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我哪里配不上你?”
    “是我配不上你!”
    裴述看着自己袖口间那双白皙的双手,眸色狠狠一缩,面无表情将那纤长细指拂掉。
    随即头也不回的转头离开。
    赫连玦来营帐那日,他便在外面。
    听到了殿下与赫连玦的对话。
    元敏,终究是要嫁到金国,不管是隆庆帝当政,还是楚王殿下上位,都无法改变这一点。
    而他的个人感情,不可以成为楚王殿下大业之路上的绊脚石。
    隐忍筹谋数年,眼看便要实现了,他绝不可以……
    元敏看着他冷漠的样子,心一点点凉了下去。
    她失魂落魄的放开了手,转身,消失于黑暗。
    裴述立在那斑驳树影之下。
    入夜的凉风,吹的他心底也是凉飕飕的。
    末了,他转身,抬手做了一个触摸的动作,随即狠狠闭眼,纵身一跃消失于那片丛林。
    隆庆帝晕厥之后,被送到了单独的营帐之中。
    卫奴被隔离开来。
    章陵站在帅营里,负手立在那一副大夏版图之间。
    烛光昏暗摇曳如豆。
    他身后立着数位将领。
    脸色皆是阴沉的仿佛可滴出水来。
    其中一人道“将军,那人如此寡恩薄幸,如何配这天下之主的位置,且不说楚王殿下舍身取义,将他换了回来,生死不明,单单看他这副疯疯癫癫的样子,也不配为一国之主阿!”
    另一副将道“末将附议,此等寡恩之人,不是我等儿郎效忠之人,我们见过他最狼狈的一面,将来,且不说有功,能活着也是个问题!”
    “当年那人还是靖王殿下里,不论资质还是人品,皆不如还未成年的楚王殿下,我听父亲说,当年先帝人意传位于楚王殿下,只是沈家先行没落,楚王殿下没了靠山,所以,才会让那人登位……”
    章陵一脸复杂,缓缓转身。
    眼睛里血丝满布。
    “都不要说了!”
    “将军!”
    “将军!”
    “爹!”
    章猛一个箭步上前,冲在了最前面。
    他双目通红,看着章陵脖子上的还在渗血丝的伤口。
    “你看看,你只不过是说了一句,有待商榷,他去拔剑相对,我等将士抛头颅洒热血岂非错付了!那人非良君,我们自立良君便是。既然先帝时便有意立楚王殿下,那么我们何不趁势拥立殿下上位!”
    “老子同意”
    “末将同意”
    “少将军说的对!”
    “拥立新君!”
    章陵抬眸看了一眼军帐之外围的满满的士兵,他们每个人都以期待的目光看向自己。
    他忽然明白了叶沉真正的用意。
    他有一百个一千个机会,借此登基,但却一直按兵不动。
    他要的向来不是这冷冰冰的江山!
    他要的是这江山里的人心!
    所以,当季湘云提出那个要求时,他才会如此痛快的答应。
    有什么样的形象比一个不顾自己生死也要救皇帝的大义忠心领导者更得人心的呢。
    “诸位所讲之事,我会认真考虑,如今时辰不早了,各位该回各自营帐了。”
    众人还想再说什么,都被章陵以天色太晚给挡了回去。
    军帐之内安静了。
    只余山风猎猎。
    章猛去而复返,“父亲,下一步该如何?”
    章陵转身笑了,“任凭陛下差遣。”
    章猛一惊,“这可是殿下的意思?”
    “正是!”
    “可他还在季家军那?”
    “殿下自有办法全身而退,如今的麻烦并不是季家军,而是那位!”
    父子两人相视一眼,各自明了。
    ……
    隆庆帝是自己饿醒的。
    他挣扎着起身,看着自己身处在干净的帐篷里,帐篷之外是守备森严的护卫,方才放下心来。
    有人进来,给他端上茶水和点心。
    隆庆帝摆摆手,示意那人退下。
    方才拿起那点心狼吞虎咽的吃下去。
    当他吃到第三个时,忽然止住了,这点心竟然如此粗糙。
    他当即动怒,一把将那茶点挥落。
    那盘子是青瓷所做,声音极响,且容易损坏。
    他怒道“章陵呢,让他来见朕!”
    门外的侍卫一听,赶忙前去通报。
    章陵一来,便看见一地的狼藉。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心想隆庆帝在宫里真是过惯了荣华富贵的生活,一点点的委屈都受不了。
    楚王殿下真是料事如神。
    “陛下……”
    他还未说完。
    隆庆帝怒吼一声,“章陵,你竟然如此敷衍朕,你给朕吃的这是什么东西?”
    章陵道“陛下,岭南五万虎狼之师,北上,切断了长安供给的粮食,如今,三万新军甚至困难……”
    隆庆帝道“那也不该给朕吃这种东西,这是人吃的吗,这是猪吃的还差不多!”
    章陵一脸悲戚,“陛下,新军所粮食已不足三日,请陛下见谅!”
    站在门外巡逻的士兵听到此话之后,不着痕迹的离开。
    半个时辰之后,隆庆帝与陛下的对话在三万新军中传遍。
    隆庆帝当然不知道这件事情。
    他只想着既然自己回到了军中,当然要将季湘云那个逆贼给铲除。
    “既然还剩三日粮草,不如今日就与季家军开战,若是北上的五万虎狼之师再折返,那岂非朕要死在这里!”
    章陵默然。
    隆庆帝更加恼怒。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心里想的什么,情绪都会加倍的表现出来。
    一个时辰之后。
    章陵从隆庆帝营帐中出来,一脸悲戚。
    而彼时章陵的军帐之外早已围满了人。
    “速速集结新军,准备强攻!”
    战鼓声响彻。
    三万岭南新军早已严阵以待。
    章陵简单的讲了几句,便见隆庆帝匆忙上前来。
    他依旧是那一副高高大上的皇帝陛下,还未开口,便听见底下有人窃窃私语。
    隆庆帝听的不甚真切,却也知道那不是好话。
    “来人,给朕拿下!”
    他指着那人低头窃窃私语的几个人,一脸怒色。
    周遭左右护卫无一人动。
    隆庆帝怒了,一个箭步窜下台子,进到新军中间,一把抽出身边护卫的剑,举着便向那几个低头私语的新军砍去。
    那人忽然抬头,对他露齿一笑,一把将他的剑捏断。
    隆庆帝只觉得那人有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从哪里见过。
    只得指着那人骂道“尔等腌臜货,竟然妄议朕的命令。”
    人群里忽然不知是谁大喊一声。
    “他想害死楚王殿下,杀了他!杀了他!”
    彼时的隆庆帝已走到新军中间。
    周遭骤然响起响彻震天的呼喊声。
    所有的新军一脸愤慨之色,都高高举着长矛,狠狠的顿在地上。
    很快,那条让出来的路,被人给堵死了。
    将保护隆庆帝的卫奴远远的隔开来。
    不知是谁第一个下手,给了隆庆帝一脚。
    接着压抑了一天一夜的情绪骤然爆发。
    新军们团团将隆庆帝围住,拳打脚踢……
    有淡淡的血腥之气,从人群中流出。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喊了一声。
    “死了,陛下死了!”
    众人方才急匆匆的散开。
    只见隆庆帝满脸是血,如同一块烂泥一样的坍塌在地上,一动不动,死前还保持着捂住头的姿势。
    新军们眼中并无怯色,齐齐大呼,“隆庆无道,杀之!”
    章陵与人群之中的裴述相互对望一眼,随即装做一脸悲痛的将隆庆帝抬回了营帐。
    隆庆帝登基十九载,在位并无重大突出政绩。
    隆庆八年,金国入侵略,隆庆十年,与金国割地赔偿,云州关山之外的大大漠划入金国版图。
    隆庆十八年,云州城破,十万军民遭难。
    其在位之间,既无励精图治,也无政绩突出,只知贪图享乐……
    死于岭南新军阵营之中,终年四十三岁!
    ……
    裴述站在营帐前,“他回来之前,便已被人下了药,所以极易暴怒,就算是不死在新军手里,也会血脉暴毙,打从一开始,季湘云便没有想过让他活着。”
    章陵喟叹,“不知殿下此时境况如何?”
    裴述道“殿下说再等一个人出现,此事便可了结,请将军稍安勿躁!”
    章陵看了他一眼,随即点点头,“好歹君臣一场,我去送送他!”
    “将军可真是重情重义!”
    裴述一脸嘲讽的看着章陵。
    章陵蹙眉,“裴护卫?你究竟是?”
    裴述冷哼一声,“章将军出自沈家,可知当年,沈家一门十二将,皆是死在隆庆之手?”
    章陵一惊“难道裴护卫是当年的旧人?”
    裴述冷冷看他一眼,“我父亲裴炎,想必章将军也认得!”
    章陵脸色一变,差点跪倒在地上。
    当然沈家一案,最先倒霉的便是裴家。
    朝中有人高发裴炎要谋反,当时证据不足,隆庆帝便派了金麟卫将裴炎在回京途中就地正法。
    沈家军失去裴炎这一名大将,相当于折了一根翅膀。
    而后,有人在裴家搜出了与金国通信的物证,裴家一门一百六十三口人,全数斩首示众,连个申辩的机会都没有。
    至此开始了沈氏的没落。
    “你是裴炎将军的儿子……”
    章陵只觉得自己的双手有些颤抖,他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个眉眼清冷的少年。
    “不错,正是。”
    “你没死,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当年我奉命调入边塞,甚至没有来得及送裴将军一程,当我回来时,这天下早已改头换面了……”
    裴述神情依旧冷漠,“说这些有何用死去的人也不会活过来。”
    “你是如何,如何逃过那场劫难的?”
    章陵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我被母亲藏在了恭桶里,呆了三日,若非楚王殿下,怕是早已死在里面……”
    他不愿再提及往事,“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章陵望着裴述离开的背影,老泪纵横。
    章猛从外进来,便见他爹满脸忧愁,又是哭又是笑。
    “爹,你没事吧!”
    章陵一把将脸上的泪抹去,朗声大笑,“没事,你老子我能有什么事,你那边准备的如何?”
    “该挖的都已挖好了,只等着殿下那边一声令下!把季湘云那娘们打的猝手不及!哈哈”
    ……
    季湘云见那个蒙面女人进门时,悠然起身盈盈一拜。
    那带面纱的女子一脸冷漠,一巴掌便挥了过去。
    “你为何要这么做,我当时如何告诉你的,为何到现在还迟迟未有动静!为何还没有打起来!”
    季湘云嘴角一丝浅浅的血迹缓缓流出。
    她冷笑一声,“恩主,隆庆帝已死,还有什么可打的。”
    “季湘云,你竟然欺骗我,你忘记当初是如何承诺我的吗?”
    “我当然没忘记!”
    季湘云脸色冷漠,回呛一声。
    “但你不该让我去伺候那个老不死的,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想让隆庆帝和叶沉相互残杀,季家军与新军血战,最后两败俱伤,你再出手杀了叶沉或是隆庆帝,最后你会让我告诉众人,我怀有隆庆帝的子嗣,拥立还未出生的孩子登基……”
    那面纱女子狠狠的握住了手指,怒目瞪的极圆,像看一头怪兽一样的看着季湘云。
    “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生气我为何控制了季家军后,却一直按兵不动,是不是!”
    季湘云忽然一笑,一字一顿,“因为我不想被你控制一辈子!”
    那蒙面女子大喝一声,骤然出剑,直逼季湘云面门。
    眼见着季湘云的脸便要被劈开了。
    只听空中传来叮的一声。
    一身银白暗纹衣袂翻飞,一柄玉质茶杯,将女子的长剑打偏一分。
    叶沉忽然一笑,从屏风后飞身而入。
    四面八方传来喊杀之声。
    隐隐有女子闷哼倒地,血腥之气缓缓传入营帐。
    那蒙面女子愕然的看了身后一眼。
    跟进来的随从早已不知不觉得间倒地身亡。
    季湘云冷笑后退一步。
    叶沉站在那里,浅笑着看着那蒙面女子,“好久不见阿,纳兰太妃!”
    那蒙面女子一惊,踉跄退后几步。
    “你……你……”
    叶沉笑道,“你是想说,我是何时知道你的身份的吧?”
    纳兰容佳后退一步,胸腔激烈的起伏着。
    “三天前,我接到一封密奏,宫中纳兰太妃失踪,你想不想知道是谁给我报的信阿!”
    纳兰容佳怒瞪着叶沉,咬牙切齿“是谁!”
    “是你的好徒弟苏小晚阿!”
    纳兰容佳怔住,“不可能,她不会出卖我的!”
    叶沉缓缓拍拍手,只见外面涌进来一批黑衣人,每人手中押着一名黑衣女子。
    那些黑衣女子脸上的蒙面都已被摘掉,头发披散着狼狈不堪。
    “凤栖阁渗透我大夏朝六百多年,却一直未有人干涉朝政,左右皇位继承,但是在嘉兴三十五年,却发生了变化。”
    “先帝病重,几乎一夜之间,这朝堂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忠心耿耿的老臣被扣上了谋反的帽子,沈氏一门三百二十一口人全数被灭,沈家军旗下十二员大将遭难,而资质平庸的靖王殿下却上位了!”
    “纳兰容佳,你不应该给我解释一下吗?既然这一切都是为你所纵,为何你又装疯卖傻这么多年?”
    纳兰容佳一把扯掉自己脸上的面纱,大笑一声,“枉我一辈子算计别人,今日竟然被掉你这黄口小儿陷井里了。”
    “当年我就应该杀了你,若非隆庆帝相信沈清韵那个贱人的话,说你是隆庆的儿子,以死明志,你也不会苟活到现在!”
    “我为何会如此,这是你们叶家欠我的,这是欠我的,这天下原是我与叶冕一同打下来的,他去背弃了我们的盟约,另娶她人,哈哈,另娶她们……”
    叶沉眉心一蹙,“住口,你竟敢直呼高祖名讳!”
    “高祖名讳,哈哈,什么名讳,六百年了,我没有一日不想毁了你这大夏江山,没有一日不想!当然,叶冕那么狠心的将我抛弃,我如何会让他的后代踏着我的骨我的血,享受这世代荣华富贵,想都别想,如今我回来了,就是要报这当年之仇!”
    叶沉不可思议的看着纳兰氏。
    心想这女人竟然对六百年前的事知道的如此详细。
    而大夏志书上写的也不过寥寥几笔带过,她所说的又是什么呢?
    “你说,你是谁?”他下意识问道
    纳兰氏凄然一笑,“梵净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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