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坐在耳房窗边的楚云声,略带几分意外地微微扬眉,轻声笑道:“你有战意。”
    楚云声起身,走出耳房。
    “方一脱困,便有进境,你的功法与天资确实尚佳。只是习武太晚,又蹉跎几年光阴,若想后发先至,迎头而上,恐是不易。你远不是我的对手,怕连一剑都难接下,日后要是有心,每日寅时起,我可与你切磋。”
    谢乘云踏步徐行,边入正房,边道:“你方才运转心法,身有道法痕迹,却非正统,约莫是玄门一类。”
    “手掌莹白,残留外放真气,应当是擅长掌法。然玄门以玄奇奥妙而胜,与掌法契合较少,你最好舍弃掌法,寻一样兵器,或有奇效。”
    无论是原剧情中荣安歌的视角,还是原身的记忆,都对这整个武林知之甚少,楚云声便也无从想到,只是身上留有一些运转功法的痕迹,就被谢乘云看穿了许多底细。
    如此广博见识,与对武学的敏锐洞察和高超见解,不愧是当世奇才。
    这其中既有谢乘云游历天下六年的经验阅历,也有谢家丰富无比的情报资源,但更有谢乘云本身的资质不凡,心聪目明,方能得此眼界成就。
    两人入正房。
    房内自是灯火未灭,仍明亮堂皇。
    楚云声进门便问:“季灵用何兵器?”
    门外有丫鬟听闻动静赶来,奉上热茶。
    谢乘云命她着人过来,伺候沐浴。
    等丫鬟下去,他方回道:“季灵从前用剑,后入九仙宫,改用蛇鞭。她的兵器‘柔肠断’已损毁,我会为你准备一条新鞭,以便伪装。”
    季灵是用鞭的,楚云声之前不知,但现在知道了,却也对蛇鞭之类不感兴趣。
    他相信谢乘云并未在方才的话中欺瞒谎骗,所以便也认真考虑弃掌法,改用其他兵器的建议。
    事实上,他在运转生生易道经时,也发觉阴阳纵横掌与此心法并不太契合,少了玄妙变化,却多了一些霸道,有些生硬。
    “你不去歇息,跟我进来,是有事要谈?”
    谢乘云肩背挺拔,身姿若竹,拢袖抬手间,斟出两盏茶,将其中一盏送至楚云声面前,随意闲聊般问道。
    跟来自然是有事,闻言,楚云声暂时先放下了思考兵器之事,开门见山道:“谢公子虽不问,但我的身份来历,以谢家之能,不出几日便可查个完全究竟。如此,不若我先告知谢公子。”
    谢乘云微微抬眼。
    他方才前去松涛阁的途中,已令人去查了。却不想,这人的模样,竟还真要自己坦白。
    楚云声觉着自己无甚可隐瞒的,略整理了下思绪,便将过往一一道出。
    早年的事一带而过,话语的内容着重讲了他于山道上遇到少女幻影,之后便成了假扮的季灵一事。
    “你不像心智已疯的魔头。”
    谢乘云就楚云声面对少女幻影的反应,说道。
    楚云声总不能来解释那并非是自己,便道:“心法行岔,一时走火入魔。”
    谢乘云颔首,不知信了没信,却没在此事上多纠缠。
    “虚假幻影,真身置换……”
    他低声沉吟着:“此类手段应当便是李代桃僵之法了。若是金蝉脱壳,必然只有神意遁走,是你与季灵元神互换,你出现在囚室便不会是自己的身躯,而该是季灵的身躯。”
    “但李代桃僵则不同。”
    “不出意外,那位游仙当是早便和季灵有过接触,并在她身上种下了桃身,又以她一缕气息炼成一道李身。在季灵身陷困境,难以轻松救援时,便将李身投出。遇李身之人,就承了李身的因果,以己身神不知鬼不觉地置换出了困境中的季灵,这便是李代桃僵之法,乃游仙境手段,常见于左道邪魔。”
    说到此,谢乘云抬眸,腰间长剑霍然出鞘。
    剑光明净,寒意凛冽,直直斩向楚云声。
    楚云声不动,任由剑气落下,一息之间,右肩麻木冰冻,冷肃彻骨,发梢与眉头悄无声息地挂上了细霜。
    几乎同时,楚云声听到了一道遗留在身的传音入密响起:“你这样欺辱女子的人渣,便该去——!”
    一声剑鸣清音。
    那道声音与压迫周身的极寒同时溃散,戛然而止。
    浑身一轻,楚云声仿若扫净了心中阴霾一般,神思跃动,身体骨骼发出咔咔轻响,似是在飞快地改变着自身的形貌身材。
    怪不得他运转功法时,并未发觉自身有什么缩骨功或易容的情况,却原来这易容与缩骨都来自那缕游仙境的印记。如今印记被破,他自然就恢复了原本的模样,若再想伪装,便需自行易容。
    飘飘若流虹的衣裙本来宽松,但一眨眼,就被撑得紧绷起来,肌肉与身形顿显,古怪至极。
    谢乘云瞧见这一幕,收剑回鞘的动作都慢了一下。
    若是个姿容漂亮或略带阴柔的美少年,身穿长裙,想必也不会太过违和,但眼前人却是个修长强健的不折不扣的青年男子,被这暗红裙衫一裹,简直怪异非常,十分别扭。
    “真不怕我杀你?”谢乘云道。
    楚云声并没有从那一剑中察觉到任何杀意和致命威胁,这源于他对他的熟悉,不能多说,便只道:“谢公子一诺千金。”
    谢乘云挑眉,听了笑话般勾起唇角,笑得几乎要弯腰:“鬼话连篇。”
    笑完,他道:“这只是一道印记,并无力量与气息,想来此人只想要给你一道临终赠言而已。斩灭后,你便无需再忧心。”
    说话间,他的目光在楚云声俊逸冷淡的面容扫过,微微一顿,继而垂落入澄黄的茶水之中。
    楚云声点了点头,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做你的剑侍,需做些什么?”
    “倒也不必做些什么。”
    谢乘云一笑:“只要忠心不二,实力尚可,就算一个合格的剑侍了。与剑窟或蜀山剑派不同,谢家对此没有规矩章程。你若不想闲着,也可随我离家磨剑,七月初三,我将在上京城外仓溪山立生死,开剑台,问剑于天下。”
    这件事原剧情提过,楚云声也并不意外。
    江湖中自古便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和传统,那便是所有修习剑道之人,在认为自身无敌于同境之时,都可开剑台,立下生死誓言,挑战天下的同境强者,而被挑战之人可以怯战认输,可以推迟应战的时间在一月之内,但却不可拒战,不可故意假打,否则便视为对剑道的侮辱,天下习剑之人共伐之。
    剑台一开,便轻生死。
    在战满百场或连败五场,抑或境界突破之前,剑台不得关闭,战斗也不得停止超过一个月。
    这就意味着开剑台之人场场比试都不能受重伤,否则重伤休养的时间绝不止一月。若实在是重伤难愈,无法再比,那就得遵循当初的生死誓言,从此弃剑,再不能用。
    一生所修,一朝尽弃,寻常人都无法接受。
    而且少有人狂妄至斯,认为自己当真能承受开剑台的考验,无敌于天下同境。
    在大夏武林数百年的记载中,迄今为止,开剑台之人七十八,成功者却仅五人。
    这五人,一人是剑道魁首剑窟的第三十二代掌门人,一人是蜀山剑派一位陨落的游仙,一人开创了西域魔道的极乐书院,成魔道五门之首,一人仅凭一剑,将天下三观变作了天下四观。
    还有一人出身低微,乃江湖散修,却自创三剑,衍尽剑道杀伐,至今无人能破。
    便是这样五个若煌煌大日般的传奇人物,当初或于含神,或于定丹,立生死开剑台之时,最佳战绩也都仍是存有四败。
    天下人杰无数,强者如云,绝不能小觑。
    而这样一条艰涩无比的磨剑之路,也令无数天才望而却步。
    开剑台之事,已约三十年未有。
    楚云声记得谢乘云这次开剑台的结果,严格来说,谢乘云的开剑台是夭折了的。
    他在离开上京的第三年,挑战到大概四十多场时,就遭遇了那位定丹后期的追杀,于万里逃亡中突破,就此中止了挑战,因为他已非含神境。
    后来荣安歌自忖自己已于游仙境下无敌,为了提升,便同样选择了开剑台。
    因开剑台的誓言于仅仅只能五败的苛刻,荣安歌才在尝到谢乘云给他的第一败时,心惊肉跳。
    初战就有了一败,那更遑论之后的九十九场了。
    事实上,荣安歌虽然开剑台十年之后才成游仙,但他也没有战够百场,从第三十多场起,他所挑战之人便尽皆认输,不与他战。
    所以他轻轻松松就以九十九场胜的辉煌战绩,完成了开剑台。
    有人虽嘀咕这其中猫腻,但那些认输之人却好似真的是心悦诚服一般,听到有人揣测,还要站出来为荣安歌说话辩解。
    久而久之,江湖中便都相信了荣安歌的强大,不战而屈人之兵。
    “此举凶险,你去松涛阁,便是与家族商议此事?”
    楚云声回了回神,开口问道。
    他直觉谢乘云于开剑台途中遭遇定丹后期强者的追杀,并非简单的只是某个剑客输不起,故而请来了刺客。
    其中或许另有隐情。
    谢乘云笑了笑,并未斥责楚云声毫不见外的询问,但却也没答,只道:“此事顺带而已,其余的,日后你自会知晓。”
    “时辰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话到此时,院内也传来动静,有小厮抬着木桶,拎着热水过来了。
    这只是和谢乘云相见的第一日,楚云声倒也不急于与谢乘云交流情意。
    虽然出了囚室后,谢乘云对待他的态度便一直是如沐春风般温和,好似真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剑侍,是自己人。但楚云声清楚,这只是表象,以谢乘云的城府与心计,目前对自己仍是没有一分信任,只有怀疑与利用的。
    重新以缩骨功变作女子身量样貌,楚云声不再多言,起身离开,回了耳房。
    与此同时,千里之遥的兖州。
    夜色深沉,太虚观思过崖百丈外的一间低矮屋舍内,两名身形清瘦的少年小道士躺在凉席上,盖着一层薄薄的被子,在自半开的窗子钻进来的夜风的吹拂下,酣然熟睡着。
    突然,靠门的那名小道士浑身颤抖,如陷噩梦般大叫一声,猛地睁开眼坐起身来。
    屋内另一名小道士被吓醒,略带恐惧地道:“安歌?你这是……魇着了?”
    荣安歌的中衣被刹那间冒出的涔涔冷汗湿透,风一吹,寒凉刺骨。
    他怔怔地大睁着眼睛,循声转头,看向醒来的小道士,目光中闪出一丝错愕和迷茫:“你……你是赵安风?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死……”
    说到一半,荣安歌恍然回神般闭上了嘴,迅速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然后又扫视了一圈这间小屋。
    慢慢地,他的眼中涌现出无法克制的狂喜和激动。
    他定了定神,便翻身下床,直冲到一个柜子前,从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这是他们三间屋舍六名弟子巡守思过崖记录下来的每日巡逻情况。
    荣安歌匆匆翻了翻,很快便看到了最近的一页。
    ——大夏历四百八十九年,六月十六。
    荣安歌盯着纸面上的年月记录,手指颤抖,心也在颤抖。
    许久,他啪的一下合上了册子,癫狂般哈哈大笑起来。
    赵安风吓得不轻,心疑他是被外魔入侵了,忙拿起自己的剑抱住,真气凝聚,警惕地望着大笑的荣安歌,试探道:“安歌,你没事吧?”
    荣安歌的笑声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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