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也是这个时候,另一边,李凌碧被蒙上眼,押进了一辆马车里。
    马车晃晃悠悠,走了很久,才到一个地方停住,李凌碧下车,冷风扑面,闻见了海水的腥味。他嘴也被堵着,问不出话,脚下的地板不稳地晃荡着,应该是上了船。
    他被带到一间船舱里,才松了绑,恢复了视觉和口舌。
    “这是哪里?”
    在郁府待了三两个月,李凌碧好似稳当了不少,警惕地环视左右,却没再一惊一乍。
    放下他的人不答,关门走了。
    但船舱里除了他,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老先生,一个中年文人。
    那老先生瞧了瞧他,开口道:“镜之和云声同我说过你。我知道你的价值,和你以往做的事情。我们这次坐船沿长江,往西去,我和远生,以及远生的朋友们,都将会牢牢地看住你。”
    “你可以不帮助我们,但我们也不会放任你去资敌。”
    李凌碧愣了愣,感觉面前这两人有些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敢问您二位是……”
    “方既明。”老先生道。
    中年文人颔首:“郑远生。”
    李凌碧呆住:“方先生,郑先生?”
    他忽地有些心潮澎湃,脑子里也终于想起到底是在哪里眼熟这两人了——还能有哪里,当然是历史课本上!
    他面露激动,旋即才想到,郁镜之竟然和这两位都认识,看样子还很熟悉,熟悉到能把自己这样拥有大秘密的人都放过来。虽然看样子郁镜之并没有完全告诉他们实情,但或多或少也有了透露。能如此,绝对是值得信任的。
    本以为会被郁镜之关押一辈子,直到死在海城城破之际,却没想到,一转眼,竟然加入了组织。
    李凌碧觉着这似乎太不真实了。
    忽然,船身动了起来,有汽笛声响。
    郑远生拉开了小窗帘,朝外望着黄昏暮色下渐渐远去的海城,方既明也微微坐直了身体,凝望着窗外。
    夕阳的余晖铺进小小的船舱。
    李凌碧听见了一前一后两声重重的叹息。
    这一刻,他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这两位先生,或许是不想走的吧。但他们又必须走,不得不走,他们有更加重要的使命压在肩上。
    他又想到那位郁先生,他又会不会走呢?应当是不会的。
    李凌碧怔怔地想着。
    若他是郁镜之,他一定带着手底下的人换个地方生存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全华国这样多的进步人士,这样多的枪杆子,怎么偏偏就轮到我去守城,去送命?
    华国早晚是摆脱战火,重获新生的,不缺他一个人这么点力量。他承认,他就是贪生怕死的。
    他不理解郁镜之固守的行为。
    从前不理解,现在也不理解。但或许真的是一次次挫败让他清醒了许多,也或许是那一张张东方报看得太多了,把他洗脑了,他仍旧不理解,不会去做,但却真的开始钦佩尊敬这样的人。
    也许就像一份报纸上说的那样,战火可以退避,但民族的底线却不能一退再退。那些用前人鲜血唤醒的东西,也需要后人的鲜血守护下去。
    李凌碧就这样离开了海城。
    而还在疯狂寻找他的杜七,却也在同一时间,被杜天明抓回了天明会,三刀六洞。
    顾齐书过来观了刑。
    他被杜七怀疑是抢走了李凌碧,又害他重伤的人,所以这段时日受到了许多骚扰与截杀。顾齐书忍不了这种事,拜访了杜天明,和杜天明一同动手,逮到了杜七。
    次日,在医治过程中的杜七再次趁着看守的人不注意,逃出了天明会。
    但刚出天明会没多久,就被发现撞死在了一条无人的街上。
    肇事的是一辆汽车,撞人后便扬长而去,杜天明想寻都寻不到。有人告诉他一个顾字,杜天明却好似并没有听到,保持了沉默。
    高澜的人手在不断地暗中进入海城,因要避开郁镜之,便借了天明会的壳子。
    如今的天明会,已称得上名存实亡。杜天明说出的话,也不是那么算数了。
    可许是真有天道轮回的报应,隔了没几日,杜天明就收到消息,顾峰带着顾齐书等一家老小要去金陵投奔东洋人,大半夜的,刚出了海城三里地,就被剑门的人灭了,顾峰顾齐书身死,只留了老弱妇孺。
    这也让杜天明歇下了去东洋人那里看看的念头。
    “什么都没了,我这样活着,还有个什么劲儿呢?”
    他坐在公馆二楼,敲着烟斗,茫茫然地叹气,忽然便真有几分垂垂老矣的模样:“郁镜之也就罢了,小狼崽子,这么些年我都斗不过他。可高澜你又来凑什么热闹呢?给英吉利人做狗的事,你都要来和我抢,还真当我老了吗?”
    “你们不给我活路,我也不能让你们舒坦呐……”
    ……
    临近年关,腊月廿九。
    这天惯来很难见雪色的海城,出乎意料地下起了第一场冬雪。
    比不得北地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海城的雪是极细极轻的。
    它们飘飘渺渺地落,像沙尘,像粉末,还未沾地就化成了水珠,只印下薄薄的湿痕,聚不成皑皑的雪面。
    凌晨,最后一道警报声终于停下。
    楚云声和郁镜之出门,骑马踏雪,走过海城的一条条长街。
    路过苏州河,河面的林木和石桥都已潮湿,对面的租界陷在一片无边的黑暗中,只亮着一些朦胧的街灯。桥上划出了隔离区,通行的道路都被栅栏与铁网封死,有打着哈欠昏昏欲睡的士兵在把守。
    大批的海城县百姓涌入租界,给治安造成了极大的困扰,即使郁镜之留下了许多人手,又有九流会协助管理,那边依然有些混乱,至少,这些士兵巡逻的时间增加了不少。
    天际又传来不甚清晰的轰鸣声,是东洋的侦察机。
    马蹄哒哒地响着,渐渐压过了那轰鸣。
    一条街比一条街更空,有些店铺或人家的门窗被寒风吹开了,砰砰地撞着。许多路灯不再亮起,错落的高低屋檐黑沉沉一片,在这样潮湿寂静的细雪里一眼望去,便犹如见到一座荒凉废弃的空城,人烟与繁华都已成过往,只余旧日缅怀。
    再向前,临近海城边缘,大半的建筑都坍塌了,废墟随处可见,遗留着新鲜的炮火轰炸过的痕迹。
    骏马发出唏律律的嘶声。
    郁镜之勒马,帽檐与披风都披了层雪白的绒毛,他伸出戴着羊皮手套的手指抬了抬帽檐,轻声道:“到今日,我们认得已有一年了。我常以为是很久,不成想,却只是一年。”
    “但也与很久没有什么差别了。”
    楚云声停下,侧目看他。
    郁镜之回望了眼身后,口鼻间呼出蒙蒙的白汽:“你还记得往年这个时候的海城,是什么模样吗?”
    “爆竹声声,万家灯火。车水马龙,张灯结彩。”
    郁镜之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迎着风,微微眯起眼,好似便能透过这黑云压城般的漆黑无望,看到过往那些热闹非凡的景象。
    哪条街上摆起了庙会,哪家门口放起了爆竹,哪间店铺散起了糖糕。男女老少,难得有这样一日,不管身份的高低贵贱,共同欢庆着除旧迎新,期盼着美好年景。
    “今年注定不能有了。”
    郁镜之笑了下。
    他收回视线,甩了下马鞭,上前几步,赶到了楚云声身旁:“东洋军忍耐到极限了。你猜,他们什么时候会发动最后的攻城?”
    楚云声凝视着前方,沉默片刻,道:“天亮。”
    郁镜之喝了声驾,没再说话。
    前方是土路,泥泞不堪,两人却用力甩了马鞭,齐齐纵马向前。
    披风翻飞,泥雪扬溅。
    跑了一阵,两人慢慢放缓速度,并肩而行。
    前方就是这几日的战线,楚云声遥遥望着,伸出马鞭,拦了一下郁镜之。
    他抬了抬鞭梢,指着黯淡的天幕,道:“看那里。”
    “什么?”
    郁镜之怔了下,摘掉军帽,抬眼去望。
    楚云声呼出口白汽,带着笑,嗓音清晰而坚定。
    “启明星。”他道。
    第187章 闭关十年后我天下第一了 1 妖女,……
    “一三一战役,又称海城事变,是民国八年华国与东洋进行的近代史上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场持续时间最长的战争,海城军民团结一致,以沪杭铁路沿线为界,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守卫海城长达三十六天。”
    “有历史学家称这场战役为一战的延续,或二战开启的前奏……”
    窗明几净的教室内,两块黑板拉开,内嵌的液晶屏幕播放起黑白的影像画面。
    讲台上满头花白的老师微微弓着背,侧身讲解着今日的一节历史课。
    下面一排排身穿蓝白色校服的学生或伏趴、或后靠、或端坐,俱都抬头听着。
    临窗座位的一名男生眯着眼睛听了一会儿,困顿地打了个哈欠。
    他对百无聊赖的历史课实在是没什么兴趣,倒是对涂鸦一下课本里的历史名人,对他们进行时髦的造型改造更感兴趣。收回装模作样、聚精会神的目光,他伸手在抽屉里摸了摸,摸出一绿一黄两支荧光笔。
    翻动历史书,他熟门熟路地在这一课时的内容里搜寻着适合改造的对象。
    突然,他掀页的手顿住了。
    看着书页里印着的两张照片,他有点吃惊地张了张嘴。
    好家伙,这个叫楚云声的和这个叫郁镜之的,是贿赂了历史课本的编纂组吗?
    怎么这半本书里,别人都是老头老太太形象,再年轻,顶多也就是中年了,就他俩,风华正茂,一副二十来岁的模样,长相也是出类拔萃,简直比现在许多明星还要耀眼有气质?
    这往同一页里的老头老太太们里一放,完全就不一个画风。
    就这相貌,就够时髦了,用不上他改造了,可惜了。男生一边欣赏着历史人物的颜值,一边哀叹自己英雄无用武之地。
    也就在这时,讲台上老师突然提高了声音,道:“庄英睿,你不好好听课,低着脑袋,张着嘴,是想干什么?还有二十多分钟才下课开饭呢,这就饿成这样了?”
    教室内响起一片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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