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话间,阮慈已取来王师兄和张师妹的尸身,王师兄异样的死状也惹来秦凤羽关注,阮慈便将玉环托出,笑道,“这个玉环我是求盼盼让我试一试的,本来想叫打盼环,盼盼不肯,便改叫了养盼环。”
    这玉环可以护身,也可以困敌,起个养字也算恰当,但秦凤羽仍是有些惊愕,为王盼盼和养盼环鸣不平道,“怎能如此儿戏,这法器以后定不会很听你的话。”
    一面说,一面将几个乾坤囊都倾了出来,对阮慈道,“此次你出力多些,省了不少功夫,你七我三。”
    其实以她修为,阮慈便是不出手,秦凤羽一人杀这八名修士也只是时间问题,洞犀烛只是省了两人一番手脚而已。阮慈也不客气,将灵玉拿了七成收起,至于法器,两人都没什么中意的,秦凤羽抹去其中神念,两人随意分了,只等出去之后卖给商行不提。秦凤羽又教给阮慈一些炼化他人法器的小技巧,笑道,“这些都是打家劫舍必要学会的,你最好多学几门遁法,你的气机有天命云子遮掩,暂时不学藏踪匿迹之法也是足够,但我刚才瞧你还用遁光追人,在争斗中就有些显眼了。”
    修士遁行,如果是长途赶路,如同在黄首山中,大多都是化光而遁,从远处看去,便像是大小不同的光点,身后还跟了遁烟,但也有一些奇门遁法,秦凤羽便会一种奇门遁法,名唤影遁,遁光能附着在阴影之中,甚至可以附在某人的影子之中一起行走,同在一个境界之中,无人能够看破。阮慈道,“这遁法像是刺客学的,似乎不合你的性子。”
    秦凤羽笑道,“其实我还有一个隐藏身份,便是天下最厉害的刺客,只是因为做刺客不能随便说话,因此金盆洗手了。”
    她忍不住开了几句玩笑,这才捂住嘴巴,以示对使用限额的心疼,说回正事,“这六人应该都是青灵门附近的平宗弟子,我杀的那两个,一个七层圆满,一个七层里满了六层半,都是只差那么临门一脚了,他们来这里,便是为了干点买卖的。只要能杀掉几个盛宗弟子,再能从这恒泽天中找到些好东西,所得资源,足够他们结丹所用了。”
    阮慈道,“那两个小修士和他们应当也很是熟识,看破我们身份还特意前去报信,就不怕被他们杀人灭口么?”
    秦凤羽摇了摇头,“他们那些平宗弟子,彼此应该轻易不会互害,我没来过恒泽天,但去过的其余秘境都是如此,平宗、恩宗弟子绝不互相残杀,见到盛宗弟子,反而会抱团追杀,至于茂宗弟子,一半一半,在秘境外对我们盛宗弟子曲意奉承,进了秘境之后,也有跟从到底的,也有翻脸无情的,看个人的念头。”
    虽然琅嬛周天不喜以大欺小,但并不限制师门派出同一境界的对手寻仇,是以在南株洲时,那楚家四郎对太白剑宗的长老都是不看在眼里,其实以刘长老的修为,虽然也还在筑基期中,杀他应该不是问题,只是杀了一个,师门便连环不断派人前来求战,也是麻烦。可在秘境之中,洞天真人也是感应不到,是以盛宗弟子在秘境中很少有亮明身份的。
    瞿昙越不让阮慈在玉舟中出手,又用自己元婴化身的颜面保阮慈入城,都是为了不让她上清弟子的身份为太多人知道,免得一入恒泽天,便遭围剿。不过阮慈却不担心这一点,她有天命云子护身,气机随时变化,在宝云渡中被人捕捉去的,本就不是她真实气机,登上玉舟之前,就已经被云子遮护了一道。
    “眼下倒不用担心什么。”阮慈倒出幽冥灵水,把几人尸身化去,“待我们融入恒泽天,就要小心些了。此时气势场中空旷得很,除非上百人围攻……嗯,不对,除非三四百人围攻,否则问题不大。”
    修士毕竟不是牲畜,便是排在那里等她来杀,斩碎道基也要法力,阮慈本来觉得上百人已是极限,但有洞犀烛之助,还有那八卦镜,若能困住敌人,逐一击破斩首,便是上百人也不是不能应付。想了想,还是把数量抬到了三百人,若是三百名筑基修士,她应该也杀不了那样多,法力毕竟是会枯竭。
    “我心里估量着也差不多。”秦凤羽也是点头道,“不用什么压箱底的手段,便是这般了。不过还有些小办法你不晓得,应当是把你那面玉璧也算进去了,其实,法力倒是不会那样容易枯竭,你不像我,已经持了一法,你可以用法修手段来恢复法力。”
    果然,不经历练,也不得悟道,阮慈之前独走黄首山,已觉得收获颇丰,此时和秦凤羽在一起,又是学到不少,她天性颖悟,秦凤羽这么一提,她便明白过来,不过也要多消耗一些秦凤羽说话的限额,便道,“是在打斗之前,审时度势,立下一法么?比如说,我立一法,要杀了这人——但这样的话,岂不是可以永远循环下去,越战越勇?”
    “并非是每次设下一法,都会得到许多回馈的,比如你现在设一法,要打我一拳。那么你这一法得到的回馈最多也就是打我时,心中的快活多了那么一丝。”秦凤羽为她解释,阮慈忙道,“我打你的话,心里只会疼惜不舍,万不可能快活的。”
    秦凤羽笑道,“是么?可我恩师为我解释时,便说,天下任何人打我怕都会隐隐有些快活的,因为我实在是太吵了。”
    她挥挥手,“不要岔开话题——我又多说了一句话!法修和愿修都是一般,不能完法、如愿,是没有下一法,下一愿的,而且回馈是依据难易而定,以我自己的感受,若你刚才在心中不断设法杀人,那么最多是回馈给你二成、三成的法力,如果单对单的打斗,没什么用处,你杀了这人自然会调息运气,无非是省些时间,可若是一人陷入敌群之中,那这法修便可助你良多,毕竟积少成多,如果你独斗数名强敌,又对自己十分自信,那这法修便可能成为你的杀手锏。试想你面临三名大敌,修为都不弱于你,你全力杀了一名,他们二人以为你筹码全出,已是法力枯竭时,完法回馈,刹那间你便神完气足,又是持剑攻向下一位大敌,令那两人目瞪口呆,心中更是隐隐生出恐惧,觉得你仿若战神,越战越勇、无法匹敌,气势场中也就出现空隙,令你捉到了那转瞬即逝的机会,一剑直取要害……”
    她绘声绘色的言语,仿佛描绘出间不容发的紧张场面,阮慈也是不由听得入神,秦凤羽说到最后,满足捧腮,仿佛还在回味自己的英姿。阮慈却是已想到,“那也要防着敌手有这般的手段。”
    “不错,法修之外,还有愿修,若是眼看不敌,也许会发下大愿,即时获得反馈,虽然没有还愿,此后修为只会固定在这一刻,不能寸进,但生死关头,也计较不了这许多了。”秦凤羽道,“所以修士杀人,要么极快,要么就很慢。快,要快到让对方完全使不出这些后手,否则,便只能将这些后手一一化解,再将人寻出来击杀了。在秘境之外,有些修士要跑起来,你还真的很难追上。”
    阮慈对此也是深以为然,那周知墨如果一心逃遁,早已走了。听着也是若有所思,“难怪盛宗也不办什么品丹大会,这种东西真没什么用,对敌时哪有这般摆明车马你攻我防的,兔起鹘落,杀人就是一眨眼的事。”
    秦凤羽道,“也就是炼气期的人命最不值钱,筑基以后已好一些了,金丹期争斗便不会太频繁,洞天之后,修士生死别有关联,便是争斗也不会轻动,往往绵延有年。就是筑基期的弟子,死起来都是一片一片,我五百年前出来办差,那次三千多修士进了灵脉,最后活着走出来的只有我一个,其余人全被我杀了。”
    她仿佛在谈论天气一般,随意道,“影遁之法便是在那灵脉中偶得的传承,争斗时很是有用,可惜,贵法不传,我教不了你。”
    阮慈听得住了,久久方道,“羽娘,这次来寻恒泽玉露,若我不中用,拿不到玉露,你是不是也准备把恒泽天里的修士全都杀光?”
    秦凤羽对她天真一笑,“那是当然,不然我跟你来干嘛呢?”
    阮慈至此,也是不由讷讷不成言,秦凤羽浑不在意,笑道,“不过小师叔毕竟是小师叔,考虑得更周详,一次打太多人,也是疲累的很,若是手下没有留力,还时常划破了乾坤囊。还是小师叔这般安排更是妥当省力,灵玉也赚得轻松,我佩服得很。”
    她显然还记得阮慈放过那两个小修士,引来了六只肥羊的事,阮慈被夸得面红起来,正欲为自己辩解,秦凤羽哪里还听,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不多赚点钱,怎么支持你我二人修行的花销,临渊羡鱼,不如退而挥杆,走,钓鱼去!”
    第86章 仙画有灵
    “李师兄,小心!”
    一声轻喝,李平彦双肩一摇,间不容发地避过远处射来的一道青光,那道光芒落在地上,将地面烧出丝丝焦痕,又凝固成一滴青盈盈的液体,在土坑中荡漾滚动,并不和泥土相溶。李平彦伸手一指,将那青光吸入一个小玉瓶之中,纵身而起,叫道,“诸位,竹叶青已收集不少,我等还是及时撤走,再过几个时辰,只怕此蛇更加难以对付了!”
    山林之中,茂盛草木已有多处塌陷,更有几处灵气波动不休,气机混杂,显然是有修士陨落在此,法器光芒纵横来去,不知有多少修士在此地斗蛇,有人回道,“师兄先走,我等还能再支撑几个时辰。”
    “稍后城中相见!”
    李平彦也并不坚持己见,叫了一声‘稍后相见’,便抽身而出,往城中飞驰而去,很快到了青色城门之中,一跨过城门,便觉市声盈耳,身边气势场中,也多了不少繁盛气机,他眉心不由略略蹙起,但又很快散开,寻了一处商行,笑道,“掌柜,可收什么宝材灵药么?”
    那幽影掌柜此时已凝实如同真人,言谈亦是自然,便如同生人一般,只有口音十分古怪,仿佛并非琅嬛天所有,“兽尸,收,药材,收,虫壳,收。”
    李平彦便掏出乾坤囊,将自己击杀的一只灵兽取出,和幽影掌柜换了灵钱,这恒泽天内的灵钱也和外界完全不同,是一张一张的灵符纸,印着花彩符文,还有弯弯曲曲的文字,只是李平彦辨认不出。
    恒泽天出产灵兽,在琅嬛周天内均能卖上高价,这也是金波、平海二宗的修士,也想到恒泽天内历练的缘由。不过李平彦也不得不出手些许灵材,换取灵钱补给,否则连栖身之地都没有,他现在已融入恒泽天,在这城中只觉得处处都是修士气机,无论如何也防备不全。在恒泽天这般险地之中,还是需要一处能够放心调息的所在,换得灵钱之后,便往城中客栈走去,想要赁下一间院落,再回酒楼等候临时结交的同伴。
    “青城门这几日来了几百名修士,看来恒泽玉露很有可能在此处化生,不知朱城门、黑城门几处是怎般景象,过几日也要往其余几处大城走走。”
    恒泽天内城池不少,恒泽玉露化生在哪座城池并无征兆,有人说修士越多的城池,恒泽玉露化生的几率便是越高,但也有人说恒泽玉露会专门避开人潮,在恒泽天内荒僻之处悄然化生。并非每次恒泽天开放,修士都能取到玉露,因此李平彦对这些传言也是听过便算,不过落入青城门,便随遇而安,潜藏几日,待到气息和恒泽天渐渐相溶,能和幽影艰难对话,便在这里杀妖买药,营生了起来。
    这次取到的竹叶青,乃是修士筑基时所用外药的一种,要属恒泽天出产的最是上乘,卖价也是极高,李平彦收取了一瓶,心情亦是不恶,路中见到几个琅嬛天修士,便举手随意招呼,不料那几个修士却是眼睛一亮,过来将他截住,叫道,“李道兄来了——道兄这里请,我等几兄弟正愁人手不够,有桩好买卖,道兄可有意么?”
    李平彦心念转动,口中笑道,“曹师兄,甚么买卖?我刚从城外回来,受了不轻不重的伤势,正要调息一番,若是甚么厉害的妖兽,请恕无法奉陪。”
    曹师兄笑道,“方才在城外,我有个小兄弟被一对男女截住,让他拾取了两样灵材,又打发他十枚宝芝钱。李师兄,恒泽天已开了十天,除了那些开始便服用药物的小修士之外,我等的气息也渐渐和此地相溶,开始融入。到此时还未曾融入,定是有特殊根底,行事又如此天真——他们很快便要入城了,师兄,怎么样,富贵险中求,便是他们身上没什么好东西,死几个盛宗弟子,对你我终究也是好事。”
    中央洲陆,茂宗之间也是争斗频频,不过在秘境之中,却天然便是盟友,很少互相死斗。此中缘由也并不难理解,盛宗弟子在琅嬛周天中处处盛气凌人、高人一等,所依仗的并非是自己过人的天赋又或是修为,其实还是自己能拜入盛宗的一点运气。
    茂宗弟子,敬盛宗弟子,更多是敬其身后的宗门势力,说到修为,心中并非没有自信,而在恒泽天中,洞天真人也插不进手,算不出因果,平日里不能做的事,来了这里便可以做了,便是贪图新鲜,也是跃跃欲试,更何况若是同辈盛宗弟子折损得多了,修炼时的宝材灵药,甚至是气运机缘,也少了许多强有力的对手来争抢。是以这些茂宗弟子此时倒不忙着互相争斗,在恒泽玉露未化生之前,都还能维持和气,一同寻觅灵材。而很多盛宗弟子,为了在进入恒泽天之后少些风险,在前往宝云海的玉舟之上,则会痛下杀手,把一些棘手的茂宗弟子,抢先一步拔除。
    李平彦是金波宗弟子,在宝云渡便为众人所知,这曹师兄也是茂宗弟子,两人天然便存了一段信任在,此时曹师兄也是说得直白,筑基之后,行事还透着生涩的,多数都是盛宗弟子,从其行事来看,还是那种备受宗门长辈宠爱,因此不谙世事,空具修为却天真无邪的盛宗弟子。青城门有这么多修士,他们竟还敢暴露自己并未融入此地的秘密,而且还未曾杀人灭口,又给了小弟子钱财,十分心慈手软。曹师兄道,“说不准便是忘忧寺的小秃驴,他们念佛讲经的就是迂腐,持的什么戒就是什么戒,若是持戒不可轻启杀孽,便是不能随便杀人。”
    李平彦听说是一对男女,眉头不由微微一蹙,问道,“这两人修为如何?”
    “女的大约是筑基后期,男的筑基中期吧?”曹师兄语气不很肯定,“男的身上怕是携带了甚么法宝,气机幽渺难测,我那小兄弟品不出太多味道。”
    他先说女修是筑基后期,李平彦眉心便平展开来,又说男修气机幽渺难测,神色便是一动,追问道,“可是云山雾罩之象?”
    曹师兄也是转述,对此不甚了了,李平彦便不肯和他一道去围杀这二人,托辞自己气息未复,恐怕对上筑基后期的盛宗弟子有些吃力。曹师兄也不好相强,好在此地修士甚多,他也不强求,转头便去联系他人。李平彦又叫住他道,“还是小心为上,曹兄若要行事,不妨多带些道友。”
    曹师兄笑道,“晓得的,李道兄放心,这般弟子,身上必定有不少压箱底的法器,我自不会贪财送命。”
    说着,二人便拱手道别,李平彦寻了个客栈住下,进屋之后,思忖一番,还是从怀中取出一副仙画,轻轻一指,那画轴便自行打开,一个美人从画卷中走了下来,形貌和孟令月有七分相似,轻启樱唇,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李平彦道,“你到城门那里看看风景,坐一坐,稍后我要你回来时,自会在心中呼唤。”
    那美人屈膝行了一礼,转身袅袅娜娜,出了雅室,李平彦目送她去得远了,不知想起什么,也是微微一笑,又叹了口气,便不再胡思乱想,盘膝调息了数个时辰,周围气势场便有了扰动,李平彦受此影响,渐渐从入定中醒来,心念一动,飘然出屋,掠到城门上方,那美人正坐在青城门头一处矮墙上,托腮望着远处,李平彦问道,“刚才可发生了什么事?”
    那美人道,“从这处往外,大约二三百里,有人在打斗,死了好些人,又有不少人赶了过去。”
    正说着,遁光点点,已有不少人从远处返回城内,到了城头这才落下,面上神色都十分沉重,摇头道,“一行二十人,竟全折了。”
    “这哪里是肥羊?是啄人的灵雁!”
    “也不知是哪家盛宗弟子这般狠辣……唉,先是这鸩宗弟子,再是这对辣手鸳鸯,这盛宗弟子真是目中无人,怕是把我等都当成了刍狗。”
    曹师兄等人去城外杀肥羊,此事所知者甚广,此时也都知道他们是全都折在了山林间。虽然口中没什么好话,但也不免有骇然之意:二十人对两人,人数十倍,而且定然不乏筑基后期修士,却全被杀灭在当场,这盛宗弟子的攻伐手段也可说得上是有几分恐怖。
    “我等还是暂避一避……”
    “对对,否则被他们闯入城中,那可不妙。”
    众人多数都已融入恒泽天,可以感应到幽影气息,对他们来说,城中气息繁杂。但对那两个盛宗弟子来说,他们还未曾融入,走到这城中,感应到的都是琅嬛周天修士,众人却不能立刻感应到他们,攻守之势一目了然。纵然这两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和数百人为敌,若是被拖住了,终究要死在这里,但一旦见识到这二人的凶威,谁也不愿做拖住他们的牺牲者,纷纷打起退堂鼓,尤其是那些喊打喊杀的茂宗弟子,退得最快。倒是那些药效已经深深发作的恩宗、平宗弟子,对此不闻不问,依旧热衷于和幽影居民贸易往来,受他们所托去做些杂事,想要赚取一些在外得不到的指点甚至是功法传承。
    李平彦也是茂宗弟子,但却并未离去,依旧在矮墙上悠然箕坐,那美人在他身边一言不发,身形逐渐变淡,李平彦在她即将散去时,又注入法力,她身形这才凝实起来,注目李平彦,笑道,“公子,可是还有吩咐?”
    李平彦摇头说,“陪我再坐一会。”
    他本人在此,画中仙已无作用,大可收拾起来,不必浪费法力,但李平彦依旧维持她的形态,那美人便在他身边一时坐一时站,又站在墙头,沿着矮墙来回行走,自得其乐。她的身形维持越久,神态便也越生动,不再像刚走下画轴时那样,还有一丝呆板。
    不知不觉,夕阳已落入山后,晚霞将天边映得通红,那美人在墙头一蹦一跳,衣袂飞扬、环佩叮当,李平彦侧头望去,她回眸一笑,碎步奔来,身姿灵动飘逸、虚不着力,宛若天女,“李郎。”
    李平彦望着她的笑靥,不由也微微一笑,应了一声,“哎。”
    画中仙的表情却是渐渐凝固,身形亦逐渐破碎透明、化为泡影,李平彦怀中飞出一张画轴,无风自燃,将画中女子吞没,他望着画卷上随火光扭动跳跃的身姿,双眉微微一蹙,低声道,“汲取神念、揣摩人心,这仙画之中,果然含有魔门禁制。”
    对此,他并不诧异,亦是早有所料。只是这画中仙灵性成长的速度,较李平彦所想快得多了,不免多了几许思量。正是凝眉时,从远处传来一声轻笑,有人传音在他耳中说道,“李师兄,你好大胆子,若来的人不是我,只怕此刻你已经死了。”
    李平彦眉头一挑,亦是真心一笑,“在下虽然不才,但脚底抹油的功夫还是足的。”
    他起身掠到青城门之前,和阮慈所化那俊美青年举手厮见,心中暗道,“云山雾罩,果然是慈师妹,我早就觉得她气息飘渺,拿捏不定,此时又和之前全然不同,看来她身上所携宝物,远远不止剑使所赠玉璧。”
    阮慈又介绍身旁的羽娘子给他认识,羽娘子气度高华、冷艳少言,和李平彦互相致意,却是一言不发。阮慈道,“她是我师侄,但我们还是各论各的吧,否则羽娘好吃亏。”
    并非本宗同门,辈分便不必如此严格,这也是常有的事,李平彦依言应下。阮慈又瞟了那画卷一眼,笑道,“你也买了这仙画?怎么又烧了?”
    两人本拟在宝云渡碰头,但阮慈等人所乘玉舟有鸩宗弟子藏身,在宝云渡内也闹得沸沸扬扬,却是不便相见,李平彦也未曾寻找联络,此时见面,自有许多话要彼此询问,李平彦也知道二女还未融入恒泽天,便索性跃上屋顶,三人坐在屋檐上,李平彦从乾坤囊中取出一壶灵酒,却是从琅嬛周天内随手带进来的。三人便是对月临风,一面品酒,一面闲叙别情。
    “宝云渡的货物,许多都是我们金波宗趸来发卖,但我不曾在金波行见过这仙画。好奇买下了一张,还当是平宗弟子所绘,本想让此女做些耳目奔走之事,但此画灵性十足,我买下这画不过一月,偶然差遣三数次,竟能捕捉神念、窥视记忆。便是再高妙的法器,也不能仅凭己身禁制便这般灵活,竟似乎超出法器极限。”
    那画已烧得尽了,李平彦望着空中飞舞的片片黑尘,皱眉道,“我是疑心……”
    羽娘子扯了一下阮慈衣袖,阮慈道,“啊,你也想到了?是,我一听便也这样想。”
    三人对视一眼,都知道对方和自己想到了一处,李平彦将其说破,“也许那周知墨并非燕山派入恒泽天的弟子,只是为其护道,而这仙画,便是燕山弟子随手布下的一招。此子已潜入恒泽天,暗中主持法器,种下魔念,待到合适时机,再将这些宿主化为魔奴,为自己所用。”
    魔门手段最是诡谲,羽娘子眼中也掠过一丝忧色,但却依旧一言不发。李平彦望她一眼,只觉得她周身气势慑人,便是自己也不是她一合之敌,心下不由暗自钦佩,暗道,“这羽师妹好一派高手风范,却甘心为慈师妹护道,一副为慈师妹马首是瞻、肝脑涂地的样子,又是如此寡言少语,难道……是慈师妹师长豢养的死士?只怕,只怕慈师妹的身份,未必是剑使羽翼这么简单。”
    “燕山?”
    阮慈却未察觉到他的一丝揣测,斩钉截铁地回道,“这不是燕山惯用手段,否则会有人告诉我的。”
    中央洲陆,魔门盛宗也就只有两家,燕山势大,玄魄门则是幽渺难寻,平日里极其低调,并不是每处秘境都会派出弟子。李平彦道,“不是燕山,难道是玄魄门?那仙画这般灵性,不是盛宗弟子,恐怕没有这么高明的道统。”
    他对盛宗、茂宗之间的区别,一向坦然看待。此时将心中所虑说出,和阮慈一道分析,又问起阮慈和羽娘子诱杀茂宗弟子的事,阮慈皱眉道,“倒也不是贪财,之前在朱城门的时候,我们便是这般,差人做事也给了酬劳,结果反被告密,来了一群人要杀我们,被我们反杀。之后行走恒泽天内,便想着依样画葫芦,一来这么很赚钱,二来也能辨别出此地对我们有敌意的修士,先下手为强。当时是想这事儿最多再来三四次,我们也该融入恒泽天,此后也不会特意去骗人,但没想到……”
    李平彦不由一惊,“难道到现在都丝毫没有融入恒泽天中么?”
    阮慈摇摇头,羽娘子伸手在瓦片上一捞,素手毫无障碍地从中穿过,李平彦这才发觉,二女始终都是浮在空中,并未坐实在屋檐上方,他色变道,“这是出了什么岔子?如此一来,恒泽玉露——”
    话未说完,二女神色丕变,李平彦则是慢了一步才感觉到气势场中的变化,骇然拔剑,转身迎上气势场中那尖锐无匹、势不可挡的剑意来袭。
    第87章 各方英豪
    青萍之末,剑风乍起,气势场中虚无一处,乍然刺出这锋锐无匹,仿佛连天地都随之斩开的一剑,在场三人都有被剑意锁定之感,心头警兆急现,明白若被这一剑斩到实处,可能会被剑意穿破躯体,直伤道基。
    三人应对,都是极快,李平彦一拍胸口,一枚明珠乍然亮起,将向他而来的剑意缓了一缓,他身法极好,身化遁光,躲开那锁定剑意,并未逃离,反而向着来处激射而去。阮慈伸手一指,养盼环从手上脱落,见风就长,化为一枚长玉琮,将她遮护其中,那剑意斩入玉琮,便如同陷入淤泥,竟未能直接穿过,而是逐渐被吞噬消解。
    至于秦凤羽,她修为最高,并未使用法器,右手曲起虚捏,仿佛鸟雀啄食一般,往后一仰,向前一啄,便将刺向她的剑意捉在手中,整只前臂仿佛化为鸟身,手肘处洒出片片灵华,犹如长长尾羽,她中指、无名指、小指不住摇晃,拇指、食指拟化出的鸟嘴微微抬起轻颤,又猛地一咬,仿佛是将这剑意咬碎,吞咽下去,不过片刻功夫,便将剑意消融于无形。
    她左手又是一翻,取出一枚小镜,一口灵气吹去,小镜之上青光乱颤,发出阵阵毫光,毫光所照之地,气势场仿佛都陷入粘滞之势中,但阮慈和李平彦的行动却并不受影响,阮慈将养盼环重新化为一枚玉环,道了声,“去!”
    养盼环紧随李平彦身后,很快捉住还追着李平彦的剑意,将它困在其中,二女紧随李平彦往前掠去,但在气势场中依旧没能捉到线索。三人飞掠一阵,渐渐都停了下来,阮慈召回养盼环,拿在手中,端详着那一丝淡白色左冲右突的剑气,沉吟道,“这剑气灵性十足,筑基弟子,能把自己飞剑蕴养得这般有灵性,很不易了。我在南株洲认识了几个南株洲的剑修,也是茂宗弟子,剑心澄澈,但剑气一旦离开本体,最多三个呼吸便黯淡下去,此子所发剑气,已经将一炷香了,依旧灵性不失,要么他有特殊功法,要么他便是和我一样,身怀旁人所赠之宝,收纳了超出筑基期的剑气。”
    说到剑气,她自然是大行家,李平彦道,“此子并未有殊死相斗之意,他只出了一剑。”
    二女都是认同,秦凤羽看了阮慈一眼,阮慈会意,道,“我们三人都有防御手段,一剑杀不了,再打下去也不能赢。他的修为不如羽娘深厚,一击不中,便要远扬而去,否则终究会落入羽娘手里。”
    李平彦反应也快,“这般说来,他是孤身一人。”
    秦凤羽是筑基圆满,在这周天中个人战力应该是第一,但双拳难敌四手,若是那人纠集了十数名筑基后期的修士,把他们引来此地入阵死斗,结果如何也不好说。阮慈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独来独往,一剑不中,远扬万里,难道是青莲剑宗的弟子?”
    她虽然是头一回出门历练,入门时间也是不久,但在均平府看了三年《天舟渡》,又有第五苍的记忆,对中央洲陆的名门大派并非一无所知。而李平彦便是不同了,自小长在金波宗这一带,筑基之后几番历练,应该也没有离得太远,青莲剑宗山门在中央洲陆北端,他对这盛宗便不如阮慈熟悉,请教道,“青莲剑宗的弟子,一向都是如此行事?”

章节目录

借剑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曲书屋只为原作者御井烹香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御井烹香并收藏借剑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