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恐怕是目前的生生易道经无法弥补的,唯有遍览武林百家武学,博采众长,方能寻到更进一步的契机。
    宁平安刚倒,谢子轩便飞身落回了院中。
    他脸色微沉,摇头道:“那定丹身法诡异,轻功了得,擅长隐匿与奔逃,若要追击会花费不小的功夫,我不放心你二人,便没有再追。”
    谢乘云倒不意外,笑了笑道:“谁能想到宁平安一个小厮身边竟会有定丹高手监视?要真能料到,那再加上风雨二老,三名定丹,那面具男子决计走脱不了。此人来历不明,宁天成没那个胆子与实力用这种方法设下陷阱,来钓幕后凶手,若他真如此看重宁平安,也不会把他放出府,没有什么是比放在眼皮子底下更令人安心的。”
    谢家既要查宁家,那来的自然不会只有谢子轩一个定丹,但明面上确实只有他一个,毕竟谢家来此,名义上只是为了给宁寿带来一位名医而已。
    而暗地里,除谢子轩外,另外还有两名谢家的客卿,皆是定丹中期,被称为风老、雨老,两人这几日正一个监视宁家,一个探查金陵城。
    谢乘云道:“抓得到这定丹自然是好,抓不到说不得也会有惊喜。二叔,我与楚楚要走一趟金陵城外的龙章瀑布,此地就劳二叔再守上一晚,看看螳螂捕蝉之后,会惊动几只黄雀。”
    谢子轩略感诧异:“龙章瀑布?”
    谢乘云转述了遍从宁平安口中套来的消息。
    谢子轩听罢,又嘱咐了几句,便拎起宁平安,恢复院子,潜伏在此,与谢乘云和楚云声二人分头行动。
    午后日头偏斜,暑气蒸腾。
    金陵城玉带般自粉墙青瓦间穿过的秦淮河上,浮浮沉沉着几座画舫小舟,驱散了闷热的凉风拂过岸边垂柳,扑动船头垂落的轻纱,散得粼粼水光中俱都是袅袅的胭脂香,与清泠泠的琵琶声。
    蝉鸣昏昏,绿荫低低,听曲冰瓜,打扇小憩,消得几番暑热炎炎。
    公子哥们聚在玉石凉席上,靠着瓷枕,谈笑风生,推杯换盏。
    一名俊秀公子望着河岸对面郑家绵延广阔的宅邸,举杯酸了几句诗文,引得哄堂大笑。
    此人气得脸红,笑骂众人,俯身推开依偎过来的娇娘,便要取笔墨,较量一番,只是上好的宣纸刚一铺开,笔未落,纸上却忽地多了一点腊梅般的殷红。
    公子哥一愣,以为自己酒醉看花了眼,正定睛再要去看,却忽然半边身子一重,转头,美艳的琵琶女笑容凝固,脖颈上一道红线,船身一荡,红线裂开,便有头颅啪地滚落。
    “啊——呃!”
    惊惧的尖叫还未出口,喉管就已破裂。
    公子哥死死握着毛笔,双目圆睁,也同这画舫的其余人一样,栽倒下来,成了具冰冷尸体。
    方才还热闹惬意的消暑诗会,眨眼便死寂无声,尸横遍地。
    血水渐渐积多,在船舱覆盖了浅浅一层。
    一道轻纱的阴影后,面具男子现出身形,盘膝坐下,带着血洞的手掌按在血水中,刹那间,便有源源不断的血气聚拢,随着他功法的运转,被他纳入体内。
    肉眼可见地,掌心剑气缭绕难散的伤口飞快愈合了起来。
    “丧门星,我记得我说过,不论寻我还是杀人,皆不要来郑家方圆十里内。”
    一道素衣倩影落在船头,隔着层层轻纱,冷冷地看着船内的人:“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了?”
    专造灭门杀孽,绰号“丧门星”的面具男子睁开眼,目中闪过一抹讥讽冷意,头也不回道:“圣女之命,某自然不敢不从,只是事出紧急,又极为重要,某等不得动用圣女留下的联络手段,自觉亲自前来才算稳妥。”
    “至于杀人,这可不是我想杀的。”
    丧门星手掌翻转,眼露阴戾:“若不及时吸取些新鲜血气,我这一道断魂掌,可是要从此废了。想必圣女也不想看某折损大半实力,跌下定丹中期吧。若是如此,在这金陵城中,怕是无人可为圣女护道了。”
    轻纱撩动,来人步法飘渺,一步进入船舱,却正是本该在郑家打坐修行的季灵。
    季灵凝目看向丧门星掌心的血洞,神色微动:“谢家剑指?”
    丧门星面上闪过一丝疑惑之色,似是没想到这个只能在白龙榜上掉个末梢的九仙宫圣女竟还有此等见识,能一眼认出谢家剑指。
    他知道季灵曾两次挑战谢乘云惨败,领教过抚雪剑,但谢乘云只是含神,还未练成谢家定丹才有的剑指,所以季灵能认出谢家剑指,还是令他颇感诧异。若非他早年曾与谢家定丹交手过,也难以迅速确定这气息和痕迹。
    “你看守宁平安,遇到谢家人了?”季灵道。
    丧门星皱眉点头:“来的是两个含神小子,和一个定丹中期。宁家是上京谢家的附庸之一,宁寿之事引来谢家也不稀奇。金陵城局势恐有大变,谨慎起见,圣女最好联络派中的木长老,请她速速赶来,助我们寻到那怪人,夺回天子剑。”
    季灵眼底掠过一抹异色,面上却桀骜不服道:“若通知了九仙宫,岂不是暴露了我们无能至此,来江南不仅未寻到铸剑大师,将天子剑修补成功,还被人趁机夺了去,找都找不到?”
    “九仙宫从不留废物,你我这样的消息传去,赶来的援手要做的第一件事就得是灭了我们。不要去赌木长老一个定丹后期能否在派中一手遮天,遮掩此事,你赌不起!”
    丧门星沉了沉脸色,不得不承认季灵说出的也是他心中犹豫迟疑之处。
    “走,先回去看看。”
    季灵思索片刻,下了决定:“若那怪人如我想的一般,也会盯着宁平安,那谢家定丹与你的交手,必会惊动他们。我们去查看一番,或有些蛛丝马迹留下。”
    丧门星眼珠转动,隐约觉得这话有些草率蹊跷,但却又无法立即寻出不对来,心中急寻那怪人与天子剑的线索,便应了下来,稍稍打坐疗伤后,与季灵再度潜回马市附近,来到宁平安居住的小院。
    隐在廊檐阴影中,丧门星环视院内,传音入密道:“门窗与地砖都被清扫过了,方圆百丈无人,宁平安在房内,似是昏迷。”
    “他们没带走宁平安,是怕打草惊蛇?”
    季灵小心穿过院中,观察着四周遗留的战斗痕迹,点头回道:“应当是谢家人看出了你并非是宁家派来保护宁平安的人,为避免惊扰到宁家,所以未带走宁平安。看来谢家这次前来金陵,别有目的,还有事在瞒着宁家,暗自调查。”
    说着,她闪身进了房内,来到床边,检查宁平安身上可有异样。
    丧门星跟进来,望着季灵轻盈利落的背影,莫名觉得他们九仙宫这位圣女,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有时若有似无流露出来的沧桑和冷厉,要比往日的骄横凶狠多上许多,一点都不像一名双十少女。
    “你在看什么?”
    季灵忽然回头。
    丧门星心头一跳,竟下意识回避了下季灵的目光:“能看什么,自然是看床上的宁——”
    口中敷衍着,丧门星视线调转,随意瞥向宁平安,然后便是目光一凝,脸色大变:“圣女小心!”
    疾呼出口。
    丧门星拳掌变幻,黑气缭绕,却未第一时间出手冲来。
    极致的危险感袭上心头,季灵霍然偏头,便见床帐微扬,老旧的拔步床后转出一名脸色蜡黄、五官平凡的中年男子。
    男子左手握刀,神情无波,缓步走出,靴子落地,便好似重重踏在了丧门星的心头一般,令他心神震动,如临大敌。
    四周幽暗凸显,刀气渐起,罡风凛冽砭肤。
    屋外白昼烈阳,屋内却顷刻陷入昏昏暗夜。床榻桌椅,房梁门窗,忽如坍塌一般渐渐消失。丧门星的视野空空茫茫,唯余中年男子一人,提刀抬眼,凝视着他,平凡普通的面容渐染上妖魔般的幻魅奇异。
    “定、定丹巅峰!”
    丧门星确认了男子的气息,失声叫出的同时便迅疾后退,身融阴影,欲要闯出这异象。
    生死关头,他哪还顾得上季灵这个含神期的累赘,全力一击,就为打破对方的异象逃走。
    硬碰硬不行,但论起遁法跑路的本事,便是寻常的定丹巅峰也不一定能将他捉到。
    边施展拳掌,丧门星边在心中大骂季灵,自从他被派来协助季灵盗取天子剑,寻铸剑大师后,就一直在走霉运,要么是丢了天子剑,要么就是动不动便遇到比自己实力强上许多的敌手。
    他好歹也是个定丹,在这金陵城里,却跟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似的,见谁都要抱头逃窜,实在是太过可恨。
    “‘丧门星’罗申,以灭人满门、屠戮平民百姓为乐,修九仙宫魔典大化血术,邪魔外道,罪大恶极,当杀。”
    中年男子的目光掠过僵立在床边的季灵,并未将她的实力看在眼里,只单手抽刀,一步步走向丧门星。
    随着他的步伐迈出,他周身骇人的气势便也如平地拔起的山岳一般,强盛无比,压迫至极。
    丧门星咬牙道:“这位兄台,你是何人?既知我是九仙宫长老,那有什么事我们不妨坐下聊聊,何必一定要动刀动枪,伤了和气?”
    中年男子恍若未闻。
    铮的一声,长刀出鞘,恢弘若苍天临视,覆压而下,沉重无比。
    周遭的气流顿时凝固,气息尽皆锁死,仿若所有感官陷入黏稠泥浆之中,面对天塌之势,又被沼泽拉扯,混沌无力,几近绝望。
    然而,丧门星终归还是定丹。
    他见此人铁了心要杀自己,自己又无法突破异象的封锁逃走,便也悍然转身,一掌劈出,黑气如四散狂窜的游蛇,张牙舞爪,倾巢而出。
    “我实力虽不如你,但你若想杀我,可也绝不容易!”
    群蛇嘶鸣,云气涌动。
    丧门星探掌旋转,抓取拧住无数掌劲,紧握成拳,一击而出,仿佛瞬间打穿了空间与距离,一息而发一息而至,拳芒如旋风冲出,砸在了斩出的长刀上。
    长刀一震,划出无数残影,不可抵挡的威慑与幽暗之意更盛,好似巨人抬脚踩踏,一刀一下,沉重恐怖,契合法理。
    四周黑暗如潮水,层层涌来,疯狂拍打着肆虐的群蛇,将其一口口吞没。
    在这无可抵挡的强横刀光下,拳芒与旋风崩解,丧门星脸现狰狞,一声低吼,再度变拳为掌,打碎似真似假劈落的长刀残影。
    最后一道残影碎裂时,他猝然转腕,手掌玉白褪去,从金石变为了柔水。双手缠绕推出,水波晃动,囚住了长刀的刀锋。
    丧门星撤身,十指拂动,凛凛刀光便从指间一寸寸闪出,震动铮鸣。
    刀与掌连粘,内力相抗。
    “这位兄台,现在愿意坐下来好好谈谈了吧?”丧门星略有得色地扬起下巴。
    中年男子淡淡瞥了眼丧门星,嘴角泛起一丝讥嘲。
    下一刻,他周身忽起狂风,原本如江河的内力真气霎时间便成决堤的滔天洪水,长刀如影从丧门星的指间一散,又眨眼于他的额前凝聚。
    “你——!”
    丧门星反应不及,欲要闪避,却已晚了,只能愕然瞪大双眼,任由一道温热血水自额头与鼻梁淌下。
    刀芒封锁全身,令丧门星最后憋着的一个阴招也胎死腹中,点点银光从指间落下,全是淬毒的银针。
    中年男子微微眯眼,刀身一震,一刀削首。
    丧门星的头颅洒血,高高飞起,中年男子略一抬手,抓住头颅,便要回身审问解决那含神期的小辈。
    然而就在他将要转身之时,一只手轻飘飘地按在了他的头顶,令他浑身一僵,猛然凝固。
    莫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神!
    他是定丹巅峰,游仙之下整个武林都可以任他来去,无人能挡,但现在,竟有人能毫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背后,洞穿他的护体罡气,一掌按在他的天灵,这会是什么人,会是什么实力?
    他不敢去想。
    “你是谁的人?”
    轻柔的女声贴在耳畔,低低地问,不见任何杀机。
    闻声,中年男子一怔,难以置信地侧过脸,脱口道:“你不是赵灵蕊,也不是九仙宫的季灵……你是谁?你是哪里的游仙?”
    那双微微放大的瞳孔里倒映出一张娇美的容颜,素衣红唇,神情倨傲,不是别人,正是方才一直站在床边的季灵。
    瞥见中年男子眼里的错愕不解与震惊悚然,季灵面上露出了愉悦之色,嫣然笑道:“知道赵灵蕊,莫非是郑家派来的?”
    “但除了龙章瀑布后的祖宅,郑家可没有什么地方我还未曾去过,里边儿没有你这么一个定丹巅峰。所以,你是谁的人,是谁派到郑家来的?”
    中年男子心跳狂乱,隐有窒息之感,面对这貌美少女,却看不见丝毫贪恋欣赏,只觉自身正对一头露出獠牙与血盆大口的猛兽,稍有不慎,尸骨皆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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