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圣上感念卫将军为国捐躯,又怜惜长公主青年孀居,便在卫玉陵周岁之时赐了郡主的荫封。
    这样一个众星捧月的尊贵女子,被溺爱到如今及笄之年,自然刁蛮任性。
    她微微蹙眉,想着这样一个刁蛮任性的女子,不知沈风翎是如何冲撞了她……
    南青青看着曲桥上的二人,越发觉得那低头挨骂的女子一袭缕金红纹裙有些熟悉。
    是了,方才开宴之时那女子就跟在沈风斓身后,听说是沈府的三小姐,她和南子衿还笑言沈风翎把一身好衣裳穿得像丫鬟一般小气。
    她见沈风斓蹙眉要上前去,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沈姐姐别去,你没瞧见吗?这里看热闹的人虽多,没有一个敢上去相劝的。”
    南子衿一回头才看到沈风斓被自家姐姐拉住了手,她二人是双生姊妹,有些事不必言明便能心灵相通。
    她也劝道:“小郡主不仅是刁蛮,听闻还有两三下拳脚功夫。姐姐犯不着为了一个庶妹出头,挨上两下可怎么好?”
    沈风斓露出盈盈笑意,“多谢二位妹妹相劝。”
    话音未落拂袖转身,背影修长挺拔,如她裙摆上水墨苍竹,透着一股自信。
    南子衿望着她的背影,不禁喃喃道:“青青,我怎么觉得她听闻小郡主会拳脚功夫后,反而更加急着要过去了呢……”
    卫玉陵见眼前的女子一味低头不语,以为自己被小瞧了,气得几乎要动手打人。
    没想到那些看热闹的女子中竟然走出一个沈风斓来,脚步不疾不徐,走到她跟前微微福身。
    卫玉陵纵横京城这许多年,就连当今圣上都惯着她,没想到在自家府里竟然还有人敢来出头的。
    她打量着沈风斓,瞧见她头上戴着自己母亲的凤钗,脸色才柔和了三分。
    “你是谁?来做什么?”
    看在那凤钗的面上,卫玉陵说话已经算是客气了,只是在常人看来还是十分嚣张。
    “我是沈太师府上的二小姐沈风斓,这是我的三妹沈风翎,不知她如何冒犯了小郡主?”
    卫玉陵见她姐妹二人一个长身玉立姿容绝美,一个拱肩垂头毫无气质,不由噗嗤一笑。
    “曲桥狭窄,她自恃是太师的女儿,不肯让路。本郡主骂了她几句,她死活不肯道歉。”
    按卫玉陵的话说,只要沈风翎肯道歉,她也不会不依不饶。
    沈风斓心中暗叹,看来这位刁蛮第一的小郡主也不是外间传言的那么刁蛮,她还是有自己的规矩的。
    她看向始终垂头不语的沈风翎,后者视她如救星。
    “是小郡主的丫鬟先非议我的,我才要向小郡主讨个说法,并非存心挡路。”
    卫玉陵听她仍是不知悔改的说法,冷哼一声道:,“本郡主的丫鬟原不知你是太师府的小姐,不过见你身边的丫鬟衣裳新得连折痕都未抚平,嘲笑了一句破落户罢了。”
    “原是你自己的丫鬟落人口舌,你倒有理由挡着本郡主的路讨说法了?”
    高门府第之间来往,最是讲究颜面。
    只有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才会穿着崭新的衣裳来,而真正有身份的人家,参加这种宴会惯了,不会如此在意。
    沈风翎也是知道的,所以她身上这件缕金红纹裙是下过两遍水的,只是忽略了她的丫鬟初进长公主府的狂喜。
    丫鬟是主子教出来的,她的丫鬟这样不知高低,只能说明她这个主子上不得台面。
    所以卫玉陵的丫鬟就拿沈风翎说笑,不妨头声音高了些正好叫她听见了,两人便在这曲桥之上产生了争执。
    沈风斓双眸微凝,没想到这事倒是沈风翎先挑起的。
    沈府无当家主母已久,人丁稀薄,倒叫沈风翎日渐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就算是沈风斓这样正经的太师府嫡出小姐,也不敢和卫玉陵争驰,何况是沈风翎这样一个没有名声的庶女?
    她微微一笑,立刻做出了判断。
    “小郡主,这就是你不对了。”
    站在岸上看热闹的人听不见她们说话,曲桥上只有卫玉陵和沈风翎二人在场,听了这话都做出了迅速的反应。
    一个突然抬起了头看她,嘴微微张着,似乎完全没想到她会帮自己。
    另一个气得柳眉倒竖,怒目圆睁地瞪着她,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卫玉陵气势逼人地上前一步,“你说什么?谁不对?”
    沈风斓合手在身前,毫不相让向着卫玉陵走近了两步,两人中间只剩了半步的距离。
    她朱唇轻启,凑到卫玉陵的耳边,轻柔而又肯定地重复了一遍。
    “我说,是你不对。”
    第7章 落水
    “你!”
    卫玉陵没想到竟有人敢当面顶撞她,恨恨地一跺脚,只觉得沈风斓靠她太近如同挑衅,便用力将她推了一下。
    沈风斓浑身筋肉紧绷着,就是等着她这一个动作。
    她感受着卫玉陵推在她肩上的力度,比寻常女子的力气大了五分,约莫能将她推后两三步。
    这两三步,足矣。
    方才她故意向着卫玉陵走近了两步,就是为了站在卫玉陵和曲桥的石栏之间。
    这一推足以让她撞到身后不过半人高的石栏,而后跌入莲池!
    众人皆知沈风斓在冬月里跌入湖中受了寒,此次再跌入水中,她就有把握让府医给她一个体寒难以生育的诊断。
    ——府中内院过半是她和古妈妈做主,何况还有属于她的嫁妆,用来收买一个府医绰绰有余。
    闻得朝堂之上风云变幻,众王争位,谁会愿意娶一个子嗣艰难的嫡妃呢?
    到那时,只怕是那位宁王殿下要绞尽脑汁想法子退婚了。
    她不禁翘了嘴角,感觉身后撞上了坚硬的石栏,一咬牙便用力向下倒去。
    在仰倒的那一刻,她听见了岸上女眷的惊呼,最后看到的是卫玉陵要伸手来拉她的动作。
    她合上了双眼,抱歉了小郡主,这个黑锅只好委屈你背了。
    哗——
    衣袂破空,沈风斓的身姿如一朵白莲在水面怒放,还未让人看清花开的动人,便枯萎沉没在池中。
    不远处一座飞檐凉亭立在假山之上,影影绰绰蓝白色衣裳的男子,如玉山上行的温润气度,临风站着袍角带起些许波澜。
    他的眼始终看着曲桥上这段小小的风波,没有错过半分细节。
    包括,沈风斓落水时身姿的小小怪异。
    他的嘴角淡淡地勾起来,“有意落水么,真是有趣……”
    卫玉陵愣在那里,手指上还残留着水墨绫裙划过的细腻触感。
    差一点,她就能够抓住沈风斓的裙摆了。
    异样的感觉在她的心中蔓延,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又想不出来。
    这种感觉犹如池水一般让她抓不住,又流不去,格外挠心。
    待要细想,只听沈风翎的尖叫如炸雷在耳畔响起:“快来人啊!快救我二姐姐!”
    岸上人的奔走和呼叫,隔了一层池水听在沈风斓耳中,仿佛辽远的地方传来的呢喃。
    沉在水中的沈风斓面容安详,原身不识水性,她却熟识得很,在水中闭气一会儿是小菜一碟。
    以长公主府奴仆的训练有素,这一会儿的工夫后必能将她救起。
    到时她只需装作体不胜寒,谁也想不到她能在水中安然无恙。
    扑通——
    平静的池水中似乎投入了什么重物,想来是长公主府里熟识水性的家仆来救她了,沈风斓捏紧了裙角。
    她今日若是穿轻薄的夏裳,入了水少不得曲线毕露,故而穿了这身层层叠叠的春衫。
    微凉的水波一圈圈地漾在她面上,救她的人想来是一把好手,在水中游动的速度极快,所以水波越涌越烈。
    她不禁微微睁开眼,隔着薄薄一层水,只见水面上一张面如冠玉的清俊容颜望着她。
    “沈二小姐,莫要挣扎,我带你上岸。”
    一把比泉水还要温润的嗓音,让她一时失神,呛了一口水。
    “咳咳……”
    清俊的男子一把揽住她肩膀,向上一提,她脑袋冒出水面,不断地咳。
    “得罪了。”
    他彬彬有礼地致歉,而后揽着沈风斓,快速地向岸边划去。
    没想到这男子看起来温柔文雅,力气倒不小。
    沈风斓闭眼暗暗思忖着,此人容貌气度,绝非是寻常的家仆。
    她过目不忘,方才那一眼之下,已将眼前男子的形容记在了脑子。
    他头上束的金冠倒看不出什么,上头嵌的那块拇指盖大的白玉却是上品。
    腰部以下未曾看清,不知道佩了什么香囊或是扇坠。
    那身白底宝蓝色吉纹的直裰纹路绣得栩栩如生,似乎是某种祥瑞的神兽……
    她心内咯噔了一下,是蟒!
    蟒和龙极像,鹿角驼头,金鳞蛇身,而四足生五爪为龙,四爪为蟒。
    正因为这种相似,蟒袍非凤子龙孙不可穿着。眼前这个年轻男子,极有可能就是某位皇子!
    神思飞乱间,那男子已将她放到了岸上,一时间众人都围拢过来。
    “咳咳……”
    她掩口轻咳,长长的睫翼挂着水珠,犹如惊恐之中落下的泪。
    浣纱原和其他女眷的丫鬟们一起被安置在下房喝茶,闻得沈家的小姐落水了,吓得魂不附体赶来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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