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表面上是在彼此政论,但实际上,两人说的话,都是讲给女君听的。好让女君相信自己,让她有所倾向。
    两人一来一往,谁都并未相让。
    灵瑾仔细地思忖分辨着,但她毕竟不像兄长那样,从好几年前就协助母亲处理朝中事务。灵瑾对自己的判断不太有自信,因此不自觉地侧头望向兄长,想看看他的态度。
    谁知灵瑾侧头一望,只见寻瑜的目光,正紧盯着那兽族老臣的袖管,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灵瑾不禁轻唤道:“哥哥,怎么了?”
    听到灵瑾的声音,寻瑜微微一动。
    “他的袖子。”
    寻瑜嘴唇轻颤,用极轻的声音回答她。
    “上面有墨痕。”
    灵瑾一愣,顺着寻瑜所言,也看过去。
    果然,那兽族老者的袖管上,确实有一丁点墨水的痕迹。
    那点墨迹十分细小,若非翼族因为要飞行,在视力上的天赋优势惊人,能看清很远很细小的东西,只怕根本注意不到。
    寻瑜缓声道:“为了体面隆重,这些使者进见母亲之前,必曾沐浴更衣。这样还会在袖间留下墨迹,说明他一定曾在进殿前动过笔墨,而且没有注意到留下墨迹,可见书写得十分仓促。
    “兽族与水族本是差不多到凤凰城的,可最后兽族使者却来得晚了一些。难不成,在此之前……他们做了些什么?”
    寻瑜心细如发。
    灵瑾本来虽然也觉得墨迹奇怪,但并没有想到这么多,听兄长这么一说,先是惊讶,但接着,顿生几分疑窦。
    她看向兽族使者的眼神,登时变化了一些。
    *
    而这时,小龙女与兽族立岩上君对话完之后,龙三也正在咬牙切齿。
    他是个急性子,自然忍不了,在桌子底下暗暗捶了下大腿,道:“那个兽族使者好恶毒的心!他刚才那话,分明是暗指水族朝秦暮楚、两面讨好。得亏你反应快,立即就说了回去。”
    小龙女却十分冷静。
    她道:“其实兽族使者说得倒也不算完全有错。水国和翼国近千年来多有战争,兽族时而参与,时而隔岸观火,他们两边摇摆,和着稀泥。兽国虽然表面上经常表示不参与,但水国与翼国打仗时,他们暗地里却没有少掺和。有好多次我们对翼国的战争里,都有兽国推波助澜。
    “而兽族与水族来往最密切的时间,是当年水族天灾、大量水族落入翼国境内之前。
    “当时水族战败才过了几年,对翼国并不友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要不要与兽族联合,借兽族的东风来抵御翼族的强大,即便是在水族官员之内也有很大争论。
    “虽然当初最后的结论,是兽族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并未安什么好心。且那个节骨眼上,水族也实在不敢再激怒翼国,最终决定与兽族保持距离,也算联合作罢了。但的确是是在翼国送水族难民回国之后,翼国与水国的关系才迅速好了起来。
    “若是兽族从这个角度来找把柄,想要离间水族与翼族现下还不稳固的关系,其实未必找不到端倪,绝不可掉以轻心。”
    龙三听妹妹这么说,倒是一愣。
    小龙女沉心思索,她道:“我之前看过不少兽族使者出访的记录,兽族风格诡异,不按常理出牌。比起阳谋,他们更善暗中手脚,势必要小心谨慎。
    “眼下,能不能反驳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翼族女君,我们想要的是与翼族结盟,而兽族不想看见的也正是这个。所以,只要女君信任我们,我们便可立于不败之地。现在对于兽族,只能见招拆招。”
    龙三被小龙女理顺了思路,这才缓过神来。
    他忙颔首道:“妹妹说得对!那我们先看看兽族这回过来,是想干点什么。”
    此时,兽族老者姿态不卑不亢。他从容镇定,即使在女君面前,仍是风度翩翩。
    老者道:“兽族一向愿与翼族世代交好,这回派遣使者,自也是希望向女君展示兽族的友善之心。因此,出行前,兽君特意嘱咐,让我等带足了礼物,还望女君笑纳。”
    说着,他征得女君同意,便一摆手,让使者们将礼物捧了上来。
    兽族如今的财力虽然已经渐渐不如翼族,但毕竟是数千年的强国,家底仍然厚实。兽族使者们捧上来的,都是兽国特产的奇珍异宝——
    有宝石,玉器,还有各种精致的手工制品,放眼望去都十分名贵。
    女君大致看了看,便淡淡道:“兽族实在多礼。既然使者大费周章,千里迢迢将这些送来翼国,让你们原样带回去也不好,翼国便收下了。这几日,我会请仙官过目礼单,拟一些翼国的回礼,请你们带回去,也算礼尚往来。”
    “女君不必客气。”
    立岩上君笑呵呵的。
    但这时,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还请女君稍等,别将这些东西一股脑儿都收进国库。有一样东西,其实并非是兽国赠与翼国之物,而是兽国的三皇子专门放进来,专门说明了赠给翼国公主——灵瑾——的礼物。”
    此言之处,在场众多仙官,包括女君、小龙女,甚至是灵瑾本人在内,都是大吃一惊。
    寻瑜尤其一怔,转头看向妹妹。
    灵瑾本来乖乖站在女君后头,当个不太起眼的背景来走过场。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居然会突然点到她的名字。
    “我?”
    灵瑾十分诧异。
    灵瑾感到自己在一瞬间成为了整个大殿视线的中心,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而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见母亲也看着她,一顿,便主动向立岩上君询问道:“为什么要赠我礼物?他应该没见过我吧?我也不认识他。”
    立岩上君笑道:“素未谋面,却心神往之。公主虽没有见过三皇子,但三皇子对公主,却心怀好意多年。口说难以表达,公主不妨先看看是什么东西吧。”
    说着,其中一名使者上前,将盒子递给立岩上君。立岩上君双手捧过,笑盈盈地看向灵瑾,示意她来拿。
    灵瑾不解,但还是走了过去。
    她打开盒子。
    只见铺着软垫的盒中,静静地躺着一把木弓。
    这弓乍一看,并未有什么出奇。
    外观普通,材质也很寻常。虽然仔细看看,做弓人的手艺应该还挺精湛的,但整把弓都已经很陈旧,一看就不是新的。
    这么常见的木弓,翼国要多少有多少,堆在仓库里廉价出售都未必有人会买。更何况,眼前这把弓,居然还是旧的。
    这样的东西,就算是普通当作礼物,都太显寒掺。更不要说,此时它是被一个国家的皇子当作特别的礼物送过来,专程要赠给一名公主的了。
    灵瑾茫然。
    她倒不是嫌弃这个礼物太过敷衍,只是感到非常奇怪。
    灵瑾问:“木弓的话,翼国就有许多。兽国三皇子,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立岩上君笑笑,道:“公主,请你将弓拿起来,看看弓的内侧。”
    灵瑾迷茫,但还是依言照办。
    她将弓拿到手中,双手捧着,转过来,看向弓臂内侧。
    然而,当灵瑾看到上面的字时,却不由得愣了。
    在弓臂内侧,写着一个字——
    “竹”。
    是竹依的竹字。
    亦是竹依的笔迹。
    灵瑾时常会将父母留下的护身符拿出来,看上面写的字;她身在大学堂时,也时常会在大学堂甬道的门联前伫立,静静地端详母亲当年的手书。
    正因如此,灵瑾一眼就认得出来,这定然是她的生母竹依上君,亲手写下的字。
    灵瑾呆滞在原地。
    而这时,立岩上君和蔼地解释道:“数年之前,竹依上君曾经亲自出访兽国。在兽国小住的那几日中,她偶然与年幼的三皇子有一面之缘。
    “那个时候,三皇子正陷于困境之中。是竹依上君寻了兽国山上的柘树木,临时做了这把木弓,作为勉力之物,赠与三皇子,激励三皇子度过难关。
    “从那以后,三皇子就在心中将竹依上君奉作老师,将这把弓爱惜地挂在墙上,从未取下。他甚至还因为仰慕竹依上君,像竹依上君一般,修习了不少机关术知识。
    “前些日子,听闻竹依上君之女、如今女君的养女——灵瑾公主颠覆小型翼族的限制,成功使用了灵弓,三皇子极为高兴。他便取下这把弓,交托给老臣,希望老臣趁这次机会,将这把弓带来翼国,交托给公主,算是物归原主。
    “三皇子怀着美好的愿景,盼这段故事,能成就一段美谈,促进翼族与兽族两族间的关系,共步长久和平、双方繁盛的未来。”
    立岩上君面带微笑,说完这段话,便慈蔼地注视着灵瑾。
    灵瑾拿着这把木弓,许久回不过神来。
    *
    话分两头。
    数个时辰后。
    一个侍从急急闯入兽族三皇子住处。
    “三殿下,立岩上君急送了密信回来,翼国那边恐生变故!”
    下属将密信递上时,兽族三皇子正立在桌前,执笔练字。
    他的字迹瘦长、潦草,虽有术法造诣,但字形又不端正,透着一种古怪之感。
    听到下属的话,他略作停顿,但并未休笔,反而更快挥毫,龙飞凤舞。
    等将最后一个字写完,三皇子才搁下笔。
    他将手一伸,对下属道:“将信给我看看。”
    “是。”
    下属将密信双手呈上。
    三皇子接过,他阅读速度极快,眼珠轻颤,不多时,已一目十行地看完。
    旋即,三皇子目色一凝。
    他道:“翼国和水国,难不成真能尽弃前嫌,走向结盟……?怎会如此?”
    三皇子虽然吃惊,但却没有惊慌失措。
    他眼神深沉,在屋内来回踱步,仔细推敲了一番。
    接着,三皇子问:“立岩上君来信之时,他们到女君殿上了吗?”
    下属回答:“应该没有,但是快了。”
    三皇子想了想,却未立即出言。
    过了一会儿,他说:“回书给他,就说我知道了。我自有第二手准备,不必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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