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注,虔诚,疯癫,狂热。
    就像蝼蚁在追逐神明。
    在楚云声心中下意识地升起这个比喻时,他的脑海霍然一空,周围的一切随之破碎朦胧。
    熟悉的噩梦醒来的感觉侵袭过大脑,楚云声的手指骤然缩紧,双眼猛地睁开。
    “呼——呼——!”
    沉重的气息挤出胸膛,楚云声定了定微微癫乱的目光,控制台、玻璃舱、桌椅,以及插满导管的沉睡的苍白躯体。
    一切如常。
    好像只是做了一个梦。
    但楚云声很清楚,这不是之前的噩梦,也不是陆知闲那样的预知梦,而是一个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力量和途径,由一颗大脑传递给另一颗大脑的信息梦境。
    这在将大脑定为不可知的五维生命的第一研究院,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实验项目。
    不过,这是梦,也不是梦。
    楚云声看向玻璃壁上映出的自己的身影。
    白大褂敞开,毛衣前襟一片洇湿,西装裤的拉链开着,铜扣落在皮鞋旁边,被地面上一小洼透明的液体浸泡着。
    裤子完好,但如果撩起裤腿,就会发现布料覆盖的皮肉上已布满了愈合的细密的刺伤。
    沉冷的视线向上,落在舱内人殷红似滴血的唇上。
    两分钟后,楚云声淡淡开口:“下次,记得擦干净。”
    说着,他直起身,温热的手指擦过玻璃舱的顶部边缘。
    那里有一线潮湿的黏液残留。
    第223章 旧神实验 4 是一把钥匙,001号……
    标红的倒计时归零,玻璃管洞开的大脑无声无息地停止了活动。
    楚云声注视着它们重归死寂。
    继续控制台的操作,楚云声按照自己的思路处理好了残留下来的这项唤醒神明的实验,除开对实验体的正常生机供养,他暂停了其他所有实验项目。
    做完这一切,他坐回休息椅里,浏览查阅着第九研究院的各类资料和院长级别可以接触到的安全局的保密文档,平静而安宁地度过了在一号实验室值班的后半夜。
    第二天一早,楚云声离开实验室,去食堂用餐。
    第九研究院的食堂是整个研究院唯一一处在废弃医院基础上彻底翻新的建筑,高大明净,极为现代化,饭菜也相当美味,远超正常食堂水准。
    楚云声到的时候,食堂中央的长桌上已经坐满了一圈人,约三四十个,已经差不多是第九研究院全部的人员数量了。
    每个研究员的时间都极为宝贵,他们无比珍惜它们,所以研究院每天并没有什么作用的短暂例会都与早餐合并在一起,省时又高效,至于讨论那些血腥的实验或怪异的脏器是否会影响食欲,则从来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
    “楚教授,早上好。”
    “院长,早!”
    “今天的小米粥熬得不错,院长要来一碗吗?”
    在一道道或冷淡或热情的问候声中,楚云声从窗口打好饭,坐到了餐桌周围留出的一个空位上。
    “早上好。”
    楚云声放下餐盘,环顾餐桌上的研究员们,面色平静地开口道:“通知各位一件事。”
    众人动作一顿,纷纷抬起了头。
    “今天起一号实验室将完全封闭,除我之外,任何人不能进出。内外密码和认证权限都已更改,这项实验不再需要在座的各位负责。”楚云声道,“删除你们备份留存的资料,这项实验将与你们无关。”
    话音落地,桌上接连响起了几声刀叉勺筷掉落的脆响。
    研究员们满脸无法遮掩的惊疑之色,似乎是完全不敢相信楚云声开门见山宣告的这个决定。
    要知道,这绝对是一项一个人无法完成的漫长而又复杂的实验,甚至随时都面临着无尽的恐怖和死亡。
    所以这项实验需要有人来协助,需要有人顶在前面,吸引那些黑暗深渊中的癔症的注意力,老院长在刚刚开始这项实验时,几乎是发疯一样将他们所有人都一股脑拉了进来。
    当时凡是有抗拒或试图告密的,都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漆黑的夜晚。
    有人得到消息,说老院长是一个崇拜着古老神明的神秘教派的重要人物,那个教派在秘密帮助着他,利用诡异铲除那些可能危害他的人。
    这在上个月老院长去世之后似乎得到了证实。
    第七处结束有关老院长之死的调查后的那一周,研究院的每一个人几乎都会在半夜听到低喃的祈祷声,一号实验室的密码锁也曾被破坏过,虽然没有明显的被入侵的痕迹,但实验室内一本被老院长经常阅读的皮质卷轴却不见了。
    这些情况侧面印证了研究员们的猜测,令他们越发坚定了隐瞒下这项实验的决定,同时也令他们越发惶恐难安。
    不过也有一点让他们感到奇怪的,那就是这个教派好像并没有接手旧神实验的打算。
    是力量太弱,无法在安全局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还是认为这项实验不重要或已经失败,已经决定放弃?
    研究员们没有答案。
    当然,如果楚云声知道他们的所思所想,或许会告诉他们那个最贴近事实的答案——这项实验从某种程度上来看,其实已经成功,但唤醒的、复苏的,却并非是那个教派预想中的神明。
    餐桌上陷入了一片凝滞的沉默。
    几秒后,一名头发稀疏的男性研究员开口道:“楚教授,你的意思是这项实验无论时从前还是以后,都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是这样吗?”
    楚云声看向这名叫做付淳的研究员。
    他听出了付淳话里的含义,但他并不在意。
    “没错。”
    楚云声颔首道:“这项实验是由我秘密带来,暗中进行的。你们对此毫不知情。”
    肉眼可见地,绝大部分研究员僵硬的表情缓和了下来,半信半疑与欣喜若狂巧妙地夹杂着,化为按捺情绪的平淡。
    只有少数人还有些完全不愿相信,或是犹豫担忧。
    “院长,我相信您知道这项实验意味着什么。”
    年轻的女研究员曹曼晴推了推眼镜,沉声道:“不管您打算真的接手它,还是选择放弃,我都希望它不会扩散出任何异常影响,平静地消亡在无人之处。”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拥有什么,又发生了什么,但它不应该变得更加糟糕。”
    “虽然以我从前的作为来看,我没有任何资格提出这个要求。但这确实是我最初答应翁院长,帮助他进行实验的原因。”
    餐桌上有许多讶异的目光投向她。
    但曹曼晴面无表情地说完这段话后,就重新低下了头,拿着筷子夹起菜来,仿佛对外界并不理会。
    “会的。”
    楚云声应道。
    他对曹曼晴说出这样一番话并不感到意外。
    在他曾经可以称之为现实的记忆中,许多从事某些研究的怪物和天才们都是非常奇怪的。极端的自私,极端的无私,或是两者皆有的矛盾,都可能出现在他们身上。
    他们为毕生理想追求可以陷入无边的狂热,制造毁天灭地的灾难,为挽救自身生命可以从事邪恶的研究,点燃毫无人道的祸患。
    但同样的,人类的生存和挣扎,家国的安危与未来,也可以让他们甘愿奉献一生,不做历史长河中闪耀的某颗星辰,而做隐姓埋名筑起人类文明高楼的一粒沙土。
    “我会黑掉今早食堂的监控录像。”
    一名研究员低声道。
    “录像已经替换成了虚拟影像,八点钟后恢复正常。”
    楚云声已经提前做好了扫清一切痕迹的准备,半个晚上的时间,足够他从另一种层面完全掌控这座研究院。
    说完,他拿过瓷勺,舀起一勺热气稀薄的小米粥,算是宣告了这场短暂而令人思绪纷乱的晨间例会的结束。
    其他人也莫名松了口气,带着终于摆脱阴翳又莫名空落落的心情拿起餐具,开始品尝尚有余温的早餐。
    因为开场落下的这个王炸,今天第九研究院的餐桌显得格外安静,没有女士们关于值班熬夜后如何护肤的讨论,也没有男士们试图用某项生物研究解决脱发困扰的交流。
    用餐过半,一道声音突然小声问道:“都快七点半了,裴树和安欣怎么还不来吃饭?”
    楚云声略微抬起眼。
    以原身的记忆来看,餐桌上确实还缺少两张熟悉的面孔,一个是昨晚来叫醒他的安欣,一个是一名负责对接第一研究院脑域研究的男性研究员。
    这其实不算什么异常。
    研究员们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来吃早餐,都愿意早起的,天才们拥有怪癖,下午起床,然后工作到凌晨的也不是没有,研究院对此并无强制的规定,晨间例会如果没事也可以不来参加。
    只是因为旧神实验的事,第九研究院的研究员们普遍睡眠质量极差,很早就会醒,所以早餐才会人员如此齐整。
    一名男研究员扒拉着饭菜,随意答道:“裴树之前被第七处借调去出差,好像染上那边的多眠症了,这几天上班时候一直打瞌睡。昨晚跟我说可能晚起,到不了的话让我帮忙请个假。”
    “没事吧?”付淳抬起头。
    男研究员摇头:“没事,第一研究院研制出的疫苗他出发前就打过了,即使感染了也只是睡眠时间变长,不会睡死过去,过几天就好了。”
    “那安欣呢?”
    “安欣昨晚在一号实验室值夜班,可能就不吃了,直接回去休息了吧。”
    楚云声见状,解释了一句:“凌晨一点左右,安欣说一号实验室出了问题,我和她换了班。”
    “可能睡太晚,还没起?”一名研究员道。
    最开始发问的那名四十来岁的女研究员杜颖面色微变,起身道:“我去看看她。”
    其他人看着她有些紧张的表情,神色也是微微一僵。
    有的想到了曾经在老院长的威胁下消失的同僚们,有的则是想起了这个世界不知何时起开始频发的诡异事件和老院长惨死在公共卫生间的恐怖一幕。
    楚云声也嗅到了一股不祥的意味。
    他放下筷子:“杜颖,我和你一起去。”
    离开食堂,绕过一小片树林,就是女研究员们的宿舍楼。
    最终和杜颖一起来的,除了楚云声,还有另外两名研究员。
    四人进入宿舍楼,一路上到三楼,来到310门前,由杜颖抬手敲门。
    “安欣?安教授?你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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