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林长公主别业门前,顾益纯与郑靖业是受到优待的,两人站到了门檐下。两人的随从就惨了,门檐再大也有个面积,很多仆役都站在了雨地里。
    两人一路狂奔,气还没喘匀,顾益纯刚想对郑靖业说:衣服都湿了,赶紧进去换身儿干的,年纪也不小了,着雨吹风容易感冒,对身体不好。顺便也能让仆役跟着进门换换衣服烤烤火。
    猛地蹿出个人来,把他的话头给截了回去。
    顾益纯今天是出门赴宴的,临走之前都跟家里说过了,今天还可能要晚回家的。凑热闹嘛,多呆片刻还是要的。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人登门拜访,家里一定会说明情况的,除非紧急事件,不会有人再多留的,确属急事,庆林长公主也不会把人扔门外的。而且,脑筋正常的人,是不会在知道萧令先晋为亲王之后这样贸然拜访他家亲戚的——明摆着,大家都会去喝喜酒,找人也找不着啊。
    自称梁横的人一出来,把顾益纯小小地吓了一下。
    习惯使然,郑靖业比顾益纯灵醒得多,早看到梁横了,以为是哪里避雨来的。这雨下得突然,熙山即使是集体避暑的地方到底是地广人稀,过了这个村儿就没有这个店了,看到要变天,离家又远,胡乱找个屋檐避避雨也是常有的。
    郑靖业自己还着了雨呢,一想他师兄比他还大上几岁,更不能受凉,正想催顾益纯进去换衣服,再说了这又不是他们家——他就没搭理这人。
    没料到这小子是守株待兔来的,一听梁横说要拜师,郑靖业心里先咧一咧嘴,掏着帕子擦一把脸,且看顾益纯怎么说。心里还查着数儿,预计着如果数到一百下,他们还掰扯个没完,为防感冒,他就要动手赶人了。
    顾益纯老则老矣,脑袋还挺灵光,一眼扫过去,大力喘了几口气,平复一下呼吸,方语调和缓地道:“年轻人,容我老头子喘口气嘛!”继而问,“你家在这附近么?可有住的地方?”
    自称梁横的青年一愣,略有些急切地道:“学生梁横,洡县人……”
    郑靖业一听洡县就皱起了眉头,身为一个还算敬业的宰相,他知道这个地方,离熙山得有上百里。这个,不太好办呀!郑靖业心里打起了小算盘,凝目往梁横身上一扫,心里登时不舒服了起来。这个梁横长相还是能看的,五官端正,也算一表人材,身材也颇为高大,郑靖业就是不喜欢他!
    上帝给你一张脸,你自己创造第二张,说的就是后天环境对外表的影响,所谓“相由心生”。梁横的眉宇之间透着一股子的阴气,狠戾,非常讨人厌。郑靖业也是个狠人,至少看起来还是个慈善长者,当年顾益纯见到他吧,还觉得这是个美人。
    这梁横就不一样了,顾益纯也在观察梁横,这是一个要求拜师的人,观察得格外仔细。梁横自我介绍是“深慕先生,踌躇许久,不敢攀门,今日终于鼓足勇气前来请求赐教,还望先生垂怜。”顾益纯却被他那双眸子吓了一跳,眼角斜看了郑靖业一眼,却他面上浑不在意,背手仰望天空,看着雨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益纯声音柔和地道:“我已是上了年纪了,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你道远,不如且住下。若有心向学,我为你安排个去处。”
    梁横心中很是失望,他是打听好了,又作了一番安排方赶过来的。没想到时机不对,天下了雨,顾益纯不在家,他一咬牙,下雨也等,大不了用诚意感动顾益纯。他也是豁出去了,不成功便成仁的那种。这梁横以为自己足够聪明,眼光也足够长远,只是缺一个进身的机会,他与当初的郑靖业的想法很有些相似之处:找一个名气大的老师,以作晋身之阶。
    没想到出师不利。这世上有许多名士,但是像顾益纯这样的实在是少,不是说别人的名气不够大,而是顾益纯的位置足够好!
    郑靖业运气好,也是会做人,还是长得也好,他被顾益纯给瞧上了,帮着劝了季繁。季繁对他也不是特别反感,要知道,季繁当初还考过郑靖业哩,只不过觉得郑靖业身上的锐气太重,不太喜欢罢了。经顾益纯一劝,他也同意了,就说明本也是在两可之间。
    梁横就不一样了,这小子阴气太重了!旁边又没一个好心人帮他说话,就像顾益纯自己说的,他年纪也大了,也不想再教学生了。他都跟郑靖业说好了,郑琰结婚之后,郑家的孩子也不教了,专心在家休养,看看书、养养花、指导指导儿子。对好基友,啊不,是师弟,对师弟尚且如此,何况梁横?
    梁横的失望写在脸上,不死心地道:“学生只是心仪先生。”
    郑靖业收回目光,对顾益纯道:“后生远道而来,殊为不易,且留住一晚。纵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你有什么犹豫,也要看看这天气,天代你留客么。相逢便是缘分,没了师徒的缘分,难道还不能有别的缘分了?”这般柔和的语气,这样良苦的用心,梁横觉得心头一暖。
    顾益纯苦笑道:“你说得是。雨越发大了,进去说话。”进去就唤过家令来:“领这位梁公子去客房梳洗一下,换身衣服。”
    梁横精神一振,一揖到底:“谢相公,谢先生。”又想起来,自己是被带歪了,本来准备了一篇文章要当面呈给顾益纯看。说着说着,他居然忘了这一茬儿。连忙从贴肉的衣服里取了出来。
    顾益纯伸手接了,还挺厚的,入手尚带余温。
    郑靖业挑眉。家令暗怪梁横不懂事儿,没看到驸马和相公都湿了么?还硬拦着说话。唉,名人就是这条不好,遇上不讲理的人,你还不能发火,还得好好接待,以免坏了自己的名声。唉,驸马好可怜!还有,驸马那是什么人?皇子都不肯教的,你这样来,就教了,又算什么呢?你要长得跟池郎似的好看,那也就罢了。这还……长得不咋地!家令这货绝对是美人看多了,眼光养刁了。
    家令随手招了个人过来:“领梁公子去客房洗换,”又向梁横道,话说得客气,“公子恕罪,驸马回府,下官需向公主禀报。公子远来是客,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他们就是,晚饭却是要再等一等,如今家里略有些事忙。”
    说完就急着去追顾益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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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益纯走得快,家令追了上来道:“驸马和相公走慢些,下官已经命人熬了姜汤烧了热水,衣服也准备妥了。您两位先换了衣裳,容下官禀长公主一声儿。”
    顾益纯有些急切地问道:“阿宽如何了?”他的次子顾宽近日病了,庆林长公主一心在家照顾孩子,顾益纯老年生子,对孩子也是关心得紧。郑靖业也跟着问:“可是御医不上心?这些饭桶!要不要再想办法调几个高明的大夫来?”
    家令一抹汗,插嘴道:“相公,二郎已经有些好转了。倒是您二位,别二郎痊愈了,驸马又风寒了,公主还是放不下心不是?”好说歹说,把两人劝去洗澡喝药换衣服。他自家去庆林长公主那里打小报告。
    小报告打完,顾益纯与郑靖业都来了。庆林长公主也没避着郑靖业,对两人道:“都来了?着雨了吧?十七郎那里现在也正不自在,贺不贺的,由头不光彩。”
    郑靖业道:“由头好不好听不打紧,过两日蜀王妃还要宴请命妇,阿宽要是没什么大碍,公主还是过去为好。”庆林长公主记在心上,却另开了话题:“亏得十七郎的别业狭窄,摆不了那么多席,男客女客分开来请,要不今天咱们都得被堵在外头。”
    顾益纯只管看小儿子,郑靖业作无意状道:“知道侄子住得窄,你这当姑姑的不心疼心疼他?给他座园子呗,保管不赔。”
    庆林长公主痛快地道:“成啊!”心里已经决定了,不但是蜀王,等阵儿池脩之和郑琰结婚,她也要送座园子给两人当新婚礼物才好。
    顾益纯这才问:“夫人可知门口有个叫梁横的年轻人,是怎么一回事?”
    庆林长公主道:“我哪里知道是哪里来的小子?”她照看着生病的儿子,忽地来了个要拜师的小子,好声劝着也不走,非要等顾益纯回来。庆林长公主差点儿要让人把他打走了!顾念着丈夫的名声,只好让人说:“若是切磋学问,只管进来等,若是拜师,我可做不了这个主。”
    看来顾益纯是已经知道了,庆林长公主就追问了一句:“怎么?不妥?他很能看得下去么?非亲非故的,我的侄子们你都不肯收,他又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顾益纯道:“这个儿郎不简单呐!说不得,我且与他说一说话才好,少不得要安民帮我。”
    “咦?”
    郑靖业道:“要真是个祸患——”
    庆林长公主接口道:“早日除之!”
    顾益纯不太高兴地道:“非也非也!将来还未可知,岂能草菅人命?”
    他师弟他老婆早就做惯了这样的事情好吧?偏偏这两个人还一唱一和,庆林长公主道:“谁说是草菅人命啦?除也有不同的除法!”
    郑靖业接棒硬掰:“送回原籍严加看管,不让他兴风作浪,则作乱的那个梁横已经没了,也算是除。梁横,却还是平平安安活着的。”只要他安份。
    庆林长公主给了郑靖业一个眼色:干得好!接着胡搅蛮缠道:“郎君以为我骄横就罢了,怎么也这样看安民呢,你们几十年相交的,真是让人寒人啊~”其实她存的就是个灭口的心,倒不是她神机妙算到梁横会为祸天下什么的,根本就是这样一个小人物在她眼里简直如同蝼蚁一般,除不除的一句话的事而已。
    顾益纯被他们俩掰得头晕眼花,连声道歉:“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摆酒给两位陪罪——还是先看看那个年轻人吧。”
    一边拉着郑靖业往外走,一边还嘀咕:“我虽有相人的薄名,却又不是神仙,人品好坏,总要仔细聊聊才有定论,这个不过是面相不太好看,你们就这样着急,再这样,我连你们面前也不能说人是非啦。”
    庆林长公主一甩绢帕:“滚!”
    顾益纯飞快地拉着他师弟滚了。
    滚出屋子就放缓了步子,顾益纯问郑靖业:“你也有所察觉了?”
    郑靖业笑道:“我领吏部多年,什么样的官油子没见过?这梁横的眼神儿,与那些想升官发财踩死顶头上司的,何其相似?!心太吝!”
    “这就下定言了么?”顾益纯像是自言自语。
    郑靖业像是解释地道:“天下官员这么多,还有许多贡士,我手上事多,不能三两眼就看出来,非要一一相处了来,累也累死了,圣人还要说我无能,天下事都要耽误了。没有十分,七、八分总是有的。”
    顾益纯像是嘲笑似地道:“你当初拜师的时候,季先生也说你目光欲噬人。”
    郑靖业平静地道:“说得没错。当时我刚跟族里闹完,心气还没平呢。当时就是为了这个?我倒是白记了这么多年了。”
    “也不全是,还有,你那时的学问也着实差了点儿,季先生又不是蒙学先生。”
    郑靖业也笑了起来:“说的是。你怎么看这个梁横?”
    “戾气重了些。别的,我还要看一看。”
    “行,那就看看。”连我都骗!混蛋!要是容易对付的,你还用拉上我吗?回来要好好审一审!
    顾益纯叹了一口气:“不忙,先看看他写的这个。”
    这是一篇巨制,讲的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总之,要有秩序,首倡的是君权、族权、夫权。言辞犀利,以前不是没人提出来过,却只提忠孝仁义。听起来差不多,实则天差地远。
    简单地说,忠与愚忠是两回事!是“小受大走”与“父让子亡子不得不亡”的实质性差别,他讲究绝对控制,要剥夺掉相对方的所有权利。
    尤其还写了宗族的各种不好,希望抑制族权,拆了家族、拆了世家。最好是皇帝一言堂,“只听贤臣言”“不为臣下所辖制”。
    呸!皇帝说啥都算了,老子还混个毛线?!郑靖业怒了!他虽然捏住了皇帝的痒处,可不代表他就是个立志给皇帝挠痒痒的人!虽然梁横是剑指世家,郑靖业还是心惊了。
    怒极反笑:“他倒想得周全!他别是好色无厌,娶了个媳妇儿不让他乱来吧?”
    照郑靖业看来,梁横挺仇恨老婆的,把夫为妻纲写得跟国家大事一样详细。什么为妻当贤都写出来了,不贤当休也写出来了,这个贤还包括要平等地对待庶子,让庶子与嫡子的待遇完全一样,如果庶子有才能,家业应该交给庶子,免得被无能的嫡子给败坏了。让人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他老婆不让他养小妾,不让他宠庶子。
    两人心里都沉甸甸的,这篇文章,实在是,让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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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横已经换了衣服喝了姜汤,打量着屋内陈设,虽是客房,却比他在家中的陈设还要好许多。这里的仆役也训练有素,并不以富贵骄人,心中暗暗点头,顾益纯也不是徒有虚名之辈,值得拜这个师呢。
    他家也是洡县富户,不是世家,土财主。说是土财主呢,也不太确切,这个土财主,略有些大。至少养得起仆役,蓄得起婢妾。梁横的出身还不好,她娘原是身在教坊,被他爹看上了,跟地方官送了点儿小礼,把他娘从教坊里弄到了自己家里,不久后就有了他。
    没想到嫡母是个不能容人的,见天地欺负他们母子,他们母子的侍婢是最少的,他妈还要到嫡母跟前伺候,还要受嫡母的嘲讽。母亲的出身是常会被拿来说嘴的,如果穿了好看的衣服,就会被说是“想勾引男人”,为此母亲不知道哭了多少回。
    世间竟了这样的妒妇泼妇!如此不贤良淑德,他那个能容人的母亲比嫡母好上一百倍,居然只能做妾,这世界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这个嫡母真是天下贤妻的反面教材,应该被唾弃一百遍、枪毙五百年。
    他也常被嫡出兄弟欺负,兄弟里他最聪明,学习最好,却要帮他们写作业,自己的作业因此被耽误了写不完,还要挨罚。大哥是个平庸的人,然而一过二十岁就被父亲谋了一个小官,自己呢?下乡收账?
    一样是父亲的孩子,凭什么自己就要低人一等?他妈比嫡母年轻漂亮有文化,还会讨他爹喜欢,为什么要受嫡母的气?梁横立意要闯出一番名堂来,要风风光光,压所有欺负过他的人一头!他要比所有嫡兄都有出息,要让他们求他!要给亲妈求诰命,要让嫡母难过!
    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女孩子的爹死活不肯答应,因为他们家是土豪、不是世家,更因为他是庶子。他愤懑,总有一天,他要让他们知道,他是个值得托付的好男人!
    嗯,这孩子愤青了。
    今天是他的机会,一定要把握住,不然就等着被欺负到死吧!
    肚里有些饿,送饭的仆役还没来,梁横耐心地等着。顾益纯与郑靖业已经来了。梁横知道这两个人的关系,同窗,几十年的友谊。这也是他偷偷从家里跑出来,必要拜在顾益纯门下的原因之一。
    见两人来了,梁横飞快地站好,深深一揖,冲着顾益纯道:“学生一心向学,还望先生能许我入门墙,得听教诲,死且无憾。”
    顾益纯和蔼地扶起了他,拉着他的手到桌边一坐:“来,坐下说。”郑靖业没用人招呼也坐下了,仆役来上茶。顾益纯挥去仆役,对梁横道:“你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现在我问你几个句,你要实话实说。”
    梁横精神一振:“先生请问。”
    “你知道我是谁吗?”
    “您是顾先生。”
    “你知道我在外面传得最响的名头吗?”
    “品评人物。”
    “你觉得我品评人物还准吗?”
    “自然是准的。”
    “你为什么想拜我为师?”
    梁横的额头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来,他是个聪明人,明白顾益纯为什么这么问。政治观点都拿出来了,就不是单纯的治学了。
    郑靖业笑了:“年轻人,诚实一点没坏处。你既知道我是谁,就该知道,当年老夫一穷二白,也是死乞白赖到季师山门赖着不走的,就是为了找个好老师,好混口饭吃。”
    两人态度都挺不错,梁横对顾益纯的逼问是有些老羞成怒,又给郑靖业拦了回来。扑通一跪:“学生走投无路,卖弄小聪明了。”
    顾益纯扶起他:“男儿膝下有黄金,慢慢说。”
    梁横垂泪道:“我本梁家庶子,嫡母不慈,不能容人,兄弟无义,欺辱于我。我为人子,实不忍生母再受苦楚。出此下策,望先生海涵。”
    哦!那个夫为妻纲的源头原来在这里!郑靖业大悟。
    看了梁横的大作,顾益纯是来善后的,能让这小子改变观点最好,如果不能,也要套一点信息,日后也好应对。没想过还问出这样一段狗血伦理剧来,心也软了一软了:“你父亲如何说?”
    “父亲如何肯管这些?”梁横心头一喜,知道事情有门儿了,顾益纯是庶子,与家中并不很合得来。郑靖业少时与族人翻脸,也是苦大仇深的人。
    郑靖业伸出一个手指道:“你有父亲在世,拜师不经父亲同意,一不妥;如今熙山乱七八糟,你处在是非之地,二不妥;你生母还在否?抛她于虎狼之地,三不妥。”
    梁横一愣:“若先生答允……”
    顾益纯道:“我看了你的文章。你也知道为人子须得听父亲的话。你须得你父亲答允方可!你父亲才是一家之主!”
    拿别人的话来堵别人的嘴,还装得跟个守礼的书呆子似的。
    老!奸!巨!滑!郑靖业这奸贼居然给他那个善良无辜的师兄下了这个评语,可见顾益纯装得有多纯良了。
    梁横想的是,如果有顾益纯这样的人肯收他为徒,他爹一定会答应的。没想到顾益纯让他先回去问他爹,他要骗一下他爹,说只要他爹答应了,顾益纯就一定会收他么?梁横琢磨着。
    郑靖业道:“你可是还有兄长的。”他心里可是幸灾乐祸的,梁横这样的人,一定会脑补的。
    梁横马上脑补出来,嫡母一定会让父亲拿“先让嫡兄做顾先生学生”为交换条件,这种事情那个女人不是做不出来。问题是,不是顾益纯哭着喊着求梁横当学生,而是相反,顾益纯收他都是勉强,怎么愿意再要个拖油瓶呢?梁横无语了,父权,也是他提出来的纲领中的一环,因为没有办法绕开,所以不得不提。
    郑靖业和蔼地道:“你出来时间不短了吧?家里你也作不得主,时间长了,有人问起来,也是一桩祸事。家里人知道么?”
    “我母亲知道。”梁横的声音低低的。
    郑靖业叹了口气:“回去照顾好你母亲吧。”
    顾益纯也叹道:“你是有本事的人,不要妄自匪薄,你只差时机了。不过,还是先侍奉你的母亲吧。”顾益纯真是个有良心的人,不开心也承认梁横有本事。
    郑靖业拍胸脯:“你的家事有你父亲在,别人寻常不能过问。不过,一旦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只管赴衙就是了,老夫还是有几分薄面的。”听起来像是许诺,如果梁横家族有其他人欺负他,郑靖业为梁横撑腰。实际上,郑靖业想的是,老子趁机弄死你。
    梁横到底是嫩了点儿,到现在还以为郑靖业是个好人呢。什么奸臣,一定是世家羡慕嫉妒恨,所以坏他名声的。事实上,梁横对郑靖业还是挺羡慕的,挺想走权臣这条路的。难得的,他对郑靖业的评价不错,因为郑靖业没啥门户之见,郑党里面也是土鳖四处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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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顾益纯与郑靖业同榻而卧,说的当然是梁横。
    顾益纯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个梁横,毒啊!”承认梁横有本事,顾益纯还是不喜欢他的观点。
    “放心吧,他不张扬便罢了,一旦张扬,有人比你我更急。他的死期也就到了。”郑靖业看得透彻,世家比他急呢。会有一大批人不希望梁横的观点为世人所知,不希望他传到皇帝的耳朵里。梁横会碰壁!没人为他介绍,他一介布衣,如何得见天颜?能跑出嫡母的手掌心已经算他运气了。
    所以郑靖业才耐着性子装好人,才安抚梁横。他一宰相,顾益纯一驸马,没事儿弄死一个来求学的人,这不是自找麻烦么?再说了,梁横亲妈已经知道他来了。而且吧,他跟顾益纯已经装得够好人了,安抚住了梁横,至少不会被梁横记恨上。
    “你看他此人如何?”顾益纯还是心中难安,“我看他是要生乱的。”
    “他就是兴乱,也是自取败亡。没头没脑,瞻前不顾后。引外人来压父母,这小子心够邪的!”郑靖业评得很不客气,“而且眼光太小,一心为生母,就更该小心行事,这样乱闯一气,我若是他,先设法单过,再来求你。他这样,怕是还存着要回去耀武扬威的心呢!不是丈夫器!”
    顾益纯微微笑,这就是他看中郑靖业的地方了。说得肉麻一点,郑靖业再那啥,心里还有爱,眼睛往前看。
    “劝合不劝离,让人分家,毕竟不好。”
    “我不是没说么?”
    “难为你也肯为个小子费这样大的力气,四品以下,能与郑相公说这么多话的官儿,只怕也不多见吧?”
    “那就是条疯狗,还是不要得罪为好。他弄的那一套,分明是要断大家活路!自此后,无臣只有奴!”
    顾益纯手心一片濡湿,心道:老师哟,您当年说安民像张智,这回可真来了一个张智。
    郑靖业抬起手来:“你果真着凉了么?怎么手里全是汗?赶紧的,顶头上开一剂药吃了就好,不然且有罪受了,你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哎呀,你怎么比阿宁他娘还啰嗦啊?你是宰相啊,要稳重稳重,不要唠叨唠叨。”
    声音渐小。
    第二天,两头老狐狸又祭出装x大法,客客气气地把梁横给送走了,那篇文章也没还给梁横。顾益纯还了他盘缠,另外给了他一枝笔,郑靖业还派人送了他一程:“熙山多贵人,近来脾气不好的又不止一个两个,路上小心。”
    梁横对于拜师未成,昨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觉得有点怪,他一心盯着目的看,咦?没办成。就有些狐疑。
    今天早上这两只老狐狸的一番表演,堪称影帝,又把这疑虑压了一压。
    被郑靖业派去护送他的人是马迎,也是个人精儿。庆林长公主本来就住在高档别墅区,周围都是权贵,谁脾气好、谁脾气不好他都知道,引着梁横路上遇了几拔脾气不好的人,要不是他拿着相府的名头护着,梁横肯定会被追打。
    马迎还解释:“前两天翠微宫里几王都挨了训斥,风声正紧,小郎君你来的实在不是时候。”把梁横的疑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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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益纯对他师弟感叹:“后生可畏啊!”
    郑靖业想的却是:没了“梁横”还有“梁竖”,这世上有几个皇帝能挡得住一言堂的诱惑呢?就算是今天觉得荒谬,明天觉得新奇,后天、大后天,一旦有想办而办不成的事情的时候,保不齐就想到他了。
    顾益纯拒绝过许多登门拜师的少年,但是梁横给他的印象过于深刻,那双眼睛,真像困兽啊!顾益纯不喜欢这个人给他的感觉,也不喜欢他的理论,但是——“我怕他钻牛角尖啊!如果有人给予引导,也许就能引正过来了呢?”顾益纯又有点儿不太忍心看着一个比较有灵气的年轻人就这么走上“邪路”。
    郑靖业轻拍着顾益纯的手:“你总是这样。谁给他引导呢?是你有这份功夫,还是我有这份功夫?就是下了功夫,就能掰过来了?”郑靖业绝对不是一个善心人,与其满腔仁爱地去感化,还不如克制这小子呢。
    郑靖业是不想生事儿,他混到现在,靠的不是无理蛮干,也不是见谁要出头的就去伸脚踩,太活跃了容易出漏洞。故而只是一提,也没有真的草菅了梁横的命。不料顾益纯这呆子居然心软成这样了。
    “试过了总不会后悔罢。”
    “不要勉强自己啦,你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他,那就不是一个会招人喜欢的小子。实话与你说,这样的人,我若用他,也是拿来当刀使,用完就扔的。本性。狼偷了牲口吃,会被打死,你能教狼不吃血肉?”郑靖业对顾益纯是超有耐心的。
    顾益纯沉默了一会儿,长叹一声道:“终是遗憾呐!”
    郑靖业无声地咧了咧嘴巴,得,师兄大人算是被他忽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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