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慈这才明白过来,以王真人傲气,若还要遣人询问庄真人,令他再仔细转告,又或是从天录禀报之中得知,岂不是大失颜面,叫人知道紫虚天师徒不睦?忙道,“我哪里是不想告诉恩师呢,只是怕恩师嫌我啰嗦罢了。既然恩师也不嫌我见识浅薄,那我自然是愿说的,还有许多事想问呢。”
    心中也不免嘀咕道,“感应既然已如此神通广大,连遥山宗大阵都无法阻隔,那我走到哪里,不等于是恩师耳目就到了哪里,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还要我亲口说出,真是多此一举。”
    她也知道,随着自己心念浮动、修为增长,师徒因果牵连只会越发紧密,便是有咒术护持,两人当门对面时,王真人只怕也能读取她心中想法,因此很有些破罐子破摔。这也是因为王真人虽然待她不怎么大方,但却又纵容得很,从未约束责罚过阮慈什么,她胆子就逐渐大了起来,在王真人面前也逐渐肆意。
    当下便从王真人身后走出,随意捏了个绣墩,在王真人身侧坐了,却并不坐在王真人下首,因两人许久未见,若是全依着阮慈,她是最喜欢撒娇的,只是到底男女有别,若王真人是个女修,只怕此时已是猴进怀里去了。便是打叠精神,将一路见闻感悟,悉数道出,自然也有许多疑问,说完了无垢宗这段,便道,“这是不是什么秘法,要以苦修得道,我只是不解,若是秘法修行,想来也是寺中某一长老的修持,一人的大道,怎能令合寺上下都一齐苦修,便是其余僧人无妨,无垢宗总还有其余几个菩萨高僧,怎能答应?”
    王真人对无垢宗这一段,似乎真没有太多了解,听得阮慈所叙,长指轻挲杯侧,陷入沉思,半晌才道,“风云渐起,各方落子,中央洲陆又要不太平了。”
    阮慈道,“越公子说到此事,似乎也十分介意,说‘无垢宗怎有如此胆量,此事定有隐情’,我便是不懂,无垢宗这秘法,是否有碍其余宗门,否则便是他们自己关起门来闹腾,又和其余宗门有什么关系,以至于要用‘如此胆量’来形容呢?”
    这也是她最为不解之处,王真人却不曾解答,只是淡然道,“他这么说,你如何反来问我?”
    阮慈一时也是语塞,悄眼打量王真人,疑心他对瞿昙越有几丝不喜,不过她自然是不敢问出口的,王真人却仿佛是读到她心中思绪,饮了一口茶,抱怨道,“你这所谓官人,气魄太小、胆略不足、优柔寡断,该他做的事不做,倒给旁人添了许多麻烦。”
    他少有这般臧否人物,看来确实不喜瞿昙越,阮慈小心问道,“什么是该他做的事?”
    王真人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微勾,他生得本就风流俊秀,只是身份太高,平日里总是不苟言笑,冷冰冰地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此时一笑,面容生动起来,更增风姿,只是面上却有些嘲讽,将杯中残茶饮尽了,道,“下次再见,你自己问他罢,只是我料着,他总要有数百年轻易不敢来见你了。”
    他和瞿昙越不过是两个化身,在青空之中一同站了一小会儿,却仿佛是已交谈过许多次一般,对瞿昙越未来行踪要比阮慈更是明白。阮慈心中十分疑惑,但也没有再问,知道大概并非她此时修为可以涉足,王真人也不再解释无垢宗之事,阮慈便又将寒雨泽中的所有见闻,一一坦然说明,只除了莫神爱告诉她的那两件事,其余全无保留。
    因又疑惑问道,“恩师,其余周天也和我们周天这般,防护如此周密么,不论是旁人进来,还是我们要出去,都近乎不可能。还有为何一说有人入侵,大家都肯定是大玉周天的人,想来这宇宙之中,大天无数,便是洞阳道域也自然有许多周天,为什么旁的大天都没有来人,只有大玉周天的人要过来?”
    王真人道,“旁的周天是不会过来的,只有大玉周天的人要过来。”
    他话中隐含玄机,阮慈听得费解,又知道似乎不宜再问,只是王真人也没叫她住嘴,那条线不易拿捏。阮慈不由就沉了脸,嘟嘴道,“恩师——”
    王真人微微一笑,道,“你若想要知道,便快些结丹成婴罢,有些事只有到了那个修为才能明了,到了那时候,想不知道都难。”
    每回见面,都是催问修为,从未有一句关心,阮慈委屈地应了一声,心想难怪她对王真人不如其余徒弟那般尊敬,那王真人也不似其余老师一般慈惠泽爱,灵玉不给也就罢了,软话都未曾听得一句。
    其实她也知道,王真人催她修行,大概自有用意,便譬如寒雨泽一行,若她不来,只怕阮容便要落入大玉周天手中,王真人所说‘一个替身,死便死了’,终究他每句话,若是依言做去,阮慈也不会吃亏。只是道理是一回事,心绪又是一回事,王真人待她都说不上是忽冷忽热,只是冷漠与更冷漠,阮慈心中却又偏偏总惦记他。这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事,缠绵悱恻,也少不得委屈不平,带了一丝幽怨。
    她原本还有许多疑问要问,也有许多感触想和王真人倾诉,这些话自然也可以和阮容、和莫神爱说,但阮慈心中首选却是师父,是以王真人来接她时,阮慈才这样欢喜,只是此时却又突然意兴阑珊,心想道,“真是莫名其妙,又不是中了情种,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又是为了什么,如何慢慢的就成了这样。”
    她对瞿昙越三防四防,总是颇多揣测,但不知为何,对王真人却从未动过疑心,觉得这萌动心意,是他给了情种,又或是什么功法秘宝之用。大概也因她这般心绪涌动,对王真人来说或是平添烦恼,是以他许多时候都是避而不见,想来自己这个徒弟当得也不是很好,还要他设法打消心中这不该有的情念。
    一思及此,便要起身话别,也再不想贴得这样近,只盼着此后都和他互相离得远远的,不要再见才好。心中甚而突然动念,想要找些讨人欢喜的侍从跟随左右,只是此念才动,又被王真人叫住,道,“你到哪里去?”
    天录也随在王真人身边,好奇又不解地望着阮慈,阮慈道,“我要回去调息了。”
    本来对大玉周天还有许多事想问,譬如那白发少年的功法,还有种十六的生死,乃至宙游鲲、冻绝之力等等,现在却是什么都不关心了,只想着回山闭关。尽管回山便等于是回到王真人内景天地之中,并未真正远离,但只要在阮慈心里,离得他远远的便已足够。
    王真人不知看穿了这复杂心绪之中的多少,但却并未置喙一语,只是转头望向天际,说道,“清善已快到了,她要到天外去救徒弟。我等都要跟随前行,这热闹,你不随我去瞧么?”
    他语调仍是淡淡,没有丝毫柔情蕴含,要说是挽留,实在过于牵强,若换了一个女修在此,只怕更增恼怒,但阮慈却又并非常人,极能体察心绪,又最善揣测王真人,心中所有委屈,刹那间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心中一时欢喜无限,简直想要扑进王真人怀里,只是此时又非久别重逢那一刻,自制尚存,只是对王真人粲然一笑,眉目宛然、百般娇姹。
    王真人如若不见,仰首道了一声‘来了’,伸手扣住阮慈手腕,气机一展,将她神念裹住,合身冲出天际,果然见到天边一枚大星向此处坠来,气机有一丝熟悉之处,正是阮慈曾有一面之缘的清善真人。
    第167章 一场嬉戏
    正当此时,寒雨泽外青空之中,气机极是繁盛,众元婴、金丹均以神念相迎,点点气机犹如繁星,在泽外闪耀应和,筑基修士便是不必和宝云海时那般封闭五感,也多是感到压迫甚强,纷纷祭出法器防护气机侵扰。阮慈被王真人裹在神念之中,心中暗想道,“此间气势冲突如此激烈,若非有洞天修为,只怕根本无法裹挟筑基神念到此,看来容姐注定要错过这场机缘了。也是掌门没来,若掌门来了,便是容姐被带来此地,而我只能在下头看着。”
    此时两人神念杂处,对彼此念头感应都较平时清晰,王真人的神念犹如大海一般深远莫测,却又仿若静湖,未有一丝波动,阮慈活泼神念映衬之下,便显得尤为好动,王真人传来一道意念,道,“专心些,不要胡思乱想。”
    此地多是洞天化身,与那元婴修士一道抢占场内气机,各自占去份额,这样大能修士当面,根本不必动手试探,光是气势场中的气机较量,便可分出修为高下,以王真人的修为,自然稳稳占据场中最大一份,但要令气机平静无波,不受那气势剧变之势波及,也要一番功夫。阮慈心知这是为了护住她的神念不被震荡影响,当下也就收束心思,不愿给恩师添乱。
    随着清善真人越来越近,场中猛然多出一股霸道气势,仿佛天生便如此巨大,其余气势全都不得不为其让出余地,有些气势不免因此骤然波动,若是修为浅薄些的金丹修士,此时便要受到轻伤。唯独王真人仿佛早有预料,气势徐徐退去少许,为清善真人让出一头地,更借势往前一推,己身气机随清善真人前行之势,往前冲入遥山宗大阵之中。
    清善真人所化气机,前行之势一往无前,绝无半分耽搁,除却王真人之外,另有一股气机也是早有预料一般,恰到好处地迎上其前行之势,一左一右附其骥尾,更助其气势,身后那百余气机景从其后,更多的却是粘附清善真人气势,谈不上襄助。
    遥山宗大阵只隔绝修为,并不隔绝神识,众人冲入寒雨泽中之后,却能感觉到冻绝法则在虚数之中蔓延纵横,犹如一道道冰墙,阮慈神识在王真人羽翼之下,依然遥遥感到一阵寒意,仿佛一旦触碰到冻绝法则,神识也会因此冻结剥落,从虚数回到实数之中。但清善真人却是丝毫不曾犹豫,穿过冻绝法则往前行去。
    他的气机十分古怪,似乎已介于虚实之间,穿越法则时,便是正在那玄妙状态里,并不像是巨物冲破冰层一般,带来极大动静,但便是如此,那冻绝法则被洞穿之后,也有片刻破绽,王真人与另一股气机便是恰到好处,在那转瞬即逝的时机之中,从这间不容发的缝隙之中穿过。这两人气机虽然极为庞大,但在这一刻却又仿佛只有芥子微尘一般,那转瞬即逝的微小孔隙,则如天地宇宙一般阔大。
    阮慈每每穿越时间,都要经过这仿佛扭曲的尺度之中,如今已是逐渐习惯,惊异渐退,却每每仍是有会于心,在这尺度之中,仿佛领悟到了无穷道妙法则,只是尚且不能付诸言语。她全心体悟法则变化之时,也是隐约感到一股微弱熟悉气机,正是莫神爱,想来萃昀真人对她十分疼爱,此次也将她带在身边,要让她见识见识这无穷造化之奇。
    两人便是互相感应,也无法交流,只能各自安心体悟,而王真人与萃昀真人身后的大量修士,便有许多不及借势穿越法则破绽,被冻绝之力所伤,只能狼狈退出。便如同徐少微、仲无量等人的修为,只因未入元婴,勉强跟了一段,也只能知难而退,黯然返回法体之内,便是如此,也已得了不少说不清的好处。
    神念遁行,是何等迅捷?清善真人须臾间便穿越大泽,来到绝境之绝,此处的冻绝之力更加凝练,纵横交错如有实体,还有随处可见的空间波动,在神念观照之中,便如同烟花一般在场中随意绽放,清善真人至此终于稍稍缓下速度,但并未停滞,仍是维持气势,盘旋片刻,萃昀真人气机之中,有两道灵光轻轻亮起,像是目光投注,清善真人便仿佛寻到了什么,往一处黯淡空间而去。
    “这神目女,的确不凡。”王真人也在神念中随意感慨一句,他们此时仍在清善真人之前的轨迹之中,总是慢清善真人一步,借她的力,也助她的势。“你且看好清善这一招。”
    阮慈心中也有些好奇:她原本以为道韵屏障极其坚固,想要打通,需要虚实之中同时发力,便如同涅槃道祖逃出琅嬛周天时一般,是在以果为因,诱使道奴上使出手,事前又将一些神秘东西给了自己,这才能够逃走。但寒雨泽一行,又觉得似乎离开周天也不是什么难事,大玉周天那些修士不就是轻松进来了么,虽说他们可以横穿道韵屏障,不会受到任何阻碍,但种十六从空间通道中跌落出去,也让阮慈仿佛看到了一条路子,只不知道他跌落出去之后,会是怎样一种状态罢了。
    正是好奇之时,只见清善真人所化大星之中,放出一段五彩毫光,光芒过处,那黯淡空间顿时开始绽放扭动,只是韵律和阮慈惯见的不同,便好似莫神爱所说的那般,‘在见到这色泽之前,并不知天下还有这种颜色,直到见了别样颜色,这才知道原来生活中充斥着这般色泽’,这韵律也是这般,在见到以前,阮慈根本很难意识到所有事物身上都还有一种一样的韵律,和此地相反。因此这空间扭动之势,看着便十分别扭不适,却又有一股让她隐隐熟悉的感觉。
    她定睛望了一会,突然明白过来,这扭动之态和她意修时穿越甬道所见有一丝相似,不由暗想道,“清善真人这是……这是在倒转时空!”
    王真人神念传来,微带一丝赞赏之意,道,“不错,他要找回种十六,便只能从他跌落的空间甬道出去,否则便是在此地再打通一个孔隙,便不说清善是否能够办到,也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不可能在错综复杂的空间之中,寻回种十六。”
    以一己之力,扭转时空,这便是洞天真人的威能。连神通广大的元婴修士也无法想象,而道祖所能,又完全是另一重天地了。筑基修士当此,只怕也是目眩神迷,真不知这些修士如何从炼气期修炼上去,到最后成就这般伟业,若是心志不够坚定,只怕自惭形秽,连道心都要动摇。
    阮慈已见过不知多少大场面,虽然也惊叹清善真人道法精纯,但却依旧心无杂念,只是如饥似渴地观想着这扭曲韵律之中蕴含的道理,只见刹那之间,那空间微微一扭,已是有一道五彩光芒绽放,便是那空间裂隙,被追溯到了自行弥合之前。
    这光芒才刚绽放,只露出一道微不可见的孔隙,在阮慈感应之中,还算是若有若无,那大星便随之急坠下去,穿过不见,阮慈只觉得眼前一花,王真人已裹着她追着大星而去,她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一条长长甬道,扭动着五彩符文,连神念都被符文扭曲拉长。
    时间长短已难分辨,阮慈终究和王真人一道,再度脱出周天屏障,此时回首望去,却又和上次不同,没了道奴上使那超然视角,只见身后的琅嬛周天,乃是不辨其形的庞然大物,而身前则是无穷虚空,无边灿烂星光,还能隐隐看见如黑雾一般的天魔,在极远处围绕一处光团啃噬,那光团身后拖着长长的云气,蔓延到周天障壁之上,阮慈定睛看去,云气之中满是道韵香花,原来种十六虽然落到周天之外,但依旧没有真正脱离琅嬛周天,己身气运,依然和道韵屏障相连。
    再回望来人,果然不论清善真人还是萃昀真人的气机,身后都拖曳了长长云气,王真人自然也不例外,还有数道气机在那空间甬道湮灭之前抢了出来,此时都各自观望周天星数,倒对种十六的生死并不如何留意。
    这周天星斗,对洞天、元婴修士似乎十分重要,但对阮慈来说没什么用处,她只看了一会,发觉此时看出的周天星图,和宝云海那一次看到的又有许多不同,将分歧之处暗暗记下,便去关心种十六,暗道,“他失落在外都好几个月了,便是法力深厚,但临走以前把乾坤囊给了容姐,没有灵玉补充,法力也该用尽了罢,怎么还没死吗?”
    清善真人此时终于露出真身,倒并非是上次那冷漠貌美的巨人女子,而是形容十分相似的俊美男身,他似乎并未带出天地六合灯,只是伸手一招,那光团便骤然大亮,将四周天魔黑气烧尽,照出其中团身而抱,宛若稚子沉睡的种十六。种十六怀中抱着的那盏小灯,也是油尽灯枯,只余最后一丝灯油,被清善真人一招,灯芯熊熊燃烧,带动种十六,往清善真人怀中投来。
    清善真人将种十六抱在怀中,回身更不停留,竟连一眼星海都未曾观望,周身衣袂,便如同被那小灯最后一丝星火点燃一般,燃起熊熊火焰,向来处那道裂隙投去,那空间裂隙本已逐渐弥合湮灭,吃火一烧,又再扭曲起来,逐渐露出一道孔隙。
    此时清善真人已是化作火人,须眉鬓发都烧成片片飞灰,眼中更是喷出火焰,仿若天降神人,却又透出一股气势将尽的凄清,他侧身对萃昀真人气机所在微微颔首,将种十六往里一推,己身也在悄然间烧成飞灰,再不复存。
    阮慈这才知道他为何丝毫不看星空,原来是算定了自己这化身的法力,并不足以支撑回去,心中亦是燃起钦佩。王真人也道了声‘倒是算得好’,他仍是不疾不徐,待到孔隙将要弥合的前一刻,方才将身一合,没入甬道之中。
    在甬道之前,隐约还能看到庄真人等元婴神念,他们不若王真人把握得好,因此只能早些回去,少了清善真人气势遮护,神念要穿越寒雨泽回归本体,还要颇费一番周折。不过此次能随清善真人出得周天,依然是难得机缘,据阮慈所知,宝云海那次,便是只有众洞天真人分神才有机会出去。
    王真人出了甬道,萃昀真人竟还未走,神念化为人形,将种十六托在怀中,见到王真人出来,含笑打了个稽首,笑道,“紫虚真人有礼了,在下要护持师侄出泽,身畔顽劣女儿无人照应,可劳烦真人将其带离,勿令其聒噪心烦?”
    王真人所化气机微微闪烁,萃昀真人便托出一点灵光,往王真人处吹来,莫神爱气机落入神念之中,顿时便是一阵闪烁大亮,阮慈不由失笑道,“你便是开不了口,也是这般烦人。”
    莫神爱毕竟并非上清门人,在这神念之中不如阮慈自在,似乎不能传递念头,只是明明暗暗,阮慈看了好笑,也不理她,问王真人道,“真人,我们这便自行寻路回去么,不和他们一起了?”
    王真人传来一股许可之意,阮慈又问道,“此次出去之后,寒雨泽是否要永远封闭起来了?”
    她眼前突然出现一幕景象,便是王真人和萃昀真人联手,往寒雨泽中注入灵力,令寒雨泽水面之上,灵花蜿蜒盛放,不知要比此前更茁壮多少,那细若游丝的气根也是猛地膨胀开来,仿若参天巨木,往下蔓延生长,直直伸入黑水域中,将上下水域封锁严密,那无色寒水,也渐渐变成深绿色的灵浆,把如同剔透水晶的寒雨泽尽皆染成绿色,仿若是镶嵌在天地之间的绿水晶。
    此处曾被大玉修士入侵,留下气机痕迹,便是空间甬道已是湮灭,但有这因果在,终究便有手段再寻突破,清善真人方才便是最好的例子。以琅嬛周天对大玉周天的忌惮,做此安排并不奇怪,而在这般神通之下,想来不论是救了阮容的神秘金丹修士,还是大玉周天余下那两人,也都再难藏身,是生是死,总要有个结果。
    庄真人此前也提到‘要等清善真人一等’,如今有此安排,阮慈并不奇怪,只是惦念着一事,便道,“恩师,萃昀真人护送种道友也要功夫,我们是否还能在这里徘徊一段时间?”
    莫神爱闪闪烁烁,似在疑惑,阮慈并不理会,只央求道,“恩师呀,可以吗?”她知道王真人定是能感应到她心底的念头。
    王真人并未回答,在此地停驻片刻,气机往南方闪去,这并非众人来时方向,又是惹得莫神爱一阵闪烁,阮慈喜孜孜道,“你且别说话了,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必定投你的胃口。”
    神念遁行是何等迅速,此时便是没了清善真人,王真人神念也并不畏惧那蔓延纵横的冻绝法则,只在尺度之中自如转换,从法则之中轻巧掠过,不过片刻,莫神爱气机便是一阵大亮——她已是隔远见到了在泽水中嬉戏的宙游之鲲。
    阮慈素喜这洪荒异种,更兼得此鲲之助,才能救出阮容,心中对这宙游鲲已十分亲近,那宙游鲲似乎对她也与别人不同,尾巴一甩,并不如此前那般,对众人不理不睬,庞大身躯中放出阵阵波动,将那冻绝法则全都拍碎,更对阮慈流露一股亲近之意,似乎已知她的来意,更在召唤她上前一道嬉戏。
    阮慈只觉得身上一沉,不知何时,神念已是化为人形,莫神爱也站在身边,和她并肩而立,除了身上放出荧光之外,与活人并无不同。两名少女相视一笑,莫神爱神色又惊又喜,欢悦无极,猛地往前一跃,宛若游鱼一般,绕到宙游鲲吻部,和它嬉戏了起来。
    她身具神目,自然是要喜欢这些宇宙奇观,阮慈就猜到莫神爱一定雀跃不已,不过见她调皮,仍觉有趣,便放下一切思虑,随着莫神爱一道冲了出去,她本是神念化形,大小也是随自己心意,此时便是忽大忽小,惹得宙游鲲团身追逐,偌大一条巨鲲,此时也终于现出了一丝幼年模样。
    王真人亦是化出人形,立于场中一角,挑眼凝视宙游鲲星光闪烁的鱼身,也不知在沉吟着什么,双眸犹如静湖,将那星空游鱼,与这两名少女闪着荧光的身影,如数映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似众人心中都有了明悟,面上欢容渐退,别情轻起,都知此时相聚已罢,便当分道扬镳,却也是尽兴欢会,不留缺憾。宙游鲲低鸣一声,潜入虚实之间,往天边而去,气机渐远,已是脱离本方世界,要往星海中遨游而去。两名精灵少女,亦是你追我赶,跑到王真人身侧,各自化作流光,向他袖中投去。刹那间,方才还是热闹不休的水晶天地,便只余空荡荡透明寒水,只有王真人淡青身影,立在一角,犹自未动。
    王真人垂下眸光,伸出玉掌缓缓摊开,掌中荧光微亮,一个小小光点浮浮沉沉,渐渐化为小小阮慈模样,在他掌心抬眸望来,笑嘻嘻地说道,“真是一场好嬉戏。”
    定睛望去,她长发垂肩、明眸雪肤,哪里又还有一个小字,只是面上一团天真浪漫,欢喜无限,眸色纯净无瑕,却又终究仿若稚子,不染半点红尘。俗世万千,宇宙至宝,与她而言,似乎也敌不过这一场尽兴无忧的好嬉戏。
    王真人收拢手心,重将光点送入袖中,薄唇微扬,低声道,“开心就好。”
    他闪着荧光的容颜骤然崩解,气机霎时远离,此地再无丝毫变化,只有冻绝法则悄悄蔓延而上,填补空虚。
    第168章 结丹机缘
    中央洲陆之大,并非常人轻易能想象得到,便是大玉周天修士入侵这样耸动的消息,在偌大洲陆之上,也未有激起甚么波澜。如上清门这样山门位于东南面的宗门,等闲门人弟子,便丝毫没有得到消息,只是隐约感觉这些年洲陆风云变幻,争端要较此前更是频仍,甚至连盛宗之间,都一反数千年间的太平,多了些许征伐厮杀,元婴之上不可轻动,但元婴之下,便常是听闻有弟子陨落,连上清门、太微门、青灵门都未曾例外。
    山中无甲子、岁月不知年,似上清门这般庞然大物,门中洞天一脉便是十数,七十二峰,一百六十八处下院,哪个没有什么风流人物,各领风骚数百年也是常理,不管山外腥风血雨,山门内仍是一派清静悠然的仙家气派,尤其是紫虚天一脉,门人本就稀少,二百余年来,也不过只有一名弟子出面办差,因此引来几人在外走动,自从寒雨泽事了之后,弟子回山,洞天常闭,只偶然与金枰玉真天、七星小筑乃至长耀宝光天有些往来,门中诸事也不来相扰,大有不问世事,一意清修的味道。
    “天录先生许久未见,有礼了。”
    这一日,紫虚天外捉月崖中,紫虚天慈小姐惯用的何僮来访,也是恰逢紫虚真人宠爱的灵鹿正在洞府外玩耍,就势带他去见阮慈,何僮也不敢怠慢,行礼问了好,便从袖中取出一个竹筒,递给天录笑道,“前些时候往门下九国办事,恰好从绿玉明堂左近经过,便去采伐些许枝叶给英英带来,又采了不少清露,天录先生也少用些,算是我们别院的一番心意。”
    洞天真人门下,多有在洞天之外开设道场、别院的,如阮慈这般,虽然人在紫虚天内潜修,但自己收的门人、灵宠,却多是养在捉月崖,捉月崖便算是紫虚天别院。别院弟子但凡有机会进洞天拜谒长上,多数都要打点洞天近人,天录虽然未经世事,却也晓得其中道理,闻言笑道,“多谢何大哥,英英听闻有竹子吃,定是十分开心了。只可惜慈小姐还没出关,你这次来,多数又是扑了个空。”
    何僮忙道,“主君一意修行,我等门人自然只有高兴的,便在门外遥祝也是我们为人仆僮一番心意。”
    又问道,“不知吕真人或是羽小姐可便拜见?”
    天录笑道,“宁郎君一向有化身在外,料理洞府内外琐事,何大哥也来了好几次了,自然知晓。”
    何僮微笑道,“小心没过逾的,还是问个仔细为好。”
    说着,两人已到阮慈洞府,果然重门深锁、蛛网久结,阮慈七十年前出关一次之后,便再未出关,仍在潜心修行。何僮也不在意,将乾坤囊取出,呈给天录,道,“这是门下在九国经营所得,不敢私藏,在捉月崖保留过久,也恐惹来觊觎,还请天录先生代为保管。”
    这二百多年来,王真人时有下赐,便是门外众天也有礼来,因阮慈自己门人都在捉月崖,多数是天录为阮慈打理,他自然也伺机为阮慈搜寻些珍奇万物、鲜美食材,便连何僮都把灵玉给他保管——阮慈闭关之前,也曾请吕黄宁照料捉月崖一脉,如今紫虚天掌握上清门下属九国之中的一国,自然有许多差使可安插人手,何僮等人也正可在国中历练,也自有秘境福地可供探索。
    二百余年下来,何僮、栗姬等人各自在国中已有一番基业,修为进境甚速,何僮已是筑基五层圆满,再有数十年可试着结丹,栗姬也有筑基四层修为,也可堪在山门外驱使,四仆各自和紫虚天门下仆役结为道侣,生儿育女,又有些儿女已然开脉修行,数个小小的修仙家族,已是初具雏形。
    这些数百人虽然未曾见过阮慈一面,但也是尊奉王真人、阮真人为主,又靠着二人威名在国中立足,因此每十年必有丰厚供奉,几乎是将家族经营所得奉上五成。吕黄宁看在小师妹面上,给几人拨来都是肥差,便是五成,所得也是不少。阮慈在洞府中闭关修行,自己身家却是逐年丰厚——这亦是许多修士提拔后进的道理所在,否则道途每往上一步,所需要的资材便是更以倍许,全靠门中下赐、自己寻觅,那是永远都不足够的。
    何僮为人仔细、修行勤勉,二百多年来,稳居捉月崖大管家的位置,便是吕真人拨下差使,也以何僮为首协调,数百年来未曾出过什么差错。此次来拜见阮慈是假,交割供奉、拜会吕真人是真。在洞府外略作盘桓,便辞了天录,去吕真人洞府拜会,天录却是自抱着竹叶清露去寻那黑白飞熊了。
    吕真人洞府之中,果然坐了一名稚童,仿若只有五六岁光景,也只得筑基前期修为,何僮却丝毫不敢怠慢,一入门便行了大礼,口称见过真人。那童子笑道,“起来坐下说话,今日无甚么人来,倒能和你好生聊上几句。”
    他素来和气,何僮却不敢因此放肆,将这数十年来国中大事禀报给吕真人知道,虽说吕真人或许早从别的途径获知,但何僮依旧说得仔细,用了好几杯茶,将将说完,吕真人也是听得认真,点头笑道,“难为你了,其中有许多委屈,我已尽知。这些年来,我等均是闭关不出,山门内外,有许多人都想知道剑使消息,也是越发急促,难免有些手段便使到你们跟前。你且先尽力应付,总归事情还是在你手中能了结最好,你们得的赏赐也更多些,但却也不要逞强,免得误了慈师妹的修行。”
    这数十年来,何僮的确觉得渐渐有些力不从心,许多事的推进都不如往常顺畅,有好几处关节,若非自己处理得当,大事化小,说不准便要惹来是非,不得不向紫虚天求援。听了吕真人这一说,方才知道其中竟有如此故事,忙肃容应下,道,“绝不至于耽误主君修行。”
    又小心道,“上回前来,所拜会的乃是一尊金丹化身,今日已是派遣他往?”
    吕真人笑道,“前些时候凤羽在外顽皮,招惹来些许麻烦,我前去处置此事,那化身已是折损其中了。”
    他说来平淡,但何僮如何不知秦凤羽是外出为宗门办事?修士金丹之后,便不止是为宗门办一件差使便可罢休了,不过总量并无定数,以门中分派为准,且每次亦有下赐。秦凤羽乃是金丹九转,但是何僮知道,宗门中分派任务已有两次,这一次连吕真人都折了化身进去,可见凶险,闻言也是眉头紧锁,担忧道,“看来天下之大,也不过只有门中乃至九国才是净土,山门外也是纷争处处,难得清净了。”
    吕真人道,“余下也都无妨,其实你知道的那些事情,只是等闲,如今中央洲最要紧的事,便是太微门有意征伐无垢宗,其余争端,只是这大势中前呼后拥的浪花而已。两大盛宗博弈,气势场中牵一发而动全身,我等也不过是受到余浪波及,只看这一征将会如何收场了。”
    不论太微门还是无垢宗,对何僮来说都是极为遥远的名字,但他却依旧听得用心,只因吕真人所说的道理,何僮也极是信服。更是想到这些风云变换,待阮慈出山之后,只有自己能够备细禀报,其余人无论是灵猫还是灵鹿,思绪都是简单,恐是无此用心。
    大概也是思及至此,吕黄宁对何僮也有几分另眼相看,每回前来拜访,都说些山外大势与他听,又问些阮慈友朋之事,何僮回禀道,“金波宗李郎君已是结丹百余年,此前遣人送来不少珍稀宝材,言道其余数名友朋也多是先后结丹,如今只余慈小姐还是闭关未出。只等她出关之后,再约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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