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微不愧帝君最为信任的掌事仙者,碧海苍灵内外一把抓,什么都知道。凤九能看出来帝君的打算,固然是因为帝君毫无隐瞒之故,但她能如此上心,如此关怀,也是很令霏微欣慰,立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回道:“魔族最擅阵法,看过帝君漏给伏婴的破阵雏形图,就算再蠢,研究个三千年,也是该研究出正确的破阵之法了。不过话说回来,”他顿了顿,修正了一下,“其实就算没有帝君的雏形图,魔族到最后,应该也是能破阵的,只不过得用多少年才能破得了,那就不好说了。”
    修正完了他继续道:“神族最大的敌人其实一直都是魔族,一旦魔族破解乾元阵,自然会再次挑起战争。帝君的确是早早料到了这一点。”
    凤九若有所思地点头。
    霏微微微一笑:“这八荒四海,唯有帝君能做各族之主,长老团和后桭上神都不明白,还以为算计了帝君便能坐稳神王之位。既然他们不明白,那么就趁此机会让他们彻底弄明白罢了,这也是帝君一向利落的行事作风。”
    凤九沉默了一下:“我知道帝君一向爱下棋,可以天地八荒为棋盘布一局棋……帝君是这么有事业心的人吗?”
    霏微也沉默了一下,然后轻轻一叹:“若帝君早有一争天下之心,怎会不早早蓄养得力的战将和强大的军队?若有了充足的兵力,又何须再等几千年再去收拾神族降服魔族?墨渊上神在时,帝君的确懒得管这些事儿,也承认墨渊上神乃是神王的最佳人选。父神所出,天地正统,谁敢有不臣不服之心?可墨渊上神这不是走了吗,而新神纪又毕竟是墨渊上神和少绾神的心血,他们已经做到了这个程度,让庸人毁了这个局面,太过可惜。”
    凤九怔了半晌:“我知道帝君的时候,已是二十多万年后,帝君已避世在太晨宫中,留给后世的只是史书之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一个影子。他好像做什么事都很容易,而且无所不能。我不知道,原来帝君也有需要这样隐忍考量、周密打算去做一件事的时候。”
    霏微笑了:“毕竟这的确是一件颇有难度之事。”
    和霏微的这场谈话,凤九并没有同帝君提及,只暗暗在心中做了决定,此时帝君既有大事需要筹备,那陪在他身边的自己,必得加倍贴心才成,虽然可能也无法为帝君分什么忧,但至少不能让他反为自己操心。因此帝君要去水沼泽办正事,她原本是很想跟着去瞧瞧热闹的,愣是忍住了没提。
    不过帝君却主动将她给带上了,说一路上可以照顾一下他的起居。这个理由,凤九并不能拒绝。况且,她真的很想去那座在她出生之前便早已沉入东海海底的神秘学宫看看。
    结果在水沼泽中,他们居然遇到了传闻中失踪已久的墨渊上神。看帝君的模样,对于墨渊上神隐在此处,好像也并不是太惊讶。
    墨渊上神乃是她姑姑白浅的师父,因此自墨渊上神从封印鬼君擎苍的七万年沉睡中醒来之后,凤九也是见过这位尊神几面的。彼时所见的尊神沉稳持重、静然隐逸,令人望之便心生崇敬之感;然水沼泽中的这位上神,模样虽同二十六万年后无甚区别,一身气质却是大不相同。若说二十六万年后的墨渊上神乃是一枚沉静古玉,此时的这位尊神则既像是一柄染血之刃,因倦怠而藏锋,与世无争;又像是一朵浸血之兰,身在世外幽谷,心在无间地狱。
    史书中不曾记载过墨渊创立新神纪后突然失踪的缘由,因此凤九并不知这事还同少绾有关系,此时见到这位尊神如此模样,心中虽然好奇,但也知道此时不是相问帝君的好时机。
    好在墨渊上神虽对天下之事已是心灰意懒,但听闻帝君寻芥子须弥阵的用途,倒也没有为难,在藏书阁中转了片刻,很快寻出来一只以凫丽之玉做成的精美置物匣来,说阵法图便收在置物匣中。
    玉匣并非少绾所制,乃是祖媞所赠,因盖子的右下角题着祖媞的名字。
    凤九看玉匣精美,在帝君打开匣子取出阵法图后,打算赏鉴赏鉴;结果手刚碰上去,玉匣忽然爆发出刺目银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她卷了进去;而她在被卷入银光的那一瞬间不省人事,然后再醒过来,便已回到了现世。
    八叶殿中,凤九撑着下巴盘腿坐在床沿,自回忆中回过了神来。刚回神,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抬头看,发现来人竟是本该在仰书阁中闭关的帝君。凤九有些恍惚。帝君定定看了她一眼,见她好好坐在床边,方像是松了口气,走过来,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凤九呆了一阵,忽然一笑,双手握住帝君的手,轻轻摇了摇,仰头看着帝君:“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帝君,我好像穿越到了二十六万年前,看到了十四万岁时的你!”
    帝君居然一点也不吃惊:“那时候我怎么样?”
    她捏着他的手指玩:“那时候也很好啊,你怎么不吃惊?”
    他理了理她睡乱的耳发:“带你去章尾山游玩,又带你去水沼泽长见识,我自然很好。”
    凤九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知道?!”
    当日祖媞神艺高人胆大,在滚滚不小心穿越之后,将凤九也给送去了二十六万年前,并且觉得好像没有什么通知帝君的必要,幸而三殿下谨慎,亲去了仰书阁告知了帝君。得知此事,帝君自然要追过去,但就连他亦无穿越时光回到过去的能力,还是只能让祖媞帮忙。
    祖媞的意思是虽然她能回溯时光,但也无法平白将谁给送回到过去,小滚滚和小凤九能穿回过去,说是她为之,不如说是天意为之;帝君既然执意要追过去,她也只能尽力而为,至于帝君能不能回到二十六万年前,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机缘了。而且,因在二十六万年前的时光中已存在着一位东华帝君,所以他一旦回到了那个时代,便会取代彼时的东华,再则他也不会像凤九和滚滚那样,还保有此时的记忆,所以他穿不穿过去,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帝君不觉得这没有意义。
    他在那个时代,的确不再记得二十六万年后的事情,彼时的东华帝君,的确同原本那个时代的帝君无异。但当凤九触摸到祖媞的玉匣之时,机缘降下,他和远在碧海苍灵的滚滚因同样不属于那个时代,也随着玉匣普照世间的银光,重新穿越了回来。
    听帝君说清楚原委,凤九吃惊极了:“原来是这样吗?祖媞神说过,一旦我和滚滚穿越回来,我们在那段时光中留下的所有印记都会消失,也不会再有人记得我们。”杏子般的眼里流露出极为灵动的快乐之色,“我原本还在想,帝君记不得我们有那样一段日子,很是可惜,可现在,感觉真是好幸运!”
    她抱住他的腰兀自高兴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他的腰上抬起头来。脸上的笑容收住了,她看了他一阵,拉住他的手让他在她身边坐下:“可我有个问题,”娇娇芙蓉面上显露出困惑之色,“如果帝君不记得我的话,那为何那么快,帝君就喜欢我了呢?因为照帝君所说,我穿越过去时,你根本就不认识我啊,只是听我说我是你未来的妻子罢了,可你一开始就对我很好,”她皱着眉头,真切地疑惑,“为什么会对我那么好,很快就喜欢上我?”轻轻咬了咬唇,“因为现实的情况并不是这样啊,当初明明是我追帝君追了好久好久,帝君才喜欢上我。”
    他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现实的情况是,你在太晨宫当了四百年宫婢,我从未见过你,你说追我追了很久,但我全然不知。待我们有了缘分,你回归了青丘帝姬的身份,初次见你时,我……”他突然停住了。
    她跪坐在他身旁,抚着额头上被他敲击的那一处,有些好奇:“初次见我时,帝君你怎么样?”
    初次见她时,她自往生海上浮浪而来,一头漆黑的长发,一身雪白的纱裙,轻盈地立在水浪之上,向着整个迎亲队盈盈而笑。瀑布似的长发湿透了,额发贴在脸颊上,显得那本就只有巴掌大的一张脸更是小巧。九天神女中,谁也没有那样灵动的笑,那样清丽的姿容。
    他一直以为往生海畔初见她时,其实对她并无太多的印象,但此时回忆,当日情景,竟是历历在目。他怔了许久。
    直到她再次扯住他的袖子追问初次见她时他怎么样了,他才回过神来,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眉目间所流露出的暖意:“初次见你时,不是就被你吸引了吗?”
    她揉着额头的手顿住了,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喃喃地:“真的吗?”
    他笑了笑,接替她,为她揉起她额头上方才可能被他敲疼了的那一处:“所以即使我们互不相识,只要我看到你,就会很快喜欢上你,无论再来多少次都一样。”
    她呆呆地看着他,许久,突然眼眶一红,然后整个人都扑了上来,紧紧圈住他的脖子,脸颊顺势埋在了他的肩膀上。
    很快地,他感到肩膀上湿了一块。
    “怎么又哭了?”他轻声。
    她却只是牢牢抱住他,脸颊更紧地贴住了他的肩,闷闷地,又娇娇地:“我也不知道,就是很开心,但还是很想哭。帝君你不许看我!”
    “嗯,不看。”他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在发顶上印下了一吻。
    菩提往生开满宫墙,花盏簇拥,似云雾绵绕。
    佛铃花在夜风中轻舞飞扬。
    此夜是良宵。
    (end)
    书名:三生三世:步生莲(贰)神祈
    作者:唐七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1-06-01
    内容简介
    本卷延续*卷“化茧”的故事。
    在为成玉解开心结后,连宋惊觉自己对她萌生了情意,而挥别丽川阴霾后的成玉,也日渐依赖连宋。成玉虽懵懂无知,但连宋却明白两人若再进一步,便是仙凡相恋,然仙凡相恋,为世不容。连宋将如何处理他同成玉的感情,而成玉,又将在何时才会褪去天真纯稚,看清连宋对她的心意?
    连宋探查洪荒祖媞神下落之事有了进展,季明枫竟是祖媞座下四神使之一——人主帝昭曦。为尽快寻到祖媞神的踪迹,连宋与国师计划唤醒帝昭曦,他们会成功吗?而帝昭曦、祖媞、连宋,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北方突发战事,连宋随即出征。为平息战乱,熙朝将与邻国乌傩素通过和亲结盟,共同抗敌。皇帝欲在成玉和烟澜两人之间择一位遣嫁和亲。烟澜将自己和连宋的渊源告知成玉,望其对连宋知难而退。烟澜与成玉,将各自走向什么样的命运?
    而凯旋回朝的连宋,得知心上人远嫁他乡,又将作何反应?
    一切真相,静待揭开……
    第十八章
    乞巧节那夜的后半夜,连三领着他们一行人自冥司回到了凡世。他们是如何回来的成玉记不大清了,因她是在睡梦中被摇醒带回来的。
    刚从冥司出来时她醒了一小会儿,稀里糊涂觑见竟是国师一路背着她,连三则一个人走在他们前头。
    她蒙了一会儿,两下挣开国师,急跑几步上前一把抱住了连三的手臂。她整张脸都埋进了连三的胳膊,没瞧见连三的表情,只在混混沌沌的意识里,听到连三沉声问国师:“不是告诉你让你看好她?”
    国师很委屈:“是郡主她突然挣开我,我着实没有预料到,有些猝不及防。”解释完这一茬,国师对她的行止还提出了一点看法,“是不是郡主觉得靠着将军更加安全?”分享完了这个看法国师还挺感慨,“郡主即使在睡梦中也这么谨慎,了不起啊。”
    国师絮絮叨叨说着话,她打了个哈欠,只觉睁不开眼,头一点一点直往连三身上靠,困意极盛,又迷糊起来。
    她记得自己好像嘟囔了一声“困”,连三有点冷淡,没搭理她。但下一刻,他的手却伸过来揽住了她,停了一会儿,他还将她抱了起来,让她能够枕在他的怀中好好安睡。
    次日她在春深院中醒了过来。
    那之后她便没在曲水苑中见过连三了。
    梨响打探来的消息,说是大将军已离开曲水苑回京郊大营练兵去了,成玉私底下失落了一阵,也就罢了。
    自冥司归来后,成玉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皇帝和太皇太后都没看出什么。
    自那日击鞠赛后,西园明月殿前的鞠场便一直没被封上,齐大小姐没事就找成玉去鞠场玩些新把戏。皇帝看在眼里,除了教训过她们一句要折腾也别顶着烈日折腾,别的倒没有再拘束成玉什么,因此她日子过得还挺愉快。
    成玉同齐大小姐蹴鞠时季明枫也总来,刚开始只在场边看着,后来齐大小姐邀季世子赛了半场,惊艳于季世子的球技,便做主将他纳进了她们这个小分队。故而时不时地成玉也同季世子一道玩。
    马球打了七八日,成玉对明月殿前这方豪奢鞠场的热情渐渐消退,越来越想念起连三来。盼了几日碰到国师,听国师说连三因军务太过繁忙之故,不大可能再回曲水苑伴驾了,她又开始见天地琢磨着溜出去。溜了三次,被皇帝逮着三次,跪了两次,关禁闭关了一次。
    待从禁闭室中出来,已过了处暑,暑气渐消,整个行宫都在为还京做着准备,她可高兴坏了,想着没两天就能重返十花楼重获自由,难得安生了几日。
    她琢磨着连三也该练兵回来了,打算一回城就去他府上找他去。
    结果回城先撞上了小花。小花说找她有急事。
    小花的意思是,她新近看上了一个和尚,但她也知道出家人戒情戒欲,戒嗔戒痴,不大会愿意同她好,她十分苦闷,不知该怎么办,一直在等成玉回来,想找她谈一谈心,诉诉情伤。
    成玉听小花说明来意,沉默了片刻:“你不是喜欢我连三哥哥吗?我记得上上个月你还同我说我连三哥哥品貌非凡不容错过。”
    小花也沉默了片刻:“哦,连将军……连将军他已经是今年春天的故事,眼下已是秋天,”小花远目窗外,给了她一个很诗意的回答,“每个季节,都应该有每个季节的故事。”
    小花的理论成玉不太明白,也不想明白,她只是很为小花发愁。因小花毕竟是个妖,成玉觉得,但凡是个正经和尚,看到小花的第一反应都该是把她给收了或是镇了,就像法海把白素贞给镇了一样。
    为了让小花迷途知返,成玉带小花去听了一下午小曲,小曲的名字叫《法海你不懂爱》。
    去大将军府这事只能顺延到次日。
    结果次日,她满腔期待去到大将军府,还是没能见到连三。天步出来迎她,说将军他仍在京郊大营,不知归期。
    翌日、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成玉日日都去一趟大将军府碰运气。天步一再同她保证,说若是连三回府,定然第一时间同他禀报她来寻他这事。但即便如此,不知为何,成玉却总觉难安,非要日日都过去看看。
    后来有一次,天步语含深意地叹息:“郡主如此,倒像是十分思念我家公子。”
    她没听出来,挺老实地也叹了口气:“是很想连三哥哥,我们好久不见了。”
    天步带笑看她:“郡主为何如此想念我家公子、想见我家公子呢?”
    为何如此,她没想过,或许想念连三,同想念亲人也差不多,她回道:“就是老见不着他吧,心里有点空落落,还有点着急。”说着便又感到了那种空荡与失落,有点烦恼地道,“唉,既然今日他还不在,那我明日再来吧。”说着就要转身。
    天步却拦住了她:“郡主等等。”待她疑惑停步,天步认真地看了她一眼,“若是公子他一直不在呢?郡主你会每日都来吗?”
    她有点诧异:“他为何会一直不在啊?”
    天步道:“假如呢?”
    她蹙着眉头想了想:“我当然要来的,他不会一直不在的,即便又有什么战事需连三哥哥他率军出征,也需他回城行出征仪,那时候我总能见上他一面吧。”
    天步有点无奈:“我说的不是……”但她没有将这句话说完,顿了一下,摇了摇头,笑道,“没有什么,今日我同郡主说的话,郡主都忘掉吧。”那笑容中含着一丝怜悯。也不知是对谁。
    不过成玉没有看出来。
    成玉去将军府的时辰不定,有时候清晨,有时候日暮,但没有在晌午前后去过。
    这几日里,季明枫日日来邀她游湖游山,晌午时分她几乎都跟着季明枫在城外闲逛,并不在城中。其实若只是季世子一人邀她,她也就拒了,但季世子回回都带着齐大小姐。齐大小姐是个不大爱交朋友的人,竟能同季世子走得这样近,着实难得;看齐大小姐兴致这样高,他们来邀她,她也就跟着一道去了。
    成玉印象中,季明枫是个很沉闷的人,没事就爱在书房待着,但近来跟着他和齐大小姐出城瞎逛了几日,才发现原来季世子也挺有情趣。比起她来可能差点儿,但比起一说找乐子就只会赌球和上青楼喝花酒的小李大夫,真是强了不要太多。
    譬如季世子带她们去过小瑶台山半山腰的一片桂花林。秋阳和煦,桂香缠绵,季世子带了一整套酒器酒具,就地采了山梅在桂树下给她们煮酒,她和齐大小姐蹲在树下耍骰子玩牌九,一整天都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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