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慈这才想起十大弟子即将要在数百年内再行评选,到时陈均将会退位专心修持,给周晏清让出位置,到时又是门内势力的一次洗牌,将来洞天机缘,或许便从这位次中分出先机。
    她平日历险,都是一洲一天的生灭,比起来这十大弟子评选,几乎是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但阮慈也不曾小觑了去,毕竟她自己如今说到底也就只有金丹修为,不好将眼界放得太高。闻言轻哼了一声,道,“左右他也不敢在家门口出手,预了什么招数,只等我走远些再来,我也等着。”
    又和王盼盼说起门内派别,王盼盼道,“门内洞天十数,但并非人人都有闲心争名逐利,有些洞天是下法成就,几乎无望大道,主要是在外镇守一些要处,还有些洞天高人如秋真人一般,等闲不会倾向何方,只是一心大道,秋真人也是因为门下有两大弟子,都有成就洞天的可能,贪念偶炽,这才对掌门示好。不过洞天真人间的博弈,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倾向于掌门,或许也是因为丽真人投向徐老祖。他和丽真人修持的是同一种大道,彼此乃是道敌,秋真人这也是自保之举,否则或许会被丽真人限制削弱,再难保持如今的超然。”
    她语气并不太肯定,阮慈听了,便知道王盼盼残余识忆,对于洞天局势并不能做出准确判断。如今琅嬛周天大势在此,可以说所有大能修士,比起自身道途,更加关切的便是如何摆脱周天大劫。在这样的大前提下,那些下法成就的洞天真人,便是为周天相撞之后,彼此征伐时所留的打手,其自身道途无望,若是上境厮杀人手有余,便可挪出手来大量杀死低阶修士。而丽真人和秋真人也不会有什么生死之争,一切相争都会留有余地,一来是怕洲陆承担不起,而来自然是要为万年内的大劫保留元气。
    至于那些闭门不出的洞天真人,或许便是对掌门或徐真人的对敌之策都无不喜,也就潜心静修神通,此时入局的真人,都是对琅嬛局势有自己看法的,性子要比其余真人更加激烈。又或者和王真人一样,本身便是布局者和局中重要一子,既是棋子,也是棋手。
    阮慈身为未来道祖,在棋局中的地位比王真人更加重要,如邵定星之辈,还没有资格登上这个棋盘,他倘若为难阮慈,只会是丽真人之意,丽真人也是揣摩徐老祖心思行事。看来徐老祖并不赞成谢燕还的计划,就不知道他自己想要如何应对周天大劫了。
    对阮慈来说,不论掌门还是徐老祖,都和她并不亲近,王真人或许也有自己的计划,她也许有一日也会有自己的主张,不过对于各方看法,她还是都想要博采其长,心念至此,微微一动,只觉得心湖颤动,又是一道铁锁升起,心中也是明悟:要将琅嬛周天应对大劫的几种主要对策摸透,方可解开这道锁头。
    一锁未解,又是一锁,且阮慈已是感觉到这两道铁锁对自身神念的影响,这锁锁在道基左右,其实和捆住全身没有任何区别。此时她法力流动也是带上了两道铁锁的重量,若是再来一锁,实力更要受到影响,当下也不敢再往下想去,只是忖道,“还好我身份特殊,各方或许都想争取我到他们那边去,否则还真不知该如何套话。”
    这个关隘,似难实易,毕竟天下间有能力做此决策的大能不过寥寥,其余偏远洲陆的大能,便是知道琅嬛周天的命运又能如何?一个洲陆便只有数名洞天,而且多是中法、下法成就,在上法洞天面前,实在……
    正思及此,心头忽地猛然振动起来,同一时间九霄同心佩也微微发热,王真人透过玉佩,传来声响,道,“你往北方看去,这景象也是稀奇……哼,太史宜竟如此快捷便成就了洞天。”
    第283章 洞天元婴
    登临洞天!
    修道八百载,这还是中央洲陆第一次有洞天诞生,此等奇观,怎能错过,当下忙凝神观照北方,果然见到在那北方极远之地,燕只山处有一股气势冲天而起,直上云霄,冲开云层,令那处显出了道韵屏障乃至天星宝图,便是隔了这样迢远的距离,仍旧能够看到燕只山上方,四枚古朴令牌呈现拱卫之势,环绕中央那枚母牌,母牌之上流光溢彩,射出一缕蕴含无穷奥秘,魔气冲天的宝光,往某处虚空落去,那处虚空之中,似有一块令牌的轮廓被冲刷得越来越分明,其气机又和下方那股冲天气势互相呼应,彼此推涨,燕只山中,一个人影盘膝而坐,身后现出三头六臂的魔神法相,正是太史宜的三面魔身!
    “法藏令!”王盼盼自也留意到这股异象,它感应观照之能似乎并不弱于阮慈多少,此时一声轻呼,“太史宜久有大志,我还以为……唉,失了先天阳气,看来终究是难以取巧,他到底也只能成就中法洞天了。”
    它语调中不无惋惜之意,阮慈摇头道,“先天阳气,哪有这样好取巧,除非他也有份跟我们到阿育王境去,或许还能有这样的机缘……他既然给了徐少微,那便已是想得明白,放弃了成就上法的可能。”
    所谓洞天三法,各有不同,上法洞天便是和王真人一般,未曾借助任何法宝,从虚空中提取大道,在大道里种下自己一点若有若无的痕迹,这痕迹无法御使大道,但若将来成就道祖,这一点烙印便是道种核心。这烙印从此便成为修士真正的本体,在外的法体、洞天都是虚影,当然若是毁去所有洞天,也等于是毁去了修士和实数交互的凭借,对实数来说,这修士已然等如不存,没有实数中的法体、洞天支撑,修士本身在大道中也很难永远保持清醒,或迟或早都会被吞噬其中。但倘若有强烈心愿,也还有因果气运存于世间——这因果气运,实则便是道统,若还有道统流传,那么便会和楚真人一样,在虚实间隙之中,依旧有意识留存,只是对实数已然无法造成任何影响,只是苟延残喘,等待着心愿了结那一日的到来。
    上法洞天固然威能无穷,实数中永远不会有人能够伤到本源,但想要成就上法,又是何等艰难、何等凶险,按常理来说,修士在元婴期开始接触道韵,如无特殊机缘,在其最有可能成就洞天的时点,对道韵的掌握根本就不足以种下烙印,便是有些福缘,对道韵掌控极为精熟,但晋升洞天的过程之中,烙下痕迹的机会也只有一次,倘若不成,那便立刻身陨道消,绝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便是根基再厚,倘若自身的决断少了一丝,也很难踏出这一步,更多时候会和太史宜一般,借助一样和自身所修大道有关的洞天灵宝,彼此呼应,以其在大道中留下的烙印为道标,在大道中烙下痕迹。
    这中法洞天对元婴修士来说,其实不过是略减艰难,更多修士只能以下法晋升,便是如同金波宗老祖一般,借助周天气运变化,完成一样壮举,以气运包裹自身,躲过颠簸,在大道中勉强烙下一丝模糊的痕迹,又或是完全借助洞天灵宝,把自身道途和灵宝合二为一,如此一来,灵宝的烙印也就是自己的烙印。这样的洞天修士,和大道的感应似断若续,倒没那样快沦为道奴,但想要合道也是痴心妄想,不过是窃天之寿、与世同休罢了,在洞天博弈中,能占据一块极小的气运已是福分,多数还要依赖上法洞天,为其驱策,才能在洞天博弈中站稳脚跟。
    即便如此,下法洞天也不是普通元婴可以仰望的,不论是那攫取气运的风云壮举,还是一样可以寄托神魂的洞天灵宝,其实也都极为珍稀。想要成就洞天,除却己身修持之外,大能扶持也是必不可少。很多修士之所以成就下法洞天,只是因为宗门能给的支持只有这些而已,想要参悟道韵,那便需要奇遇,以阮慈为例,自她出世以来,所去的无不是常人不能及的险境,现世中哪有洲陆覆灭、大道战场这样的大场面?连阿育王境都是一般修士毫无所知的秘境,这些机会给了她,上清门同一代修士便不会再有,阮容、种十六乃至苏景行等,随她去过一个秘境,便已是难得的机缘了。那么对上清门同一代修士来说,将来除了阮容还有机会成就上法、中法洞天之外,旁人根本就不会有这样的底蕴。
    至于上法洞天,更是可遇而不可求,即使能力足够,也要满足许多苛刻条件,亦是所谓的元婴关隘,这种关隘几乎必然和其他修士产生纷争,如徐少微谋求的先天阳气,很可能就是太史宜的元婴关隘之一,倘若太史宜始终不肯赠予,那末徐少微就只能困死在金丹境界,按阮慈想来,即使徐真人肯把她送往过去,但这东西并不像东华剑,一旦被太史宜或徐少微中的一人用去,那么在过去也是消失不见,不可能再有机缘寻到第二缕。除非是有机会攫取到其余周天在开辟时的那一缕先天阳气,给太史宜使用,否则万无两全之法。这还是因为太史宜乃是天魔道修士,对于因果并不那样挑剔,徐少微就用不了其余周天的生机。
    即便少有大志,但终究是功亏一篑,如今也只能以中法晋升。王盼盼若有憾焉,阮慈却觉此举对周天大局来说,还是好处更多。徐少微若能成就元婴,那便相当于九个顶尖的元婴修士,固然她在周天大劫以前很难成就洞天,但对战力也是提升,也不知是否因此,太史宜才选择让了一步。他身为魔宗,便是周天覆灭也能独善其身,但却让出阳气,看来亦是胸有大志,和瞿昙楚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
    虽说玄魄门对她也颇有助力,但阮慈依旧不禁浮想联翩,也是好奇燕山为何不征伐玄魄门,攘外必先安内,大战降临,任何一个未有全心对敌的势力,似乎都应该化为养分,被立场坚定的门派势力汲取,也不知瞿昙越和她的婚事,是否是玄魄门掌道有意弥补、两面下注,又或者燕山迟迟不动,乃是因为魔主自身也被天魔入侵,想法变化多端,难以主持这样的征伐。
    如此思绪,不过是一瞬而过,燕山方向,那块虚空令牌已是被灵炁冲刷灌注,缓缓凝实,其上两枚古朴篆字熠熠生辉,正是‘法藏’两字,此宝被太史宜执掌多年,和他神魂相系,此时道韵相生,无穷灵炁迸裂,似有无名之物在太史宜身影和令牌之间来回板荡,在阮慈感应之中,仿若有一条深幽隐晦大道,揭开面纱一角,道妙如花纷纷洒落,而太史宜正将自己毕生道途体悟,化为一点往其中落去,这大道是如此浩瀚,而他的体悟又是多么的微小,只怕任何人都难以相信如此微小的意志,能在大道中留下烙印,但这亦无法阻止太史宜以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往大道中直落下去!
    对于不能领悟道韵的修士来说,此时只能观照到种种异象,而这隐晦大道难得展露真容,对中央洲陆的修士既是机缘也是考验,即使只是一角,其无穷道妙只怕也引得诸多天魔修士纷纷静心体悟,便是其余修士,似乎也能感到这大道中蛊惑人心、引人沉迷的诱惑,只能小心把握尺度,既体会了大道之妙,又不至于背离自身所持大道。但在阮慈感应之中,大道左右,虚实障碍已完全扭曲,连时间也变得弯折,太史宜还在烙印途中,她却已仿佛见到了片刻后的景象,不由脱口而出道,“成了!”
    话音刚落,只见燕山方向,太史宜身影之后,一点黑光骤然亮起,刹那间化为虚洞,将太史宜吞噬进去。王盼盼不由尖叫了一声,阮慈却是稳稳当当,下一刻便只见那黑洞处光华绽放,一道细小的气息逐渐茁壮,似有一个小小的新生小世界正在和琅嬛周天勾连,其中规则和琅嬛周天多有不同,但气运相连、因果共生,洞天中隐约还能见到一尊魔神法相,六目同时睁开,冷然向众人望来!
    天星宝图之中,那第五枚法藏令流光溢彩,更多了一重光华,仿佛臻于圆满,乃是因为其主晋升洞天,从此祭炼更上一层楼之故。这五枚天魔令分五行方位,拱卫母牌,只见母牌上原本略显黯淡的一段花纹,也因第五枚法藏令重现全数光彩,重新焕发光芒,仿佛有什么缺憾被逐渐弥补,也是重归圆满。燕山气势,因此更胜从前,隐隐有渊停岳峙之势,雄踞北方俯视中央,隐隐为一方雄主,中央洲陆上太微、上清、青灵三大门派,都有感应之举,太微门烛光大亮,上清门钟磬微响,青灵门宝幡摇晃,阮慈仰观天星宝图,亦是感慨万千,冥冥中生出感应,知晓魔主也借太史宜晋升之机,排除隐患完满自身,道行更进一步,只怕此时已非当日那支离破碎的境况。
    大能弈棋,一招落定,功在千秋之后,阮慈此时只窥见些许隐秘,已有余韵无穷之感,刚要静心体悟,心中又是一动,只觉得紫精山方向传来一股隐晦波动,不由十分纳罕,手握玉佩,传念问道,“门内有人结婴……难道徐少微和太史宜之间,勾连已是如此深厚了么?”
    第284章 三人游历
    和洞天异象不同,结丹、结婴若在洞天之中,是不会有异象流露到外界的,只是修士结婴时吞吐巨量灵炁,会让洞天有一丝荡漾而已。阮慈所感应到的洞天波动,正来自纯阳演正天方向,因此有此一问。王真人处耽搁片刻,也传来一道神念表示肯定,“太史宜在南株洲并未杀她,很可能并不止是两人对周天大劫见解一致,而是被徐少微以秘法勾连气运因果,这是她替命金铃的一种妙用。”
    原来替命金铃除了替死一次之外,还有这般用处,阮慈也是开了眼界,想想的确这也合理,这毕竟是洞天真人全力炼成的法宝,倘若只有一种用处,也当不得徐真人如此煞费苦心。因此也是点头一叹,道,“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徐少微一面,和她好好算算九国的那笔帐。”
    王真人淡然道,“她自然不会主动去见你的。”
    阮慈道,“此后她行动是要小心了。”
    虽然一切际遇,莫非前定,从结果而言,阿育王境她并未伤损什么,但天录之死依然令阮慈耿耿于怀。她不会特意追杀徐少微,也是看在周天大劫份上。而此子若是知情识趣,也不会给阮慈翻旧帐的机会,只怕此后便是低调办差,累积功行,为大劫之日做准备。或许会去燕山找寻太史宜也不好说,徐少微欠了他那口先天阳气,阻了太史宜的道途,这其中恩怨难分,说不清到底是谁欠谁,也不知道徐少微准备如何偿还他了。
    没得热闹好瞧,也不过是议论几句,阮慈盘膝将那即将消散的体悟细心琢磨一番,便携了王盼盼一道往九国方向过去,王盼盼也在参悟太史宜破境时所展露的那一丝天魔大道,半日方才回过神来,一人一猫说说笑笑,飞得很慢,到了夜间,还在山水间赏月听风,尽享那仙家逍遥。第二日方才到了此前和沈七会面的所在,阮慈道,“咦,前面好多人呢。”
    她这般游历,神识不会铺开太大,因此飞到这里,才感应到前方境况,又寻找沈七,片刻后有些惊喜,笑道,“幼文也出来了,黄泉瘴气定是发生了什么变化。”
    因便在神念中招引二人前来相会,只见沈七遁光彗星般投来,而姜幼文的遁光却是若隐若现,阴柔十足,若非阮慈修有感应功法,决计是发现不了。
    她和沈七此前见过,如今和姜幼文相见,自然又是一番喜欢。姜幼文此次化为一名圆脸幼女,憨态可掬,手腕也是肉嘟嘟的,惹人怜爱,看着十分天真烂漫,见到阮慈十分振奋,笑道,“慈师姐,一别数百年,我已厉害了不少,但你却比我更加厉害,去了那样多的地方,经历了那样多的世情,这是令我最羡慕的,快快将你的见闻说来听听,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他和沈七又是另一样的性子,阮慈笑道,“这是自然,不过还是要先问一问,前面怎么回事,忽然多了那么多人盘踞在半空中,几乎又要形成一处小集市。”
    沈七道,“这是及时逃出来的,有那些没逃出来的,或许都陷在瘴气之中了。燕山有人破境洞天,激发了中央洲陆的魔道法则都是上涨,这处黄泉瘴也突然更加浓郁兴旺,最深处竟似乎生出了些许不测变化,我和幼文是恰好计议了在外间等你,因此早已出来,瘴气浅层有些修士见机得快,也逃出来了,其余修士现在全被封在瘴气深处,应该已是化为妖鬼盘中餐了。”
    阮慈也没想到太史宜破境洞天,竟会对此处的险境造成影响,果然修士能为越大,一举一动间,也会对周天大局带来不经意的改变,其牵动因果自然也是越来越多。因点头道,“那我们便往九国中去玩玩,不凑这个热闹了。”
    说到此处,便看了姜幼文一眼,姜幼文笑道,“好好,我保证不在你们上清门的地盘乱来便是了,师姐忒地瞧不起人,我如今也不是见人就毒,若是修为不够,还入不了我的法眼呢。”
    阮慈看他距离金丹巅峰也只有一步之遥,便知晓他也在完满金丹关隘,倒是沈七似乎还不到这一步,因笑道,“你若要乱来,我为你备好的表礼可就没有了。”
    三人便一起向九国飞去,一路上谈天说地,尽叙别情,姜幼文从恒泽天离去之后,果然受到鸩宗格外重视,他是鸩宗古往今来的道统之中唯一一个能见识到道祖层次博弈的弟子,因此鸩宗对其也是倾力培养,灌注多重毒液,又授其《毒经》,再带他前往鸩宗素来秘不示人的毒之绝境,那处也是凶险无比,不但入内历练的弟子各有绝毒,还有天然生成的浓郁毒瘴,有许多只有晋升元婴才能应对炼化。便是以姜幼文的修为天赋,入内也只能说是有两成胜算,仍旧有极大的可能会陨落在其中。
    然而这就是琅嬛周天培养天才的方式,绝不会因其禀赋便令其安居门中,远离危险,越是出众的苗子,便越是要承受风雨。姜幼文在秘境呆了四百年,这期间将前往其中历练的弟子全都杀死吞噬,出来时已是金丹中期,更将绝境中多数毒力汲取炼化,只剩下非元婴期不可触碰的六大毒力,留待异日再收。
    像他这样本就有一身本事的天才弟子,心机又是不弱,手段还诡谲难防,在同境界间实在是难寻敌手,而且这毒道有个特点,便是最擅长以一敌多、以弱胜强,那些平宗、恩宗、散宗,只要惹得姜幼文不快,顷刻间便是满门倾覆、遗毒无数,倘若他愿意,不知要造下多少杀孽。但好在姜幼文也知收敛,鸩宗欺软怕硬,来来回回只有一招,若是这一招破解不了,那么来再多人也是无用,但倘若遇到了底蕴深厚的宗门,可以不惧毒力,那么他就只能悄然逃遁。这种修士,最怕惹来众怒,因此他虽然在江湖中行走多年,但多是有的放矢,很少殃及无辜。饶是如此,手中也收拢了不少人命,修为更是飞快提升到金丹巅峰,此次前来黄泉瘴气,便是要从黄泉瘴气核心之中,提取出一段黄泉毒力,以为圆满关隘所用。
    “小弟这关隘,恐怕也不会有人重复,因此也就直说无妨了,我要找全九九八十一种未曾拥有的奇毒,方才算是圆满了关隘,若是毒力过弱,也是不成。这些年间不过是寻到四十几种,说不得将来还要扬帆出海,去海外碰碰运气。”
    这关隘也可说是十分苛刻,姜幼文却淡然处之,只道,“我修为得来得易,关隘就会更加艰难。这也是自然,四十几种已是在秘境中搜寻到了极致,说来还要感谢太微门征伐无垢宗,使得天下灵炁动荡,瘴疠爆发,越是凶险的瘴疠,便越容易提炼生化出诡谲奇毒,这黄泉瘴如今这般旺盛,核心处法则一定极为浓郁,慈师姐,七哥,待入口处瘴气稍淡,你们便助我入内,取到此毒,小弟必有报偿。”
    阮慈自无不应,又笑道,“我知晓你收了不少奇毒,但也不用尝试了,道韵护体、百毒不侵,你换了哪种毒力都是毒不倒我的。”
    姜幼文一伸舌头,颇是可爱地道,“虽说如此,但也总想试试,师姐便让我试个遍罢,不然我心里老放不下。”
    原来他在叙说之时,不断地以毒力渗透阮慈的护身法力,却总是不得其门而入,沈七竟一无所知,被阮慈挑破,姜幼文还不曾羞赧,沈七先赞道,“幼文厉害,若你对我有歹意,或许我会落于下风。”
    姜幼文摇头道,“你已知我会使毒,我对你没有敌意时还好,若我想要下毒,你会有所感应的。”
    也不见他如何作势,沈七神色一动,忽地拔剑往身边虚空处一斩,姜幼文道,“瞧,剑气也可以阻碍毒力,至少是这种毒力。待到元婴期,一切行动都会自然被己身灵炁遮护,想要下毒便只能通过神念,往心灵缝隙中去下,但也要做得极为小心。洞天真人该怎么下毒,我便不晓得了,瞧着慈师姐以道韵防范我,那么我想应该也是以道韵去下毒吧。”
    阮慈沉吟片刻,道,“当是如此不错,所谓毒力,不过是极为狂乱纯粹的法则,对他物具有极强的破坏力,若是参透毒之道韵,或许便可采下一些本身就处在极端、狂乱中的浓郁大道法则,和毒之道韵相合,攻伐敌人,引动敌人周身道韵不稳,不过敌人也会用自己的大道予以还击,这种层次的交手,便不是你我如今修为可以完全想象得出了。”
    姜幼文周身一震,倏尔盘膝坐下,闭目参悟起来,沈七和阮慈相视一眼,同时停下为他护法,数日之后,姜幼文方才嘘出一口长气,起身对阮慈行礼道,“多谢师姐教我,我心中对大道体悟也不觉增长了许多,虽然还未完全琢磨清楚,但已感到少许征兆,或许元婴之后,便可触碰到毒之道韵了。”
    这指点之恩,对修士来说,比甚么重礼都要来得感激,姜幼文因此对阮慈更加亲密依恋,又说起那时间灵物,道,“这也是我在游历时发现的一处诡奇瘴气,凡是陷入的修士,回来时都损失了些许寿元,我料着那瘴气中恐怕还有极其少见的时间之力,那么本源便一定可以提取时之毒力,只要经过我宗心法调理,大毒便是大补,想来定可给师姐派上用场。届时我得奇毒,师姐得了灵物,岂不是两全其美?”
    因又道,“自师姐传话说想要搜寻时之灵物,我游历江湖时也异常留心,但往往得到消息,追寻而去时,此物早已被他人买走。仿佛隐隐中有一股力量在和师姐做对,不欲令时之灵物落入你手中,因此这时之灵物,已是这些年来找到最有希望的线索了。”
    这些年来,李平彦、苏景行乃至瞿昙越,都有送来一些蕴含时间法则的灵物,只是这些灵物法则之力极淡,根本不足以引动功法,上清门留心收来的一些灵物也是如此,如西荒宝库宝葫芦,金波宗旧藏那般的灵物,已是难以再得。阮慈心中也有些纳罕,此时听姜幼文这么一说,方才释然,眉头一挑,淡然道,“由得他们去,该我的,总是我的。”
    她道,“我们便在九国游历一段时间,待瘴气稍微平息,便入黄泉瘴闯上一闯,之后去你所说的那时间瘴内,再得一种奇毒。”
    沈七横竖也是无事,也愿和他们同行,三人计议停当,便先往九国中落去,一边游山玩水,一边谈玄论道,彼此均觉颇有进益,待到数月之后,阮慈感应中黄泉瘴稍微褪去,这才往入口赶去,准备探一探个中虚实。
    第285章 无形丝线
    此时的九国,出入已不像是阮慈上回来时那般随意,因局势更加动荡不安,且瘴疠爆发之故,九国大阵已比从前加固了数倍,反而将良国一带原本被瘴疠侵蚀的所在都已澄清,阮慈还特意带着沈七与姜幼文故地重游,说起自己被太史宜劫掠去燕只山的往事。但那处魔巢已去,连黄土都被灵植覆盖,这灵植似有特殊功用,不但能锁住浊气,而且对魔念、瘴气十分敏感,三人刚现身时,只见所有花儿都向着远处大阵方向,但姜幼文一现身,便有不少花儿转头朝向他发出黄光,虽无伤人之能,但却像是一种警示。
    沈七见多识广,笑道,“这花也就只有一些老宗老派有传了,遇到魔气便会放出红光,这些年来魔门势大,小宗可不敢种植。倘若此花遍布天涯,任何一丝邪气都被查知,想要围剿魔修,那就再容易不过了,和如今局势颇不符合。”
    上清门自然无惧魔宗寻衅,阮慈道,“这花儿对瘴疠之气也有反应,其实这数百年间是很实用的。特别适合为这种大阵查遗补缺,幼文身上的黄泉瘴气息其实已经颇为浅淡,但它们还是有所回应。我看九国边境都应该种上一些,若有泄漏,便早些加固阵法,否则瘴疠如此次般骤然爆发,阵法若是抵挡不住,对凡人来说便是一场浩劫。”
    沈七对凡人性命并不在意,姜幼文道,“凡人如同野草,便死了一些也不妨事的,不过十数年就又生长起来,他们也记不得前事,更不会对门派生怨。照料得太过周全,反而容易生出不满之心,依我看,师姐心太慈了。”
    鸩宗虽然并非魔门,但行事风格也十分类似,听姜幼文这样说,托庇在鸩宗门下的凡人国度,必定不会太过繁盛。阮慈听了也并不生气,道友间求同存异,他们均为了探求大道隐秘走在一起,这是交友的根基,至于其余为人处事的见解,自当各放异彩,不存是非。姜幼文所说也未必就有错了,凡人若被保护得太好,对大阵外的艰险一无所知,便和南鄞洲一般,凡人势力极度膨胀,挤占修士灵炁,但在大劫来临时却无法提供丝毫助力,最终也只是在极度的落差中痛苦死去。
    不过这也只是姜幼文的看法,阮慈道,“我名字里便有个慈字,仁慈些也没什么不好。再者,上清门和鸩宗也不一样,你们鸩宗想要弟子带些狠毒,所以自凡人国度便开始塑造这样的思潮氛围,你说凡人如同野草,但你心里那些根深蒂固的念头,却是由野草滋长而来,在你还是凡人时便潜伏在你心里,永远也无法拔除呢。”
    她若是谈些大仁大义的话语,姜幼文只怕还要撇嘴,但如此一说,他便觉得很是新鲜,琢磨了许久,方才道,“如何就拔除不了呢?只是没有必要而已,若是有了诉求,我甚么都可以改,又何止是一些做人的道理?”
    阮慈笑道,“倘若你什么都改了,那你还是你自己么?幼文,你修为提升突飞猛进,但却从来都在绝境中历练,只了解到修士性情,在争斗中那最极端的一面,却不晓得真实的天下是什么样子。若把你也视为一道奇毒,那么此前在绝境中,便如同是在熬煮自身,或许这便是你师长的用意呢,唯有将自己的心性淬炼得偏激毒辣,才能驾驭大道法则在最激进、最不稳定时的状态。你以为一切都出自你自己,但其实身上却牵满了无形的丝线,这推着你一步一步往前走的大势,其实便操纵在你心里以为是暮气沉沉的师长手中。”
    不止姜幼文,连沈七都是有所色动,沉吟良久,方道,“阮道友说得有理,我每在山中,便常常觉得如陷囹圄,毫不自由。出门游荡,也是因为想要寻到机缘,有一日能斩去这些束缚着我的无形丝线,真正的剑修,手中之剑便是心中之剑,可破除万法,斩去玉池枷锁,这才是剑法真正的上境。”
    他眉宇间油然现出一股锐气,周身气势也是一新,显是对道途又有了新的展望,这便是财侣法地之用了,修道人想要成就上境,师门善法、无穷灵炁、充沛宝药,还有那互相磋磨见解的益友都是缺一不可,三人聚在一处谈玄论道,已并不在法力周转之类的小事,而在于明志明心,以阮慈眼界,哪怕只是闲谈,三言两语间这偶然的点拨,也能让沈七和姜幼文受用无穷。
    对阮慈来说,这两个出类拔萃的金丹修士在道途中所遇疑难,也仿若是一面镜子,令她见微知著,对天下修士的生活更加了解。此时她心中便是想道,“哪怕沈七和幼文已是如此出众,更得宗门大力培养,但仍是难以接触到道韵皮毛,更对人心思潮一无所知。他们尚且还未意识到虚数的重要,而若是在金丹期中没有底蕴,到了元婴期,想要弥补便是难了,修行便会比旁人慢上许多。两相比较起来,容姐和凤羽虽然修为提升得较慢,但容姐几次险死还生,又去过绝境之绝,也和柳寄子气机交融……她对虚数的了解要比沈、姜更多,凤羽和我一起去了阿育王境,也见识了那虚实之间随意转换的因果,她们在金丹期或许耽搁得较久,但一旦迈入元婴期,触碰到道韵之后,便是高歌猛进。只要在周天大劫来临之前登临上境,对周天来说什么时候都是一样,反而是容姐她们这样对自身更有益处呢。”
    她相交友朋,各有亲疏远近,人人都有自己的道途,便是阮慈也不可能令所有人都走上合道之途,如她最早一批仆从,服侍的是未来道祖,可谓是莫大福缘,但这也只是让他们多留了许多血脉,在陨落时修为比投入他人门下时更高而已,对阮慈而言,是感觉不到任何区别的。而这班旧友也各有各的造化命数,将来总有一日会化作道途中的一段回忆,亦无法强留。
    若是成就道祖,那么这孤寂亦是道祖的宿命,倘若心性无法承担,也就注定无法合道。阮慈思及此处,也不由略感寂寥,暗想道,“此时别说恩师、容姐他们了,便是这些朋友,想到有一日要分离,我心中也十分不舍。若是有一日要和王胜遇她们作别,又该是如何难过呢?其实此刻对我来说,道祖之位也比不上顺心随意重要,要是真有这么一天的话,我想我定会强求,强求不成,再做计较。”
    但她也知道,这些想法都是会改变的,便如同阮谦,两人修道之后便天各一方,久而久之,感情定是比从前要来得浅淡,这也不过是数百年而已,倘若是数千年、数万年呢?人心之中,当真有永远不变的情感么?在这世间,任何事物都在不断变化,倘若情感却一成不变,这到底是值得称羡的坚贞,还是注定苦痛的诅咒?
    修道中人,寿元绵长,有许多时日可以思索心中的迷惘,有些答案注定只能在漫漫时光中逐渐浮现,这般念头也不过是一闪而逝而已,三人依旧谈笑如常,很快便出了护法大阵,才刚一出得阵门,便感觉到一股异样灵炁从身前展卷而过,这灵炁中幽冥法则极为浓郁,令得灵炁本身都染上了昏黄之色,也就是众人所说的瘴气。
    对于阮慈这样的资深金丹修士,已可解读出瘴气中的本质,不再像是筑基期一样,避之如虎,除了符咒之外,没有任何手段可以防护。她可以用道韵来对抗这些大道法则,也可以设下符咒,当即便创下对应这些法则的手段,世上所有险要之地,往往都有新奇瘴气,是没有任何成法可以应对的,靠的便是修士自身的解读。当然,符咒依然是对应瘴气最省力的办法,节约法力心力,像他们这样欲要往深处一探究竟的修士,更是早预备了大量符咒,姜幼文取出一大叠黄符,分给沈七、阮慈,道,“虽说瘴气有所减弱,但此处距离还如此遥远,却已能察觉到瘴气踪迹,可见入口处的瘴疠浓度至少是从前的数倍,深处便更不好说了,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他顶着垂髫幼女的面孔,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引人发噱。阮慈不免莞尔一笑,接过黄符在身上贴了一张,又掏出千幻面具戴上,化作一名青年,她身为剑使,一举一动都惹人注目,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攀附,因此一旦去往人烟稠密之处,便是在门内也要易容,免去一些无谓的唇舌。
    至于沈七,还是那黄衫少女的模样,一行三人飞了约半个时辰,便见到前方如黄沙漫天,遮天蔽日的一大团黄色雾气,不少遁光在其中飞入飞出,有些遁光明灭不定,一见便知道是修士在其中受了重伤,一脱出瘴气,便立刻化为人形落了下来,不少热心修士还在此处放了法舟,供诸多修士歇脚交易,寻找友朋。
    此处是上清门掌顾之地,来往其中的上清弟子颇是不少,但凡是上清遁光,总是助力多些,那些生还者也在讲述内里险境,果然前几个月瘴气爆发之时,灵炁浓度陡然间增高了数倍乃至数十倍,越是往深处去,那幽冥之气便越加浓郁,几乎凝成实体。甚至有金丹后期的妖鬼化生,说话的上清外门弟子便是惊魂未定,说道,“在下不过是筑基后期修为,也不敢往深处去,虽然在当时没有及时飞出洞口,但好在已然到达边缘,小心潜伏了数月,瘴气稍淡便立刻冲出,但在洞口也能感觉到瘴气深处的灵炁波动,有一股极为阴寒恶毒的气息逐渐壮大,诸位道友的气息在不断弱小,或许便是被此獠不断猎杀。因小子才疏学浅,也不敢深入,只是和诸多赶往出口的修士联袂自保,那妖鬼似乎也忙着在深处吞噬追杀其余道友,没有寻到此处,这才被我们逃出。”
    他歇过一口气,忙道,“诸位若是有意一探,千万要小心,最好还是回禀师门,派出人手前来料理……”
    众人听说此言,自然慎重以对,谁也没留意到三道隐蔽遁光没入瘴疠之中,却正是阮慈三人艺高人胆大,也不愿黄泉瘴本源落入他人之手,便乘众人退缩之时,往瘴疠中掠了过去。
    第286章 盼盼遇袭
    甫一进入瘴气,三人便均是感到浓郁的幽冥类法则扑面而来,也不由暗暗心惊,便连王盼盼都在灵兽袋里叫了一声,“此处瘴气当是数千年来最浓郁的一次,再这样下去,说不定都会生出真正通往幽冥的黄泉来了。”
    姜幼文和沈七听了,还未如何,阮慈却是心中一动,因道,“若是生出黄泉,是通往北幽洲还是北冥洲呢?”
    幽冥两洲太过特殊,一般修士是难以回答这个问题的,但王盼盼却是北幽洲出生,还和谢燕还一道在北冥洲住过,知道一些秘闻,闻言探出头来,享受地吸着那淡淡的黄色瘴气,道,“这就不晓得了,你也知道,幽冥分道,修士的魂魄从前是去往北冥洲的,但这里是九国,或许是通往北幽洲,但也说不准。倘是通往北冥洲,那末门内定然会立刻派出人手将其杀灭,你们的时间倒是不多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上清门自然不会容许山门左近有这样一条通道,三人都深以为然。阮慈见那淡黄瘴气之中,影影绰绰似乎有山水出现,便道,“这里本来只是一片泽水,如今已经开始繁衍山峦,虚数开始干涉实数,再往深处,说不定已经凝结了黄泉之水,这灵水在魔修中异常珍贵,毕竟虽然北冥洲苦海翻腾,但那也是燕山禁脔,别家魔门少有能前往取用的。”
    因修士魂魄不再转世,北冥洲半被废弃,黄泉日积月累而成苦海,但也有一脉主流通往北幽洲,这景色阮慈是见识过的,太史宜带她去燕山时,也曾为阮慈介绍。那时就连阮慈也不敢随意摄取黄泉水,只怕在身上留下太多魔门气息,逃走时太容易被追踪。此时没了这个顾忌,收些宝材来换取灵玉也是好的,更可赠给瞿昙越。至于沈七、姜幼文更是任何资源都来者不拒,三人仗着法力深厚,一边说一边往内掠去,王盼盼从灵兽袋中钻出,在瘴气中跳来跃去,双目神光湛然,那浓郁瘴气不断涌入她鼻中,让她元气越来越壮实,阮慈笑道,“盼盼,你这可是大补了一番。”
    王盼盼停下身形,蹲坐在阮慈肩上,肃容道,“我沾了太史宜的光,若是以往,这里的黄泉瘴气极为稀薄,根本食之无味。就算在燕山,也不是哪里都有这样浓郁的瘴气,哼,这里要是被魔门弟子知道,怕不是被视为天大机缘,纷纷进来历练了。但他们又和我不同,倘若汲取过多瘴气,或许会爆体而亡,不可和我这大妖怪相比。”
    阮慈忍不住偷笑了几声,见她煞有介事的庄严模样,又附和道,“谁能和北幽洲最厉害的大妖怪比呢?”
    姜幼文奇道,“北幽洲不是——”
    见阮慈和王盼盼一起看来,他立刻明白过来,笑道,“北幽洲不是秘境么?盼盼是怎么从那里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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