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早餐吃得格外漫长,安棠几乎是绞尽脑汁,使出浑身解数来拖延时间,温淮之也都由着她去,就这样拉扯到落日余晖,两人还是踏进了歌舞园。
    这是一家私人排练歌剧、舞蹈的地方,平时会出租给有需要的人。
    温淮之从小就酷爱古典舞,五岁的时候,拜国际古典舞坛史上最伟大的艺术家蒙耶纳得为师。
    他十一岁的时候,自编自创古典舞《赎》,在舞台上演习了千万遍,直到同年初秋,第一次遇到年仅六岁的安棠。
    当时,整个观舞台空无一人,台上的他不断感受《赎》应该要表达的感情,台下却悄无声息的冒出一颗脑袋。
    白糯糯的小姑娘梳着漂亮的发型,穿着粉嫩的公主裙,肉乎乎的手扒拉着舞台边缘,顶着黑润剔透,葡萄似的眼珠子盯着他跳舞。
    年少时的温淮之从她眼里看到惶恐、害怕、小鹿般警惕,他像是受到启发,临时更改了古典舞《赎》的后半部分。
    而这一改,从此奠定了他在古典舞上不可撼动的地位。
    一跃成了国际史上最年轻的古典舞艺术家。
    安棠坐在舞台下的第一排正中央,目光盯着台上的男人,落日的余晖透过高高的窗棂洒进舞台。
    给他披上圣洁的金光。
    空寂的舞台上,安棠看到温淮之身穿仙气飘飘的白衣翩翩起舞,余晖洒在他身上,安棠从他眼里看到薄雾,似隔纱隔山,恍惚间,她仿佛听到苍茫的钟鼓梵音,哀伤悲戚。
    从前,他跳这支舞,安棠看到的是悲悯苍生的神佛救赎苦难的芸芸众生。
    于是,她有幸初遇他,从此走出阴影。
    可现在……
    安棠看到众生皆苦,而他也不能幸免。
    她知道,她的淮之要走了。
    第20章 晋江独家首发【一更】……
    响彻国际的古典舞艺术家温淮之突然逝世,年仅二十九岁,当消息传至各界,不少人都惋惜叹气。
    安棠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任凭别人怎么敲门都置之不理。
    寂静的屋子,窗帘挡住所有明媚的光线,安棠平静的坐在沙发上,手中捏着一张信纸,上面写着飘逸的字体。
    这是温淮之留给她的遗书。
    “棠棠,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世了,很抱歉,我不能给你幸福。我希望你能一直往前看,别回头,你的余生还很漫长,你才二十四岁,往后会遇到比我更爱你的人。”
    这封信洋洋洒洒写了一整篇内容,其实温淮之早就知道安棠和贺言郁的牵扯,他心思玲珑剔透,看人待物太通透,鲜少有什么东西能瞒住他。
    他早在几个月前就对安棠说过。
    做自己才是最好的,人生在世,自当顺心,拘束过多,很累的,而他,不希望安棠这么累。
    这番话不止针对当时的情况,而是有更深的含义在里面。
    他对安棠的爱,不会因为另一个男人,或者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而改变。
    安棠把自己关了很多天,直到温淮之下葬当天,她才打开屋门出来。
    叶听娅见到她,用怜爱的视线上下打量,她的宝贝女儿除了憔悴些,没有任何发病的征兆。
    “棠棠,你没事吧?”她很不放心的问。
    “妈,我没事。”安棠身穿黑裙,胸前已经佩戴着白花,她说:“咱们去墓园吧。”
    安棠的情绪格外平静,平静到就像一滩没有波澜的死水,再也泛不起任何涟漪。
    叶听娅跟在她身后,看到她这副模样,心里又开始有些忧虑。
    *
    温淮之的葬礼来了很多人,各界精英人士都有,他母亲温窈婕已经哭得眼睛红肿,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
    他的继妹看到安棠来了,怒气冲冲的走过去拦住她,“安棠,你还有没有良心?我哥都去世好几天了,你竟然现在才来!怎么,难不成还真就像网上说的那样,你在离开伦敦去港城的那三年半里,已经移情别恋了?!”
    网上的传言演变成什么样,安棠并不知道,她已经有好久都没关注了。
    闻言,安棠淡淡的撇了她一眼,“让开。”
    “你——”她重重哼了声,心不甘情不愿的让路。
    来吊唁的人很多,哭得伤心的人也有,其中当属温淮之的恩师最瞩目。
    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金发碧眼,痛失爱徒让他一时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安棠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温润如玉的男人死在前途璀璨的年纪。
    他还那么年轻,他还有很多梦想没有实现,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结婚……
    安棠的心脏像是被人揪住,苦涩像无数根疯狂蔓延的藤蔓充斥在她的血液中。
    突然,吊唁的人群里传来窸窸窣窣的惊叹,叶听娅率先瞧见身穿薄款风衣迎面而来的贺言郁。
    她脸色一变,伸手拉了拉自己的丈夫。
    安仁扭头垂眸望着自己的妻子,“怎么了?”
    “你看。”
    安仁抬头,视线穿过人群,看到浑身气质凛冽的男人一步步走来。
    他微微皱眉说:“贺言郁怎么来了?”
    安父毕竟也是精明的商人,不仅和贺言郁的父亲打过交道,也和他在商会上见过几次。
    这个男人完美继承了他父亲的狠戾、偏执、不择手段,而且骨子里流的血都是冷的。
    为了权利可以跟亲生父亲反目成仇,甚至视为仇人。
    他就是活脱脱的一个疯子。
    这样的人极具攻击性,他的宝贝女儿招惹了贺言郁,想要脱身怕是很难。
    叶听娅看见贺言郁的视线从进来后就一直盯着安棠,那目光沉沉如鹰隼,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
    她叹了口气,“孽缘,真是孽缘。”
    贺言郁出现在温淮之的葬礼上引起不小的轰动,对于那些议论声,他根本没放在心里。
    数月未见,他眼中的安棠变得比以前更加死寂。
    她就静静的站在那,双眼空洞,仿佛失了魂,独自游荡在属于自己的狭小天地。
    贺言郁的视线扫了眼墓碑上的黑白照,那个男人长着跟他一模一样的容貌,他眼里闪着冰冷,并没有任何血缘亲情可言。
    他甚至觉得快意,他憎恨的人死了,带给他欢愉,可转眼又把他抛弃的女人,也因为爱人离世而痛不欲生。
    他在沼泽里窒息、沉溺、不能窥见天光,现在安棠也变得跟他一样了。
    他们才是一路人。
    温窈婕看到贺言郁来了,对于这个儿子,她心里其实一直很亏欠。
    “言郁……”
    “温夫人不用这么客气,我今天不是来吊唁死者的。”贺言郁的做派像极了矜贵的绅士,他用最随和的语气说:“我是来接人回去的。”
    来吊唁温淮之的除了各界精英,还有他的粉丝们,贺言郁的话音刚落,人群里就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来这还能接谁?当然是安棠啊!
    看来网上传的消息没错,他们之间的纠缠就像被胡乱裹着的毛线球,越理越糟糕。
    不过……
    在温淮之的葬礼上这么肆无忌惮,目中无人,真的可以吗?
    不少人有些生气,贺言郁走到安棠面前,在温淮之的墓前毫不顾忌,抬手抚着她半张脸。
    略带薄茧的指腹摩挲脸颊,安棠从自己的狭小天地里回过神来,抬眸望向站在她面前的男人。
    高大英俊的男人眉目清冽锋利,那双桃花眼酝酿着浅浅的笑意,看起来很温和的一个人,然而,安棠却能感受到他散发出的强烈占有欲。
    就像蛰伏在草丛里的毒蛇,将抓到的猎物死死缠绕,哪怕不能得到也要彻底绞杀。
    安棠打了个寒颤,迫切想甩掉那股恶心的黏腻感。
    她听见贺言郁含笑暧昧的声音:“宝贝,在外面玩了那么久,也该回去了吧?”
    安棠知道,他这是想把她抓回金丝囚笼里关着,就像以前那样当他手里掌控的金丝雀。
    “有什么事晚点再说。”
    她不想在温淮之的葬礼上闹得太难看,也不想让他被人打搅。
    “我也很想给你留点时间,可是谁让你把我拉黑了呢。”贺言郁有些懊恼的盯着她,他的神情带着猎人逗弄猎物的姿态,安棠盯着他,他们好歹也在一起三年,对他或多或少都有些了解。
    她心里很清楚,从贺言郁踏进墓园,来到她面前的那刻起,他们之间就注定要纠缠不清。
    不见硝烟的交锋,也彻底拉开序幕。
    而开头一局,贺言郁赢了。
    安棠拿出手机,当着贺言郁的面把他的电话号码放出来。
    她把屏幕怼到他面前,“满意了吗?”
    她越是有情绪波动,贺言郁就越开心,“脾气别这么暴躁,对身体不好。”
    他微微偏头看向墓碑上的照片,照片里的人仿佛也在和他对视。
    贺言郁看了会,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后面陆续还有人来吊唁温淮之,安棠站在旁边,听见她父亲安仁说:“棠棠,你得想办法让贺言郁厌倦你,不然,他这团烈火迟早会拉着你堕入深渊。”
    作为父亲,他当然希望自己的女儿平安无事,可作为集团董事长,他身上肩负着无数员工的命运,他不可能为了一己之私拿安氏集团和贺言郁硬碰硬,无论是两败俱伤还是什么,损害大多数的利益这种事,他做不出来,也不能做。
    “贺言郁是个很偏执心狠的人,你把他当做淮之的替身,对他而言,怕是早就对你心怀怨恨,说不定后面还会想着法来折磨你。”叶听娅道。
    安棠摩挲着手腕上的红绳,垂眸说:“爸妈,你们别担心,我会好好处理的。”
    *
    晚上,伦敦下了场大雨,安棠九点的时候接到贺言郁的电话,让她现在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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