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祖之争,虽然也关乎金丹修士的命运,但终究他们能影响得还是太少。阮慈本就有意去玄魄门一行,探一探掌道大老爷对周天大劫的看法,如此便可圆满一道金丹关隘,至于谢燕还叛门旧事,王盼盼述说之后,也是十分里圆满了八九分,此后若有机缘,回到过去和谢燕还面谈,或可解开余下的疑惑。如今这第三道金丹关隘,也要着落在玄魄门上——她倒是未对素阴白水真人言明,当知晓瞿昙越身世,又知他如今处境不佳之后,或许是因应心中所想,第三道金丹关隘不期然便于心中浮现,那便是要相助瞿昙越,令他摆脱情种反噬的影响。
    这金丹关隘,大多都和心中的执念,以及所秉持的道途有关,总归不会和修士的志趣背道而驰,多数是其想做而基于种种考虑,不便去做的事。对阮慈来说,因应在瞿昙越身上,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她本就早存了这个念头,只是碍于修为,没有立刻付诸行动而已。如今一石二鸟,看来这趟玄魄门是非去不可,而沈、苏、姜三人也都摩拳擦掌,毫无怯场,苏景行笑道,“想要闯玄魄门,少了我们燕山弟子可不行,否则怕连山门的一角都摸不到边儿。”
    阮慈不服道,“我新收的门人荀令,就是继承了玄魄门弟子的遗府,正将其中神念凝练成珠,倘若功成,我不信念珠中便没有寻回山门的办法。”
    苏景行笑道,“不信么?要不要打个赌?”
    两人彼此端详,气势场中不觉已争斗起来,姜幼文和沈七坐山观虎斗,阮慈半信半疑,沉吟道,“赌什么呢?你敢和我赌么?”
    以阮慈气运之盛,只怕连青灵门弟子都不敢和她赌斗,苏景行待要说话,又有几分犹疑,片刻后方才笑道,“我们友朋之间,不过玩笑而已,何必认真豪赌,便赌个东道好了,这附近云中有一种灵植,唤作浮云气芝,我们谁若输了,便采下几朵回来,请大家品尝。”
    他率先起衅,却不敢陪阮慈玩到底,不免遭到沈七嘲弄,姜幼文更是大声取笑,阮慈道,“幼文胆量倒大,你敢赌吗?”
    姜幼文便立刻偃旗息鼓,苏景行笑着取出荀令潜修的藏珠仙府,将其唤出。荀令这一年多以来苦修不辍,虽说法力还未长进多少,但在念修上突飞猛进,已成功将仙府原主的识忆提取出数枚念珠,阮慈道,“我们就以这几枚为限,倘若没有,便是我输啦,倘若有,你就多采些灵芝回来给我们吃。”
    荀令因还在筑基期,神念有限,境况有特殊,对原主的识忆并不敢深入体会,免得难以分辨两人的识忆,反而混淆自我,因而并不能解答玄魄门相关诸事。倒是四名金丹修士,神念都有过人之处,阮慈将念珠一抛,四人同时分出一部分神念往下浸入,刹那间便仿佛来到一处幻境之中,不过四人神智都还十分清醒,居于俯视之位,垂首望着那含糊不清的景色之中,一位面目清晰的少年与许多面容或清晰或模糊的修士一道,在红尘中上演的种种悲欢离合。
    但凡是金丹修士,对四周的感应往往是极为清晰的,对凡人来说,坠入此地,种种细节兼备,便宛如是真实一般。元婴修士的内景天地流泄在外,可以化虚为实,便是这般道理。这环境之中只有本主一人的面目最为清晰,已是识忆有所散失的表现,不过饶是如此,因原主做了夺舍重生的后手准备,识忆已是保留了一大部分,这念珠中的回忆丰富无比,时而是他在外游历,动辄便是成月成月在空中飞掠赶路,又或者是探询秘境,夺宝杀敌云云。
    众人阅看如飞,很快便将几枚念珠都看了大半,只看出玄魄门修士果然手段诡秘,便是自身识忆之中,也有许多神通根本看不出是如何发动的,对手便当即被虫潮吞噬,这还是最浅显的表现,尚有食气、食脑等奇虫,可以啃噬气运,吞噬法力反哺主人等等,端的是凶威十足,还有不少玄魄门养虫的心得,玄魄门的异虫原来也是弟子自己饲养培育出来,弟子取得原虫之后,便可采集灵炁,结合自身灵机培育原虫,如此培育出的本命奇虫各具威能,忠心不二,修为和原主一起提升,若是能够晋入元婴,还可生出灵智,化为人形。便是修士修为尽了,也可赐给后代弟子继续繁衍,玄魄门许多奇虫都是这般繁衍而出,譬如血线金虫便是这般,玄魄门中有一段传说,据说那十只母虫倘若合为一体,威能可达到洞天级数,不过这弟子在门中地位不高,未曾蒙赐此虫,也只是听说而已。
    这些秘闻,众人看得倒都是津津有味,对姜幼文和苏景行来说,更可反证自身道途,不过其中和玄魄门有关的识忆也只有这些而已,其余多数是在外游历的景象,更有大段大段的缺失,从前后推算,应当便是这弟子返回门中修行的时段。
    苏景行这般肯定,自然是魔门中有些手段,可以令弟子身死之后,即便被搜查识忆,也找不到山门所在,不会泄漏门中隐秘。因此阮慈也知道自己怕是要输,苏景行面上现出一丝得意,有意玩笑道,“看来还是我气量小了,早知道便赌得大些。”
    话音刚落,四周画面又是一变,看来这弟子又是回到门中,因此缺了一段。果然四周环境突兀变化,从此前的雨林秘境换成了山涧幽处,那弟子躬身下拜,恭敬地道,“属下邝禹见过少爷。”
    在玄魄门中,少爷实在并不少见,光是这弟子平日在中央洲陆行走时,少说便见过数百少爷,从称呼来看并非一人,众人并不着意,随他一起看去,只见一名白衣男子,缓缓转过身来,姿容绝世,惹人瞩目,阮慈不由轻呼一声,道,“啊,这竟是官人原身。”
    低辈弟子,不论在何处都是战战兢兢,邝禹不论对哪位少爷都十分恭敬,但对瞿昙越显然更是顺服,行了大礼,许久都不敢起身,直到瞿昙越道了一声免礼,方才起身束手站到下首,恭声道,“少爷,楚少爷已收到消息,前往大荒山争夺最后一枚通往阿育王境的钥匙。倘若被他到手,那末只怕不日内便会打通前往阿育王境的通道。”
    这说的正是那条金龙瞿昙楚的往事,阮慈和苏景行都是亲历者,两人不由对视一眼,苏景行面色凝重起来,身后仙画悄然展开,不知在记录什么。瞿昙越道,“楚哥真是好气魄,他要去阿育王境鲤跃龙门,破境成就元婴。想来这就是他的金丹关隘了。”
    苏景行悄声道,“这至少是四五千年以前的往事了。”
    瞿昙越此时也才只是金丹修为,不过气度凝然,已有了几分后日的风采。邝禹道,“少爷,属下实在不解,你和楚少爷一向是不分轩轾,如今也都在金丹巅峰,但楚少爷此去大荒山,得老爷赏赐了星陨蝶在身,此蝶在门内的排名还在血线金虫之上,倘若楚少爷先一步成就元婴,只怕……”
    他语义迟疑,显然对瞿昙楚十分忌惮,阮慈忖道,“原来邝禹居然是瞿昙越的人!听起来瞿昙越好像并不打算阻碍瞿昙楚的行动,他是否已知道了什么。”
    瞿昙越负手道,“阻人道途,无异于杀人父母,楚哥虽然由庶母所生,和我不是同母,但我们却都是爹爹的儿子,倘若我阻他道途,岂不就等于是弑父么?这话不用再提。”
    如此荒谬的言论,他说得却是一本正经,邝禹竟不知该如何答话,姜幼文吃吃笑道,“这个人有意思,我十分欢喜他。”
    苏景行却道,“这只是不便给邝禹解释而已,玄魄门掌道真人对阿育王境钥匙应该是势在必得,瞿昙越怎敢挡在父亲的路。”
    他眉头微皱,又道,“但瞿昙楚之后被困燕山时,已是元婴修为,难道他已成功进过一次阿育王境?但他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玄魄门内,诸位掌道之子的竞争显然十分激烈,邝禹虽然不敢再劝阻瞿昙越,但却显得十分忧心,转而询问瞿昙越金丹关隘,瞿昙越道,“此次寻你来,便是为了此事,我此前传话,令你们留意天下间被种了情种的痴男怨女,最好能设法捕捉一些情种,此事可办成了?”
    邝禹道,“回禀少爷,那些情种倘若和人身结合,便与情念融为一体,便是放出脑虫吃掉所有情念,也难分辨。想要寻到无主情种,只能到九幽谷附近设法捕捉,不过属下还是搜集了不少情修秘法,请少爷略加参详。”
    瞿昙越取过几枚玉简,点头叹道,“难为你了。九幽谷看来是非去不可,只是此宗山门,和我们玄魄门一般隐蔽,倒要留神打探一番。”
    邝禹笑道,“是了,天下间再也没有比我们山门更加隐秘的所在,谁能想到我们玄魄门和飞虹门互为表里,山门入口便藏在飞虹门大阵后的虹光之中?”
    说到此处,他不由一阵自豪,显然颇为引以为傲。沈七不由大叫一声,比苏景行还要懊恼,姜幼文也叹道,“果然是剑使气运!”
    虽然天下间叫做飞虹门的宗门或许不止一家,但线索都给到这里了,要找到二人所说的飞虹门怎是难事?苏景行笑道,“好嘛,你们还怪我不敢赌大么?”
    阮慈却是没有留意三人谑笑,犹自望着那盆中景物,那念珠到此,便到了尽头,不再往下演变,而瞿昙越的双眸微微扬起,却似乎正向上方阮慈看来,那张无与伦比的俊颜似笑非笑,好似有千言万语,藏于这双无情眼中,只待说与人听。
    这段识忆……是为了她才保留到今的么?
    第318章 灵鱼之变
    阮慈气运之盛,竟至于此,已经到了旁人不得不服的地步,四人从念珠中退了出来,姜幼文道,“这应该是邝禹生前最后一段回忆,相当深刻,他在那之后不久便死了,因此逃过了神识中的禁制,这样的事也偶然会有的。”
    原来也不止魔门,凡是宗门,大抵都可以通过玉册为弟子加上一些限制,也会传授些抵御搜魂法术的法门。有些严厉宗门,还会给门下弟子施加心禁,一旦背叛宗门,出卖门内隐秘,内景天地便会立刻动摇破裂,虽然不会当即就死,但也如同废人一般。只有上清门这样的擎天三柱,盛气凌人,既不相信门下会有弟子反叛,也不相信天下间有宗门敢于搜上清弟子的魂,因此未设这般禁制。这也才让谢燕还有了破门而出的底气,否则即便有魔主庇佑,光是禁制反噬,便可让这个天才跌落位阶,甚至一蹶不振也未可知。
    魔门行事要比一般宗门都更诡秘,限制更加严格也不足为奇,不过按苏景行和姜幼文的说法,便是魔门功法,对识忆神念也并不能完全管束,意外时有发生。如邝禹这般死在门外的弟子,留下一些门中隐秘并不奇怪。许多门人陨落之后,魔念流落在外,时隔上千年还传下道统,留下一脉弟子,历经坎坷寻回山门的事也时有发生。魔门海纳百川,对这些弟子并不仇视提防,但要说多么看重栽培自然也不可能,阮慈门人何僮便是假借了再传弟子的名头混入阴山,伪托身份,‘取悦’了苏景行门人,如此方才立下脚跟。几经立功,得到宝材赏赐,又吞噬了不少同门,结丹也只是时间问题。
    魔门众人对同类相残的看法向来是与别不同,众人飞上云端,说说笑笑,姜幼文又大肆嘲笑苏景行竟敢和阮慈赌博,道,“倘若我知道慈师姐的气运这样旺盛,那我就永远也不敢和她赌。虽然这东道极小,但苏大哥竟然敢赌,也令我大吃一惊。
    他怕是要将天下间所有话都说完了,苏景行哪会和他计较,微微一笑,道,“你这就不懂了,有赌未为输,只有地位相当的两个人,才能在一张桌子上坐下来博戏,不像是有些人,一辈子只能站在身后看牌,当个小跟班儿。”
    他将身子一摇,许多魔念从身后飞出,化为流光投入云端,姜幼文难得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阮慈笑个不住,沈七眸中也有笑意,对苏景行送去秋波,以为鼓励。姜幼文蹙眉道,“你们两个人眉来眼去,合在一起欺负我!”
    四人均都化为女身,此时莺声燕语,好不热闹,望着犹如谪仙落凡,仙女戏云一般仙气飘飘。好几道灵光掠过时,都不禁投来欣赏的神念,四人也不在意,间或有些不识货的散修想来兜搭,沈七身上气势稍一放出,便将这些登徒子惊走。阮慈道,“此前都在底下飞掠,也不觉得,升上云端之后,这里来往行人颇多呢。”
    苏景行道,“从白玉关进来,人烟稠密,宗门甚多,也有许多低阶修士四处行走。这浮云气芝对我们来说,只是味道不恶,对筑基修士却是难得的灵物。附近颇有些修士正在寻觅,再者,这里有许多大阵,只要是本地修士,都可借大阵之力加快遁速,是以云端人来人往,反倒是比地面热闹得多了。”
    白玉关以南的诸多国度,因明面上没有盛宗,九幽谷这样的世宗又韬光隐晦,因此成为许多小门派的乐土。东南诸国人口稠密,又是另一般风情,就连修士的衣着、风俗,都和别处不同。阮慈道,“这样的地方,很适合魔门潜藏繁衍,人多了,杂念就多,魔门许多神通,都要借助人心中的念头磨练。”
    苏景行笑道,“不错,燕山在此地也有一些暗线。我昔日也在此地历练过很长一段时间,主要是磨练画技。”
    他对阮慈眨了眨眼,突地掏出一卷仙画,笑道,“从前答应过要送你的东西,你并不向我讨要,倒白在我这里放了许久。”
    阮慈打开仙画,姜幼文立刻凑到一旁,见里头是一只黑白飞熊,不由大失所望,道,“无聊!”
    沈七扫了一眼,不明所以,阮慈却不禁欢呼起来,笑道,“哇!好像呀!你什么时候偷偷跑到绿玉明堂去了?”
    她此时对这仙画的本质已有所了解,伸手一指,注入灵机,画中那憨态可掬的黑白飞熊顿时活动起来,更增神韵,从画上跑了下来,蹭了蹭阮慈的面颊,便变出了茶水炉子,煞有介事地为众人烧起水来,在等候水开的间隙,还倒在云中滚来滚去,不知何时又变出了一把伞,撑开了在四只爪子之间抛动,看得阮慈拍手欢笑,十分欢喜。
    沈七见她憨态可掬,对苏景行道,“这定是你的所有仙画中,用处最为单纯的一副。”
    苏景行笑道,“最为单纯?我也送了你一幅自画像,你是把这一幅抛去不计了么?”
    沈七一时竟不能答,阮慈当做没听到,只是将背转向他们,作为些微抗议,心中忖道,“小苏真是口舌便给,若我和他一样,说不准也能把王胜遇说得面红耳赤。”
    几人正说着,那点点淡灰魔念逐渐回归,化为一卷卷仙画,苏景行打开画卷,里头跌出了一枚枚生成祥云一般的气芝,笑道,“我们就尝个味儿,带些手信随礼,这些也够了,余下的留给别人吧,猪要养肥了再杀。”
    原来旁人捕捉气芝,还要大费周章,因这气芝生在云中,和云朵本为一色,而且对灵机变动极为敏感,一旦察觉灵机波动,便立刻化为云气,和云朵浑然一体,无法分辨。但偏偏魔门气机最是隐秘,且苏景行这仙画只要一映,便可将它收入画中,倘若他愿意,将这附近的气芝采绝了都不是难事。只是众人不过玩笑而已,采来太多也是无用。
    阮慈是赢家,众人便让她先拿,她先取来一份,笑道,“给荀令好了,恰逢其会,也是因他我才赢的。”
    随意送入藏珠仙府之中,又取了几份,道,“姐姐、凤羽、宁师兄、天录,莫神爱反正也给她预备一份。”
    一边说着,一边将其收起,姜幼文为她数着,道,“多了一份。”
    阮慈白他一眼,说道,“天录要吃两份的。”
    这一份定然是留给王真人的,但唯其并不提起,方才显得内有玄虚。苏景行为阮慈解围道,“这东西灵兽也很喜欢吃的,对他们的修为颇有益处,多要几份也不出奇。”
    阮慈笑道,“那更要多拿几颗了,看到这飞熊,便想到英英,嗯,还有虎仆,还有我养的那两只鱼儿!”
    她对口腹之欲如今已看得较淡,因这些悦乐无非也是刺激识海中的情念而已,不过提到两只鱼儿,又想到将昼夜鱼收入天河岚宇缸后还未怎么赏玩过,便是心念一动,将其取了出来。笑道,“也给它们喂一点,瞧瞧它们喜欢不喜欢。”
    那两只鱼儿正在小缸中悠游追逐,来到外界之后,似乎受到灵机改变的刺激,便游向阮慈向她发脾气,阮慈定睛一看,忽然惊道,“咦!这昼夜鱼揣小鱼了!”
    三人听了,也觉得纳罕,都凑过来仔细一瞧,果然昼夜鱼肚腹鼓起,微微透明,隐约可见到一只小鱼在其体内缓缓孕育,从气机来看,和那洞天灵鱼互相纠缠,竟是两条鱼不知什么时候配上了。均都是深觉纳罕,姜幼文道,“一个是感时间灵韵而生,一个是洞天精魂,这两种奇物遇合又生了一条小鱼,也不知会有什么威能,想来必定是异种无疑了。”
    阮慈只觉玄妙异常,道,“昼夜灵鱼有时间异能,这洞天灵鱼则是芥子纳须弥,空间法则的造物,时空交汇,这条小鱼必定非凡。”
    她将浮云气芝洒入缸中,昼夜鱼当仁不让,全都吸走吃了,洞天灵鱼显得有些畏惧,只在背后徘徊,不敢和它争食。苏景行笑道,“你这鱼儿要吃得可多了,想要顺利生产,你可要时时喂养它才好。”
    阮慈捧着鱼缸很是欢喜,又十分好奇,道,“不知这鱼儿都爱吃什么呢,难道来者不拒?”
    她又试着投入些许灵物,昼夜鱼都吞吃了下去,洞天灵鱼只能吃些残羹冷炙,姜幼文还想投入一些有滋补作用的毒物,被阮慈严词拒绝,苏景行道,“你试着投入道韵,看它们吃不吃。”
    阮慈被他点醒,随手捏出一朵太初灵花,投入水中,昼夜鱼浮上来接喋饕餮,连洞天灵鱼都禁不住上来争抢,二鱼分食之后,均现出饱足之态,但对阮慈仿佛都亲近了不少,贴着缸壁游了一会儿,方才在水中静止下来,似乎均都陷入沉眠。阮慈笑道,“将来我得道了,你们怕不就是我身边两个小小道奴,如同……如同太一宫中那两个童子一般。”
    这后一句话,却是在心中想着而已,不过那两尾鱼儿似乎也并不反对,尾巴微微一甩,又靠着阮慈离得近了一些。
    这两尾鱼儿竟在无意间配上了,这事颇为离奇,四人一路谈论推演,不知这是巧合还是天河岚宇缸的功效,随意将浮云气芝瓜分,沈七使唤苏景行将其中特为上好的一些炮制成灵酒,四人分饮,果然气清味醇,饮下后神清气爽,似乎身体更为轻盈,不免又品味细究这变化的根源。
    这四人混迹一处,都是思维敏捷、天赋过人之辈,谑笑中时有妙语悟道,对彼此修为颇有助益,如此热热闹闹又行了数月,在苏景行带领下,很快便来到那飞虹门所在的扶余国,苏景行道,“此国中很多玄魄门的眼线,我们越过国界之后,便要开始小心了。慈师妹,玄魄门既然囚禁了你官人,那对你恐怕也没什么好意。”
    第319章 奇虫诡秘
    众人此前的赌约,其实只是游戏之举,苏景行曾经化身在扶余国行走过很长一段时间,再加上燕山暗子探来的隐秘,便是念珠中没有相应的细节,有他在,想要混入玄魄门也无非只是多些周折而已。不过他们此行最多是不惊动太多弟子,若说要从因果、气势层次完全避开玄魄门内洞天真人的耳目,那还是天真了些。自家地盘,自然是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就像是燕山此前在上清门的地盘里安插了一枚钉子,那也要有徐真人的暗中呼应方能办到。阮慈这次过来,只是和王真人打了一声招呼,并未遮掩因果,掌道迟早都会掌握他们的行踪。
    话又说回来了,阮慈身系周天气运,便是玄魄门掌道也不敢以大欺小,但若是结丹期的弟子,又如何与阮慈争锋,她想见瞿昙越,多数还是能见到的,只是见了以后会发生什么还不好说。苏景行对众人道,“最好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若是给对方元婴高人出手的借口,将我们远远地挪移出去,他们将山门转走,想要再寻到人便是难了。”
    他因在此地游历过许久,对魔门手段又是精熟,此时也是智珠在握,展开几卷仙画,令众人往头顶祭去。只见画中人物便走了下来,和众人互换了位置,四人藏在画中,被几个傀儡收在背囊内,心念操纵这傀儡,却是如臂使指,十分便给。彼此间神念对话,便犹如在耳边一般,丝毫不虞为外人察觉,仿佛是在仙画中自成的世界内传递。而这几具傀儡,不论是气机还是因果都十分完整,甚至和阮慈等原主毫无联系,便是阮慈也不由直呼神奇,道,“小苏,你不愧是得窥上境之密,这仙画神通很有几分自开宗派的味道呢。”
    苏景行道,“我还未择定所持大道,不过对这画道的确情有独钟。”
    他虽然也不乏魔门鬼域手段,但这仙画始终是独门神通,和魔门结合,真是杀人于无形,这几具傀儡都是从前在扶余国修行的小宗弟子,也有些是魔门外传,偶然间购买了苏景行所绘仙画,久而久之,逐渐沉迷,乃至被仙画吞噬,将真灵投入过多,沦为苏景行的魔奴。真灵和神识根本都被封印在仙画之中,平日里起居坐卧没有任何不同,只要苏景行心念一动,立刻便会随他心意行事。
    因这些傀儡寿数有限,养成也是不易,苏景行早数十年便托辞外出游历,让他们去往城外,再将其收起,这样可以延长使用期限,如今便恰好取出使用。连一应身份令牌都很经得起验看,四人分了三批,陆续飞入扶余国内,也曾偶然遇到道宫中人盘问身份,均未有任何波折,取出令牌之后,便被放行而去。
    这扶余国对不知情的修士来说,便是东南诸国中十分常见的景象,这里灵机活跃,小宗甚多,和凡人杂处一处,不过凡人还是依托于修士而存。灵机繁盛之地,往往有十数家宗门各自圈地,而其中的弟子门人,其族人便在左近灵机贫乏处聚族而居。这里瘴疠原本也不太多,只是前些年太微门和无垢宗大战时,此地因无有强力大阵护持,也是凭空多了不少瘴疠,休说凡人,便连有些小宗都被完全吞噬,因此如今市面比以往萧条了不少,但也呈现出百废待兴之势来。处处都在招工收徒不说,便是凡人也多了不少机缘,原本资质不够的凡人,只要能感悟道韵灵机,都有被宗门收走的。几人行走间,便见了不少法器载着这些意气风发的凡人在云端穿行,地面上家人或是喜极而泣,或是望眼欲穿,情念蒸腾、百味杂陈,和紫精山那样的幽静地界相比,完全是两样韵味,也不像是南鄞洲那般万众一心,充满了敬畏,而是各有思量算计,虽然杂乱,却显得生机勃勃。
    阮慈如今所掌控的道韵,实则已达到金丹境界的极限,但修行却不会因此停下,而是会不断随本能炼化道韵,就如同金丹无时无刻不在炼化灵炁法力一般,这已成为修士的一种本能。倘若这种修行永远持续下去,却迟迟不能破境,过于庞大的修为反而会成为修士的负累,正所谓不进则退,便是这个道理。修士破境并非是积累越深厚便越有把握,也有一段适合破境的时机,许多修士便是修为已然圆满,却又卡在了关隘上,久而久之,便是圆满了关隘,法力过于庞大,不易驾驭,又很难找到去处宣泄,破境的希望也已经十分微弱。
    不过在阮慈而言,却并无这般难处,一来她有东华剑,想要将此剑装满,恐怕不易做到,二来她如今还多了两尾怎么都吃不死的鱼儿,她得空了便会投入一些道韵饲养,按说她的道韵,并非什么灵物都能消受,对于无法消化的人来说,周身太初道韵过多,便犹如陷入太初绝境,甚至会窒息而死,但那昼夜鱼来者不拒,投下多少便吃多少,饱足之后便沉睡一段时间,阮慈再去查看时,原本在水中漂浮的道韵已被吃尽。因此她如今在人心中自然提炼出的道韵,几乎全都喂鱼去了,昼夜鱼揣的小崽子已经长大了一丝,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成熟诞生。
    四人的傀儡都有筑基修为,在如今的扶余国十分吃香,不少宗门都有意将他们聘为客卿,也不在乎来历如何。四人也不着急,在苏景行示意之下,分为两组,各自投入两家平宗做些修葺山门、熔炼宝材,重修大阵这样的杂活。
    以金丹修士的修为,想要将这些差事做好有什么难的?最难还在于要把控速度和质量,不能叫上境修士看出破绽,又要显出好来。苏景行、姜幼文都有长足经验扮演化身,阮慈也多次化为不同身份,亦能在扮演中找到乐趣,唯有沈七十分不耐,好在也没有露出马脚。如此过了一月不到,他们便被平宗不约而同地奉给上宗飞虹门,“飞虹门正要重修山门,还缺十万力工,千余筑基管事,报酬要较我们这里更多上数倍。几位且先去上宗服役一段时日,倘若没有机缘,再回我处来也是不迟。”
    原来这段时间,这些平宗便在暗地里查证几人身份,如若身份是假,或者查出什么差池,便不会将其推荐上去,也只有本地出身的修士能够去上宗修葺山门,毕竟飞虹门乃是恩宗,在扶余国也算是第一等势力,倘若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混入去修山门,岂不等于是将腹心之地对外人敞开?
    苏景行早料到此节,才会这般安排,四人远游归来,阮囊羞涩,想要先赚取一些宝材再回归门内,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不是每个修士都能满载而归,大多平宗修士出门远游寻找突破机缘,都是这样狼狈不堪地勉强逃回,能够全须全尾地回来,已是幸事,也多得是一去不回的。
    也是多亏他早年的这几处伏笔,四人并未受到什么怀疑,便如常被编入队中,往飞虹门飞去。这法舟遁速比筑基修士还慢,唯一的好处便是节省法力,舟中甚是宽大,每到一处城池都会停一停,修士上上下下,十分热闹。一路上大约要走十几日,才能飞到飞虹门。
    这天夜里,几个傀儡正在自己的舱位里盘膝打坐,四人在仙画中却是十分热闹,为了安抚沈七,正在陪他下斗兽棋,苏景行神色突然一动,道,“诸位,你们留心外界。”
    三人也怕打草惊蛇,便以傀儡神识往外探查,并未看出什么,苏景行微微一笑,又掏出一卷仙画来,展开给三人看了,画中绘了一只蚂蚁,正在蠕蠕爬动,看着和普通黑蚁几乎没有区别。但三人看了以后,便仿佛能感受到一丝极为隐晦的灵机,再看去时,便见到阴影中,一只只蚂蚁爬成一条线,逐渐爬上这些筑基修士的衣衫,黑光一闪,便沉寂下来,仿佛一点污渍一般,神念扫去,毫无痕迹。
    苏景行道,“这是食气蚁,玄魄门豢养了不知多少只,此虫对修士倒是无害,但食性非常偏嗜,一只食气蚁一旦啃噬了一名修士的气机,便会牢牢记住这个味道。倘若有些修士打着化身降临的主意,想要混入飞虹门寻找玄魄门的入口,那就正落入圈套了。不论是化身灌注,还是魔法迷惑,只要修士的气机发生转变,食气蚁便会烦躁起来,发出音波,那么执掌蚁后的玄魄门弟子便晓得是哪里出了问题,一查便知端的。”
    玄魄门驭虫之能,也不免让众人啧啧称奇,苏景行笑道,“玄魄门根本功法天然被燕山天魔令克制,只能另辟蹊径,想要由虫得道。这食气蚁主要就是用来防备燕山弟子,也不知多少燕山弟子想要混入玄魄门兴风作浪,倘若没有此虫,玄魄门山门终日都被滋扰,不会有片刻安宁。”
    他自然便是想要混入玄魄门中的一名弟子了,而且还颇有一些成绩。至少这藏身仙画的办法,并未被食气蚁看破,几只蚂蚁一路都十分安稳,之后几日夜里,又有一些奇虫前来探查,姜幼文不免叹道,“我们鸩宗也算是诡秘小心了,但也没有玄魄门这般严密的。”
    苏景行道,“鸩宗隐藏踪迹的手法,我虽然不知详请,但可以猜的出来,并非严密,而是残酷,只要非我门人,都会无形间死去。这是因为鸩宗门人稀少,毒力又猛烈,这样做最是便宜。玄魄门则又不同,虫子是天下间最容易繁衍的东西,他们实在不怕损耗,也不觉得麻烦,只要一名结丹弟子便可驾驭数以亿计的虫豸,你觉得严密,但其实对他们来说十分简便,并无任何操劳之感。倘若没有燕山镇压,玄魄门凭借这些奇虫,崛起之势会比我们猛烈许多。”
    他到底是燕山门人,随时要弘扬一番镇压玄魄门的好处,不过三人也觉得他所说不无道理。阮慈道,“话虽如此,但天地六合灯、东华剑这样的宇宙灵物,也不是玄魄门能够抗衡的,我便知道许多办法可以将这些虫子全数灭杀,只要改易规则便可。如若不然,瞿昙楚也不会化身为龙了。这些虫豸在低阶里无有敌手,但到了洞天境界作用就不太大。”
    如此一路闲谈推演,风平浪静地到了飞虹门山门之外,四人的身份也没有露出破绽,倒是第九日上,有一道灵机降临在数千里外,随后灵机变换不定,显然是打起来了,苏景行道,“又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燕山弟子,想要在扶余国里找到玄魄门山门,费尽心思转化了一个魔奴,但气机一变,当即就被发觉。”
    他说得如若眼见,周围人也熟视无睹,只当是寻常仇家打斗,很快法舟便飞得远了,此后再无波折,到得飞虹门山门脚下,苏景行又取出了四副画卷,笑道,“来,换傀儡的时候到了。这可是我的私家珍藏,今日连老本都取出来了,你们拿什么赔我?”
    众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也不由得都倒抽了一口凉气,暗叹他神通广大,不知何时,竟然将玄魄门弟子都炼成魔奴,收在了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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