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程天旭的身体每况愈下,现在坐上轮椅才能够勉强出行,复杂的老年病将他的气性也压了下去,以至现在,才能如此平静的跟程澍对话。
    程澍沉默了一阵,跟他说,“遗嘱可以生效,我也可以拒绝,不把南黎交给我,我会赶在你死之前,让你亲眼看着你的南海星程一步步陨落下去。”
    “不解决供应链你休想拿到她骨灰!这就是我们最后一笔交易,” 程天旭这话接的很快,乃至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等平复下来,才接着说,“北襄很好吧,毕竟有人在那里牵挂你。”
    “是,所以你应该明白,你动他一根手指头,我必然跟你玩儿命,” 程澍压下身子,很轻的说完这句话,最后才嘱咐,“还有几个月,延禾这个项目结果如何,你能亲眼看到吗?”
    悬于湖边的两道身影着实让身后的保镖捏了把汗,之后轮椅被拉回了草丛上,那帮保镖冲上来的时候,程澍已经抽身往回走了。
    梅可等在客厅,见他拉开玻璃门进来便也站起了身,“程澍,供应商来电话,他们非要见你。”
    “嗯。”
    车子从虹山驶离,路上程澍在开视频会议,供应商此举无非是要加价,会议里商讨谈判细节,一路未停歇,所以口袋里被静音的手机来了几通电话,他也没发觉。
    梁近舟在接机口接到了章珣,边往车子那走边道,“我跟你说的大半都是猜测,见不着他我真不知道他什么样,但他能解决,这肯定的呀。”
    章珣坐上副驾驶,将外套脱下来放在了腿上,扣安全带时才说,“我只请了两天的假,陪不了他多久,况且,”
    车子开出去,章珣抬起头,看向窗外这座城市,‘章珣在临海是程澍的秘密’这样的警示重新涌入脑海,他改口道,“况且他那么忙,我可能只能看他一眼就走。”
    “不会的,哥一定让你们这对苦命鸳鸯见着面。”
    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梁近舟连方向盘打的都格外用力。
    章珣在离南海大厦两个街区的酒店下榻,这中间梁近舟去找了程澍一趟,但被前台拦下,说是程总在谈判桌上还没下来。
    梁近舟回来告诉章珣这件事,章珣才跟他说,“近舟哥,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联系他。”
    “你一个人能行么?”
    “放心吧,又不是小孩子。”
    劝走梁近舟后,章珣打开了新闻,翻了几个频道都没有程澍的消息。
    后来夜深了,城市的灯光也逐渐削弱,章珣简单洗漱了一下,把自己裹严实后便出了酒店。
    他一路走到南海大厦附近,发觉楼下依旧围堵着不少的人,楼上零散几个办公室还亮着灯,像跟这些人较劲一样,你不眠我不休。
    不知道程澍在不在上面,又或者他正在哪里奔走,章珣只是远远的停留了一阵,而后折了回去。
    刚回临海的这一宿,自然彻夜难眠,其实他知道自己赶过来这一趟改变不了什么,但就像章珒说的,“这样担心有什么用,你哪怕亲自过去看一眼呢。”
    是啊,哪怕过来看一眼,知道他是不是还有精力去应付,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程澍说,“延禾项目还需要半年,这半年还要委屈你。”
    现在项目供应链中断,项目周期就会拉长,别人不知道他在忙什么,章珣不会不知道,章珣也知道,这件事必然有个节点,这个节点是他和程澍之间隔的最后一扇门,只有打开这扇门,两个人才能自由。
    他也会想起那年接到的两通默不作声的来电,程浪告诉他那是程家老爷子打来的,那他打来,是想要跟自己说什么?
    除了让他离开,章珣也想不出别的,可事情就是这么阴差阳错,老爷子没说出口的话,章珣很快履行了,天知道,婚讯比起一切的威逼利诱要来的更实在。
    早间迷迷糊糊醒来,章珣第一件事还是查询新闻,手机不够,还打开了电视。
    恰时电视里在报道,“据悉,经过长达八小时的谈判,南海供需双方达成协议,延禾项目将于今日重新启动……”
    ——————
    程澍快十点才从楼上下来,身后跟着梅可和项目组同事,他们走的侧门,梅可的高跟鞋在一众男人的脚步声中显得尤其响亮。
    “程澍,” 梅可将手机还给了他,“章珣来过电话,谈判的事紧急,我忘了提醒你。”
    程澍接过来,通话记录里有章珣的好几通未接来电,恰时一群人刚走到门口,程澍将电话回拨过去,还未听见章珣的声音,便被汹涌而来的记者围了个水泄不通。
    “程总,刚跟供应商谈判结束,方便透露下对方加价了多少吗?这次谈判会影响项目后期的资金链吗?”
    “延禾自项目启动就刷高了公众的期待,程总对此次风波有什么话说吗?”
    “程总,传闻您很快将接替老程董的位置这件事是真的吗?程老身体抱恙,现在状况如何?”
    “程总,听说您因为母亲和大哥的事情受到创伤,一直在秘密接受治疗,这件事也是真的吗?回应一下吧!”
    …… 问题滔滔不绝,无论程澍身边的人怎么阻拦,这些话都还是传进了程澍耳中,梅可明显已经不顾当下无数的镜头,挡在程澍面前,“抱歉各位,针对各位的问题集团官方日后会做出说明,还请大家散开,请大家不要拥挤!”
    程澍本是想说什么,可媒体长枪短炮,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恍惚间,程澍朝后踉跄了一下,他目之所及出现几处重影,那些朝他聒噪的声音也开始远去,他只能看见这些人的嘴一张一合,再过了一会,安保涌过来,人群彻底骚乱起来。
    程澍佝偻着背脊勉强撑住了身后玻璃门,惊惧所带来的生理反应让他眼底泛红,开始无法呼吸。
    窒息,再窒息,他用身上最后一点自制力克制住自己不倒下,不嘶喊,可并不能坚持太久,人头攒动,程澍艰难的挪动,妄图逃离这个地方。
    “程总,程总,回答一下吧!”
    “程总,您一直回避媒体,也是因为那些关于您的传闻吗……”
    ……
    程澍再次听见声音时,身子就快要倒下去,也是这时,眼前突然暗了下去,他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那只手的手腕上戴着一块手表,程澍在看见后,立刻放下了警惕。
    “程澍,别怕,跟我走。”
    章珣的声音很轻,很有力的在他耳边响起,程澍半个身子的力道都在他身上,但他不知道章珣是怎么把他带离人群的,只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一个很僻静,连呼吸都会有回音的地方,而后,头上的外套被一双手掀开。
    章珣红着眼眶出现在他视线中,又是许久,他听见章珣在跟他说,“呼吸,快呼吸啊程澍!”
    程澍在那一瞬间吸进去大片的氧气,他靠在墙上,因为大口呼吸而弯下腰去,章珣就在他面前,扶着他身子,少时,突然被程澍大力扯进了怀里,“章珣,章珣,章珣……”
    第63章 解药
    作者有话说:置顶 懂得都懂
    “我在,我在。”
    章珣的腰快被勒断了,程澍惯性的压着他半个身子,让他好几次快要站不稳。
    这里是安全通道,程澍被堵在侧门,章珣便从正门跑过来带着人撤回了大厦里,再往下走就是地下停车场。
    章珣抽出手托着程澍的侧颈,这样才能和他对视,并告诉他,“我在这里,程先生。”
    “章珣,” 程澍闭眼低下头,再抬头时,嘴角挂了些逞强的笑意,“我吓着你了是不是?”
    程澍眼白泛起的红血丝是憋气太久的结果,这让他看起来像是刚痛哭过,章珣看在眼里,心疼的空张了下嘴,没说出话来。
    “你住哪,带我过去。” 程澍又道。
    章珣抹了把湿漉漉的脸颊,从他怀里出来,转身后牵过了他的手,从楼梯下去,直至进了停车场,两道身影从里头走过,出口涌进来的光线将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那时候章珣看向外头,只觉得那一片白到刺眼的光线仿佛要将他们吞进另外一个世界。
    事实上,章珣连程澍用什么药都不清楚,住在云顶的时候程澍也从不当着他的面吃药,他所知道的有关程澍病情都是来自梅可的口述,再多的,可能是程澍展现给他的,仅有的一些习惯。
    回酒店后,章珣将程澍安置在沙发上,之后去了浴室,给浴缸里的水调好温度,再折回来时,程澍胳膊肘撑在大腿上,手支着额头,来回摩挲。
    后又似乎察觉到他出来,抬起身子靠回了沙发背上,叫他过去。
    章珣过去,跨坐在了他大腿上,程澍一直注视着他,期间没有表达任何不满。
    “累了吧,”章珣说话时,手指抚过他的眉骨,眼角,再到他太阳穴,些微用了点力气,朝一个方向帮他按摩,“再歇会儿我们去泡个澡好么?”
    程澍顿了会,点头,握住了他的手腕,“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久了,”章珣回话,“不要再让我做判断题了,程先生,我不是卓琢。”
    程澍听完,连头也向后仰去,章珣看见他闭上眼,看见他喉结蠕动,也看见一行水珠从他脸上滚下来,沿着他下颚慢慢消失殆尽。
    可是程澍不做声,章珣没有办法,趴伏过去,用嘴唇贴住了他喉结边的泪痕。
    “程先生,我们不可以逃跑么……”
    程澍听见,将胳膊收拢,箍他在怀中,“不可以。”
    章珣便不再问了,后来陪着程澍泡澡,又陪他睡了一觉,天黑之后,章珣先醒了,他轻手轻脚的下床,在外厅拿到程澍的手机,手机上是密密麻麻的未接来电,他挑了梅可的拨了过去。
    几分钟后,梅可便出现在了章珣面前,她看起来并不诧异,而是将手里的药递给了章珣,“怎么吃都写在药瓶上了。”
    “梅小姐,”章珣叫住她,想说什么,又无从开口,梅可大约是看出来了,抬手拍了拍他手臂,“好好照顾他,有事打我电话。”
    梅可说完就走了,从楼上下来,钻进了一辆黑车当中,前头副驾驶上的人这时回过头,“梅总,我们还在这守着吗?”
    “不必了,” 梅可神思游离的看向窗外,“回公司吧。”
    章珣将分好的药片放在瓶盖中,端着水和药回到程澍旁边,他还没有睡醒的迹象,章珣便重新在他身边躺下。
    夜往深去后,程澍发了几声梦呓,章珣伸手抱住他试图安抚,可无果,眼看着他在一声急促的倒抽气后从床上惊坐了起来。
    “章珣!”
    “我在,”章珣靠过去握住他胳膊,“没事了没事了,是梦啊程先生。”
    “开灯。”
    “好。”
    床头灯不那么刺眼,章珣打开后,程澍已经勾着背脊在揉捏自己的太阳穴,章珣还是抢了他的动作,跪在他身边耐心至极的帮他舒缓。
    只等他慢慢平静下来,章珣才说,“梅可送了药来,把药吃了再睡。”
    但话尾音砸在了床上,程澍欺身上来,扼住他的手腕,“章珣,你在可怜我吗?”
    “跟一个疯子生活,跟一个疯子做. 爱,你从来没觉得恶心过?”
    “程澍……”章珣怔愣的看着他,“你梦见什么了?”
    “回答我,章珣。”
    章珣有一阵沉默,在程澍呼吸越来越重时猛然掀开他骑在了他身上,一边解他的睡袍一边道,“我没觉得恶心,我也不认为你是疯子,从来不这么认为,” 睡袍散开,章珣俯下身子胡乱的去亲他,停下来时问,“你没安全感是不是?你怕谁对我好我就跟谁走了是不是?”
    程澍握住他身子试图阻止,但被章珣更用力的给甩开了,“你多厉害,你是神,你是这世界的造物主,你觉得什么都能自己扛着,你觉得章珣什么都不用知道,你就让他被你这么没心没肺的爱着,你觉得他一定乐此不疲是不是!”
    “章珣……”
    “不就是发疯吗,你以为就你会是吗?”
    章珣说完这句话,再次凑上去,近乎啃咬的和他接吻,从他嘴唇到喉结再到胸口,再咬住他肩下突兀的疤痕,直至听见程澍喉间的一声低喘,他又挪下去,吻到他小腹……
    也是那会,程澍在他吐出来的时候将他的身子拽起来放到了身边,而后将人抱入怀中,“好了好了……”
    章珣的脸埋在他胸口,他有很久没出声,只听程澍一遍一遍的在他头顶说,“好了,抱歉,抱歉章珣。”
    房间里安静下来,似乎两个人都在等,等炽烈的情绪完全平复下去。
    许久后,程澍才重新说,“我刚刚,梦见你走了。”
    “梦见你怪我,没去卡萨接你,” 程澍的手在他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这几年,我总是在想,如果我逃出去,接到你,带你再走远一点,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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