。”
    和尚看面貌有四十上许,可方才的小僧称他师叔祖,想来实际不止这个岁数。他怎么可能还小呢
    “山人高寿”
    沈风斓一路走来是有些渴了,喝了半碗茶,毫不嫌弃地又给自己添上。
    胖和尚瞥了她一眼,见她自斟自饮甚是悠然,眼底露出些许赞赏之意。
    “贫僧自己也忘了。”
    说着站了起来,朝着空旷的后院大喊道:“无法,给师叔祖拿些茶果来”
    这世上竟有人连自己的岁数都能忘记么
    沈风斓吃惊不已,一转头,看到方才见过的小僧捧着食盒走来。
    想来胖和尚口中的无法,就是这个小僧。
    这是什么怪法号
    “小师傅法名无法”
    小僧放下食盒,朝着沈风斓双手合十。
    “正是小僧法号。”
    说罢打开了一层食盒,里头铺着几个小巧的草绿色团子。
    “这是小僧亲手做的青草团子,配上清茶是最好的,施主请尝尝。”
    胖和尚有些不耐烦,径自伸手捏了一个团子,送到宽阔的口中。
    “咕噜。”
    一个青草团子下了肚。
    无法涨红了脸,“师叔祖,这是请施主吃的”
    他都压榨自己给他做了多少青草团子了,怎么还没个足厌
    眼看无法要恼了,沈风斓也捏起了一个团子,凑到嘴角咬了一口。
    青草淡淡的甜味,配上团子软而弹性的口感,十分可口。
    她赞道:“嗯,很是香甜。”
    无法白净的面皮终于褪下了恼怒的红。
    他再行了一个合十礼,转身离开了后院。
    沈风斓看着他背影,随口问道:“无法的法名是山人起的罢”
    胖和尚正抓着两个青草团子,一起往嘴里塞,声音呜咽含糊。
    “就是贫僧起的。这样好的法名,他还不喜欢。你说说唔,这法名好不好”
    “金刚经中有一句极妙,无我像,无人像,无众生像,无寿者像。既然万法皆空,无法又有何不好”
    沈风斓啜了一口茶,“就是乍一听,有些”
    胖和尚吞下两个团子,“有些啥”
    “无法无天,有些放荡不羁,倒像是山人你的法号。”
    “哼,”胖和尚气得连青草团子也不吃了,“我倒想,偏我师父那个老秃驴,给我起了个俗名。”
    沈风斓差点笑喷了茶水。
    头一回见着,有和尚自己说秃驴的。
    “是什么名”
    “法源。”
    这个法号让沈风斓感到莫名地熟悉。
    到底是在哪听过呢她飞快地在脑中回忆,终于想了起来,试探道:“此处是法相寺”
    法源连自己的年岁都记不清,哪里还记得这寺叫什么名字
    他挠了挠头,“大约是罢,从前门上挂了那么个牌匾,好像是写的法相寺。”
    “牌匾呢”
    “有一年冬天太冷了,劈了当柴火烧了。”
    “”
    宁王给自己引荐的,就是这么个不靠谱的胖和尚沈风斓甚是不解。
    宁王那样的天家贵胄,会跑到这种小破庙来吗
    还说法源是大师,她看法源就是个邋遢随性,又贪吃又胖的老和尚。
    嗖的一声,法源又捏走了一颗团子。
    沈风斓朝食盒里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盒中只剩下最后一个团子,孤零零地躺在里头。
    法源边吃边含糊道:“今日是怎么了,又来了一个抢团子的。”
    说着把食盒朝沈风斓推了推,“快吃吧。”
    她就吃了一个,剩下的都进了法源肚里,故而最后一个他让给了沈风斓。
    沈风斓侧耳细听,并未听到寺外有什么动静。
    鸟鸣依旧。
    她看着法源眼馋兮兮的样,又往回推了推。
    “君子不夺人所好。”
    法源一喜,“那贫僧就不客气啦”
    待那最后一颗团子也下了肚,微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依稀听见无法的声音。
    “在后院,殿下请。”
    随后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清楚地在耳边响起。
    沈风斓这才相信,法源的确有先知佛法。
    隐约感觉到,有个人站在她身后,目光正落在她后背上。
    她没有回头。
    她知道这个人是谁。
    “法源大师。”
    音如其人,温润如玉。
    “你来得真不巧,无法新做的青草团子,刚被这位施主吃光啦。”
    法源抹了抹嘴角,带下一小块可疑的草绿色污渍。
    沈风斓:“”
    他说的出口,也得宁王殿下信才是。
    轩辕泽衣角一拂,坦然在一侧坐下,“不妨,有茶足矣。”
    他自顾自拿了一个大瓷碗,朝里头倒了半碗茶,对沈风斓道:“太师府一别,久未见沈二小姐了。”
    “当日在太师府,殿下给我那张烫金佛笺,想不到今日会在此处相遇。”
    法源一笑,眼睛被脸上的肉挤成一条线,像极了座上的布袋和尚。
    沈风斓忽然有种感觉。
    他是知道的。
    轩辕泽转向法源道:“大师,本王带了几个匠人来替你砌墙。”
    后院有道矮墙塌了,法源说顺其自然,轩辕泽却以为应该砌上。
    果然一听这话,法源哼哼唧唧地站起来,朝后头跑了去。
    边跑边大喊,“你们住手,别弄坏了贫僧的墙”
    胖大的身形敏捷地奔去,很快就消失在了二人眼中,看得沈风斓目瞪口呆。
    这是她见过的,最灵活的胖子。
    法源这一跑,只剩下沈风斓和轩辕泽,两人对坐在葡萄架下。
    沈风斓笑道:“法源大师说他有八十春秋了,我瞧着怎么不像”
    轩辕泽有些诧异,“他是这样说的”
    “那他怎么对本王说,他记不清了呢。”
    沈风斓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瞧他的神态不像作假。
    “殿下是如何识得法源大师的”
    “本王少年之时,在这山林隐蔽处迷了路。天下着大雨,找不着亲随和侍卫,正巧遇见了法源大师。”
    “他邀本王到寺中小憩,闲暇中一番谈话,方知佛法奥妙。”
    沈风斓点点头,“原来如此。”
    她是知道轩辕泽信佛的,只是不知道原来他初近佛法,竟是因为法源。
    “沈二小姐又是如何到此处来的本王来此那年,寺门上牌匾就已经不见踪影了,现下知道此处名为法源寺的人并不多。”
    沈风斓知道他是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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