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自我的感觉十分良好。
    现在好了吧?
    看着周围干干净净,没一个人的布庄,银止川说:过来,我给你量。
    但是西淮站在那儿动也不动。过了半晌,才轻轻说:
    你也出去。
    银止川挑眉:我也出去?
    嗯。
    银止川看着面前人垂眸抿唇的模样,心中狐疑了起来,道:
    为什么?
    西淮,你有什么秘密,是我也见不得的?你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罢?
    他说着,将随意抱着的手臂放了下来,脸上的神色也微微变了一变。
    银止川的长相很风情,但是气质中带有一股子杀伐气。那是从小在军营里打架练枪带出来的。
    一旦他不笑,敛起了神色,就显得冷漠深邃。
    甚至有几分可怕。
    西淮,我不喜欢强迫人。
    他压低了声,有些分不清真假地戏谑说:但你如果有事瞒着我,我就将你扒光了扔到星野之都的官道上去。这种事,我也不是做不出来。
    他当然不会做不出来羽曦犊+。
    在他们见面的第一天,银止川就已经当着赴云楼所有人的面,把当朝大员的公子拖出去毒打了。
    过来。
    那穿着银袍银靴的风流公子哥儿不耐烦说:别逼我动手。自己把衣服脱了。
    西淮脸色有点发白,但僵持间,他是完全处于弱势的那一方。
    没有谈条件的资格,也没有拒绝的资格。
    不知道是不是银止川那句我将你扔到星野之都的官道上去起了作用,沉默半晌,西淮终究还是慢慢走到了银止川身前。
    他的手指放到衣领上,有一点轻微的发颤。
    银止川视线冷酷地盯着他。
    半晌,西淮一颗一颗解开领扣,只着里衣地站在银止川面前。
    他比银止川矮一些,大概只到银止川鼻尖。
    这不是挺好的吗。
    银止川狐疑地看着他,有什么碰不得的?
    他伸手,开始给西淮量尺寸。
    肩宽,袖长,腰围,臀围
    一路量过去,都没什么问题。只有量到胸围的时候,银止川微微定住了。
    历经大风大浪的银七公子像不可置信一般,无意中触碰到后,又停顿,退回去再碰了一下。
    而后银止川抬头,朝西淮看过去。
    西淮微微偏过脸,眼睫略微抖了抖。
    不是错觉。
    看来银止川方才,是真的在西淮胸口处,碰到了一只翡翠的环。
    第58章 客青衫 05
    有些青楼妓馆,会在妓子小倌的身上挂环配等小东西,以求取悦嫖客。
    但那种东西十分令人遭罪,许多小雏妓挂上去之后,过不了多久就会得病而死。只有对待那些不听话,无所谓他们死不死去,只想图个一时新鲜的试验品,青楼才会这样做。
    银止川只是曾听人提起,没想到会在西淮身上碰到。
    他们怎么会这样对你。
    回去的马车上,银止川在沉默中开口。
    西淮目光静然,遥遥地看着马车外,答道:
    少将军后悔了吗?发现自己花高价买回来的,不过是一个被人当做图新鲜的残次品。
    银止川百口莫辩: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只是觉得,西淮的模样在那天的春宴里,分明就是最出挑的。
    而且气质一看,也绝非低贱出身。
    要么是家族败落,出了什么变故,被罚进通妓坊充妓;要么是从小被人拐了,由人贩子卖进去的。
    然而无论是哪一种,都不该被这么对待。
    可或者,这世上人本身就有恶趣味。
    越是高不可攀的名门世族,失势后就越叫人想恣意折辱;越是冷清矜贵的气质,就越叫人恨不得凌虐毁掉。
    偏偏这两头,西淮还都占了。
    你家中是做什么的。
    良久,银止川低哑开口,问道:我还从未听你提起过家里的事。
    家里事。
    西淮淡淡地抬了眼,觉得很讽刺。
    他想得出和任何人谈起家族败落的场景,却独独想不出和银止川谈起的样子。
    要他怎么说?
    多亏了你的父兄逃战弃城,所以我的父母姊妹都死在燕启人手上了?
    如同冰雪荒原的一般的面颊上,微微浮起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我父亲是个文人。
    良久,西淮还是只没有触及任何敏感区地说:读了几年的书,小有成绩。
    银止川静静地听着。
    西淮接着道:但是他不会讨好人,得罪了根本不能得罪的人物。被罚罢官,我们全家就都和他一起,被迫远离了家乡了。
    再没过多久,后来又遇到别的变故。我和家人走失,被人贩子捡去,就卖进妓馆了。
    很简略的三言两语,大致讲了在遇到银止川之前的经历,以及自己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然而银止川听完,却问:
    那你也读过书?
    读过。
    西淮轻笑了一下,看着自己的手指:
    四书五经,君子策论,二十四史,都读过记烂。
    那你
    银止川顿了顿,道:那你在妓馆的时候,他们没有因此珍惜你么?
    珍惜。
    西淮品读这两个字,觉得很可笑一样,反问道:你知道在妓馆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什么。
    讨男人喜欢。
    西淮漠然说:否则读过再多书也没有用。没有男人想上你,照样会挨打。
    西淮坐在靠窗户的那一侧,视线并没有看银止川。
    他搁在膝盖上的手指纤细而脆弱,像他的人一样,有一种天然的冷郁感。
    这是本应当用来读书捧卷的一双手。
    但是在通妓坊,它学会了很多和提笔完全无关的东西。如何抚慰自己,如何取悦他人
    说起来,确实很多人喜欢这个。
    良久,仿佛想起了什么,西淮微微一笑,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问道:你喜欢么,银少将军?
    银止川:
    目光中,这个寒玉一样的年轻人神情中有一种嘲弄与自厌的神情,好像通过掀开自己的伤疤,能得到一种自虐一般的快意。
    银止川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道:你为何不将它取下来。
    现在你已经离开赴云楼了,如果你想,我不介意你把这东西弄掉。
    然而西淮却略一弯唇,淡声说:
    锁死了。这辈子都取不下来的。
    通妓坊给不听话的新人戴上这样的东西,就是为了叫他们记住自己的身份
    无论你从前是如何的名门公子,冷冽心性。进了这里,都只能是一个苟延残喘的人下之人。
    不配再有尊严人格。
    这仿佛和刺字黵刑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毁去一个人最后的心理防线。
    银止川不知道再怎么将这场谈话继续下去,就一直没有吭声。
    外头的街道很吵,但马车里很静。
    时不时碾过一颗小石子,会略微的颠一下。西淮的神色冰冷而漠然,从侧面看过去,就好似一个没有早已没有喜怒的白玉雕像。
    只那么静静地侧脸望着窗外。
    下车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了这个西淮根本不希望别人知道的缘故,银止川似乎略有歉意,伸手扶了扶西淮。
    西淮一顿,随即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受,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谢谢。
    见银止川下马车,府里的小厮都赶忙迎了上来。
    公子。
    银止川略微像他们示意了一下买回来的一些东西,吩咐道:将这些搬去杂物府。
    过几日,再派人去一趟布庄。那里有订的几套衣裳,望亭宴之前取回来。
    是,公子。
    小厨房的饭菜做好了么?
    见他们几个人似有踌躇之意,银止川问道:怎么了。
    小厮悄悄看了西淮一眼,而后附到银止川耳边,低低地私语了几句,退下了。
    银止川倒神情上还没什么变化,仿佛没什么事发生。只对西淮说:
    你先进去吃饭。我有些事处理好了就来。
    府邸西淮才来了没多久,去正厅的路都还没记住。
    当即就由一个仆从领路,带着他过去了。
    银止川看着西淮清隽单薄的背影,有一会儿没说话。直到他走至转角处,消失不见,才低低对小厮说:
    走吧。
    薄暮铺满了天空,仰头望过去时,是一片暖意的橙色。
    银止川跟着一个仆从,在府内七拐八折,往一个很偏僻的地方走。直到没什么人了,他才停下来。
    那个院子里有一棵枯树,两只黑鸦停在上头,眨着黑豆子似的眼睛歪头看着来人。不时发出一声呜咽。
    银止川将仆从留在门外,独自推了门进去。
    无恨兄。
    见到门内的那个身影,银止川顿时笑起来,称呼道。
    而那人原本撑首在发呆,听到动静也抬起头,同样笑着说:
    止川。
    银止川关好门,确定无他人跟随了,这才走过去,坐到那人身侧。哑声说:
    许久未见,你从沧澜回来了?
    七年前,银止川十五。
    二哥,你看看他,七弟又抢了我的雪缨枪!
    什么叫抢?那是你输给我的!
    院子内,一群少年们打打闹闹。
    镇国公府气势恢宏,每一根柱子都是雕梁画栋,走廊上仆从们来来往往。
    庭院的草木长势正好,阳光充沛,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
    银止川吊着只腿,左腋下夹着一根木拐杖,一眼眯起,偏头,biu地一声,做了一个弯弓搭箭的动作,假装要将朱墙上的一只飞鸟射下来。
    都摔成这样了,还不安分。
    银止川二哥从他身边走过,拍了一拍少年的肩,笑道:当心以后长成瘸子。
    长成瘸子也能杀十个燕启人。
    银止川嘻嘻哈哈道:二哥,你们这次和父亲出去,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半年吧。
    银止戈抬脸,看着院子里金澄澄阳光,似冥想:回来和你一起过岁宴。
    好。银止川笑:那我在家等你们。
    几个哥哥都在院子里舞刀弄枪的,一名少年正在攀着另一名少年比身高:
    还差这么一点点,等过完年,我指定就超过四哥了!
    行行行,超过就超过,下次爹再拿藤条抽你,别哭着赖着要我给你求情。
    他们都嘻嘻哈哈的,稍时,另一名少年走过来,身子往银止川身上一仆,和银止川勾肩搭背地:
    老七好好养伤。伤筋动骨一百天,等回来,再和你一块儿踢蹴鞠去。
    这是银止川六哥,和他只差一岁,也是很顽皮的少年。
    三哥从廊檐下走过,恰巧和银止川与老六擦肩而过,一身黑衣劲装,淡淡道:
    然后再摔成胫骨骨折吗。
    哎呀,三哥你嘴不要这么毒嘛!
    老六哈哈大笑:摔成胫骨骨折你心悦的卿卿姑娘也是喜欢七弟啦哈哈哈哈。
    一记冷冷的眼刀自银三抛来,刚和银止川六哥比完身高的老四赶紧出现,拖走一方,稳定大局:
    停不要再引战下去了。谁再说和姑娘有关的话题谁今晚打扫校场!
    四公子,照月小姐来信了!
    然而正当此时,一名仆从从院外奔来,手中高举一封绯红信笺,高呼。
    银止行(xing)登时道:
    真的吗,拿我看看!
    噗。
    银止川六哥忍不住笑:今晚老四打扫校场。
    他们银家有七个儿郎,各个不是安静省心的料子。上房揭瓦掏鸟蛋,下水摸鱼打石漂。
    万幸镇国府大,否则凑在一块儿,连房顶也能掀掉了。
    好了,不要吵了。都去小厨房帮大哥做团圆饭吧。
    银止戈将这群闹腾的胞弟们凑到一处,竭尽全力使之保持和平:明天出征,今天大家收拾好东西,都早点休息。
    噢
    儿郎们差差拉拉地回复,拖长了声音,走在末尾的,还能隐隐约约听见,是谁在嘀嘀咕咕说:
    七弟,打个商量嘛,雪缨枪还我,我拿二哥的踏浪马驹和你换
    等你回来我再给你换。
    这是七年前,银止川父兄出征前的那一天。
    家中传统,每一回有人出征,大家都会在一起吃一顿团圆饭。
    以防在战场上有什么意外,都没有最后好好在一起,聚一聚。
    但是银家将帅向来所向披靡,银止川长到十五岁,还没有遇到过和亲人生死离别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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