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两个人没有理会他,吴嘉义继续说道:陆律师,你果然没让我失望,我就知道,赢的人一定会是你。我刚刚通过监控看得清清楚楚,怪不得古人都喜欢斗蛐蛐,你来我往的,真是精彩。
    陆成泽轻轻推开了时辛,站起了身,看着吴嘉义,面无表情道:陈煜也是被你逼的?。
    看你这话说的,有些人是得逼着来,比如你,但有些人嘛,多给点钱,就搞定了,用不着那么麻烦。
    说完,吴嘉义拿出了一支录音笔,点开了播放键
    怎么样?两百万,再送你们一家去美国,杀了陆成泽,干不干?这不知是谁的声音。
    许久之后,这个问题得到了回应:干。虽然只有一个字,但陆成泽听得很清楚,这声音的主人,就是陈煜。
    陈煜不是你的好朋友吗?你的好朋友似乎背叛你了。吴嘉义看着陆成泽,脸上显出了些许得意的神色,陆律师,你朋友比你看得明白,人啊,是最不值得信任的东西,只有钱才最可靠。
    你杀了我吧。陆成泽看向吴嘉义,放了我母亲,也放过我的家人,只要我死了,你的官司就能赢,他们不会对你构成任何威胁。
    杀了你?那可不行,陆律师,你的事情还没做完呢。这官司,你还得继续打下去。吴嘉义凑到陆成泽的耳边,我要你赢!
    你到底要干什么?陆成泽咬紧牙问道。
    这你就不用管了,按我说的做,你母亲就会没事。你的妻子和儿子我也暂不打扰。吴嘉义说完,对着手下指示道:你们赶紧清理一下现场,把陈煜的尸体送到岩城去,往外运的时候小心点,别被看到了。
    吴嘉义带来的几个人立刻应声行动起来,动作娴熟地清理现场和搬运尸体。很快地,现场就被清理完毕,吴嘉义带着手下离开了现场,临走时,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陆成泽:陆律师,陈煜今天是自杀的,对此我们都很意外。你工作辛苦,早点回家休息,之后随时保持联系。
    吴嘉义走后,面对着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这间屋子,陆成泽和时辛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我杀了人,良久,陆成泽才面色苍白、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说,我应该去自首吗,但是我妈,还有你和时琛
    时辛默默无声地流着泪,她看到陆成泽的身体在无可自抑地颤抖着。
    对不起,我没办法保护你们。陆成泽垂下了视线。
    别说对不起,时辛站起身靠近了陆成泽,哭着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当初要不是我劝你坚持下去,说不定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陆成泽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终究没再说出话来。好一会儿,他的身体忽然开始剧烈颤抖起来,他抬起手抱着时辛,哭出了声。那哭声极度压抑,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声音。而就在这压抑的哭声中,时辛似乎听到了另一种声音,那是他们体内共同发出的巨大轰鸣声是信仰崩塌的声音。
    没关系,没关系,时辛竭力止住自己的眼泪,轻拍着陆成泽的后背,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和你一起面对。我们先回家。时辛抬起手,搀扶着陆成泽,与他一起缓缓走出了这个房间。
    回到家里,经过靠门的卧室,陆成泽脚步停住,看向躺在床上熟睡的陆时琛。驻足良久,陆成泽才重新抬步,跟时辛一起走回了卧室。
    那晚,两人将卧室的门关严,面对面坐在房间里,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沉默,偶尔会交谈一两句
    你今晚是怎么找到了陈煜家里?
    你这几天情绪不对劲,我能感觉出来。今晚还特意把我和时琛支开,我担心你出事,就把时琛先送到了楼下家里,跟着你去了陈煜家时辛擦着脸上的眼泪,这几年你在岩城,一直都在受着这种折磨吗?
    陆成泽摇了摇头:前期虽然也有不少阻力,但基本都是一些恐吓性质的举动。但这次我想,应该是吴嘉义勾结上了岩城的公安局局长魏昌和,这才开始变本加厉地折磨我。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过了好一会儿,时辛又问,吴嘉义为什么想让你打赢这场官司,又为什么要让你杀了陈煜?
    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手上掌握了他的犯罪证据,对他构成了威胁,只要我杀了人,他就会反过来掌握我的把柄。至于他为什么想打赢这场官司陆成泽沉默下来,是啊,明明吴嘉义和祝睿一直在阻挠自己打赢这场官司,为什么今晚吴嘉义却让自己打赢这场官司?思考许久,陆成泽也无从得知这些问题的答案。
    但不管怎么样,自己的母亲还在吴嘉义的手里,想要保全家人,他只能按照吴嘉义说的去做。
    那之后,陆成泽勉强恢复了自己的情绪,继续准备那起民工讨薪案。他能明显感觉出,之前那些阻碍自己打赢官司的阻力似乎减弱了不少,后续的准备工作变得非常顺利。
    两个月之后,那起民工讨薪案如期开庭。陆成泽凭借着自己几年来搜集的种种资料和证据,顺利地打赢了这场官司,帮上千位农民工从文鼎集团手中讨回了薪资。
    官司打赢了,陆成泽去见了吴嘉义,要求吴嘉义放了自己的母亲。
    陆律师,你母亲得了很重的病,只有在我这里才能得到最好的医治。吴嘉义依然气定神闲,来日方长,我们还有很多合作的机会,只要陆律师你每帮我做成一件事,我就让你母亲恢复一点,怎么样?
    陆成泽这才知道,吴嘉义给自己的母亲注射了某种药物,这种药物让她陷入长期昏迷、几乎成了一个植物人。而想要让吴嘉义减轻药物的注射量,他就必须按照吴嘉义说的去做。
    官司打赢之后,随着全国各大媒体争相报道这起农民工讨薪案,陆成泽也在全国变得赫赫有名。与此同时,因为祝睿的突然出国,陆成泽也知道了吴嘉义让自己打赢这场官司的真实目的吴嘉义从一开始就不满足于和祝睿一起掌控文鼎集团,无论是让自己杀掉陈煜还是打赢这场官司,都是想要将祝睿和文鼎逼至穷途末路,最后一举吞并文鼎集团。
    自己打赢了官司,帮农名工讨回了薪资,却没想到其实是在助纣为虐。面对这样的结果,陆成泽的内心只有绝望。想到接下来,自己还要为了救出母亲,帮助吴嘉义做更多丧尽天良的事情,他不知该怎样走下去。
    他与时辛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压抑,起初还能相互取暖,但渐渐地,这种绝望的情绪将他们一点一点吞没,让两个人都濒临崩溃。
    某天晚上,在两人都躺在床上,准备度过又一个失眠的夜晚时,时辛忽然开了口:我们就这么活下去吗?说完,她又开始默默无声地对着黑夜流泪。
    是啊,就这么活着?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自杀,对于此时的他们而言,既是终结,也意味着解脱,也许是已经习惯了绝望,在听到时辛说出这句话后,陆成泽没有感到悲伤,反而松了一口气。可能,于他们而言,这就是最好的选择了吧。
    时琛呢?他怎么办? 时辛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音,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后,他该怎么独自活下去?吴嘉义会不会为难他?
    陆成泽紧紧抱住时辛:我们是一家人,无论生死。
    时辛明白陆成泽的意思,她握紧了陆成泽的手,眼泪不停地涌出来。
    许久无言,便意味着默认。
    陆成泽记得,那天是周六,天亮得很早,陆时琛起床后,听到要全家一起爬山后,表现得很开心。
    是哪座山?很高吗?
    山上会不会很冷?我要穿什么衣服?
    我们要不要去买点吃的到山上野营?
    在车上,陆时琛兴致勃勃,比平时的话要更多一些。但在察觉到车上的另外两个人似乎都无心说话后,他也不再说话了,转头看着车窗外快速倒退的树木。
    陆成泽开着车,行至一段崎岖的山路,他知道,这里就是最适合终结的地方了。
    许是已经做好了准备,驾驶着车辆即将赴死的陆成泽,反而觉得这是最近一段时间里最轻松的时刻。他的脑海中不自觉地闪出一个又一个生命中重要时刻的记忆片段,他想到了自己刚刚拿到政法大学录取通知书时母亲开心的样子;想到了第一次见到讨薪农民工时的心酸与无奈;想到了打赢官司后与好友和工人们狂欢庆祝的场景;想到了第一次与时辛十指相缠的瞬间;想到了陆时琛呱呱坠地时自己的喜悦与不知所措
    就在他沉浸在过去美好的记忆中时,猛然间,几张阴暗的面孔闯了进来,嚣张得意的吴嘉义、阴险狡诈的魏昌和、丧失理智的陈煜一瞬间,这几张面孔撕碎了一切,陆成泽回想起那天在魏昌和办公室的情景,回想起陈煜死前的样子,又回想起时辛绝望的眼神,抑制不住的怒火令他当即决定,就结束在这里吧!
    他暴怒的双眼目视着前方的石壁,一脚将油门踩到底,透过后视镜,他看到了陆时琛惊恐的眼神,但决心仍旧战胜了不忍,陆成泽不顾一切地朝着岩壁撞去。
    但他没想到,就在车头即将撞上石壁的那一瞬间,时辛却忽然后悔了,她想要陆时琛活下去!
    她猛地扑了过来,用尽全身力气握住方向盘,将方向盘往左推去,一瞬间,车头调转了方向。
    砰!伴随着巨大的撞击声,承受着撞击的右侧车身瞬间变形,时辛立即被弹了起来,头部重重撞到车顶,随之无力地回落到车座上。
    时辛陆成泽想伸手抓住时辛,但他的眼前很快变得一片黑暗,然后失去了意识。
    第128章
    从医院醒来之后,陆成泽看着头顶洁白的天花板,重获新生并没有让他感觉到丝毫愉悦,相反地,一睁眼,那种压抑的绝望感又漫了上来。
    我妻子呢?陆成泽虚弱地问一旁的医生。
    她医生没忍心说出口。
    联想到车祸发生前的最后一幕,陆成泽知道,时辛已经在车祸中当场死亡了。
    那我儿子呢?陆成泽又问。
    陆先生,你儿子抢救过来了,虽然大脑受到了撞击,但目前生命已经没有大碍了。
    陆成泽费力地撑着床坐起来,不顾医生的劝阻,拖着重伤的身体去了陆时琛所在的重症病房。
    坐在病床旁边,他有些呆滞地看着陆时琛。他希望陆时琛醒过来,又害怕陆时琛醒过来。一旦陆时琛醒过来,自己该如何向他解释全家一起赴死的事情?又该如何让他接受妈妈已经去世的事实?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带着陆时琛再次尝试自杀吗?可是时辛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了他们父子二人,自己这样做,是否辜负了时辛的期盼?
    正当他迟疑不决时,病床上的陆时琛睫毛颤了颤,然后睁开了眼睛,看向陆成泽。
    时琛你醒了?陆成泽满心的绝望中掺进了一丝希望,护士!医生!
    但很快地,他察觉到了不对劲。陆时琛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情感波动,像是在看着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是爸爸啊,时琛,陆成泽看着陆时琛的眼睛,试图让他恢复以往活泼的模样,是爸爸啊。
    陆时琛仍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那之后,医生过来检查了陆时琛的情况,陆成泽才知道,因为大脑受到剧烈撞击,外加精神也受到了严重刺激,陆时琛患上了应激性失忆症。而随着记忆消失的,还有陆时琛的情感,他甚至忘记了母亲时辛,也忘记了对时辛的依赖和亲情,变成了一个不会产生任何情感波动的人。
    在得知这个结果之后,陆成泽在觉得悲哀和无奈的同时,居然也松了一口气。也许,对于陆时琛来说,忘记那一切才是最好的结果。没有感情地活着,也同时意味着没有痛苦、没有软肋,或许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隔着窗户,看着病床上眼神空洞而漠然的陆时琛,一个想法在陆成泽的脑中逐渐扎了根我要报仇。为了死去的时辛,为了失去记忆和感情的陆时琛,为了至今仍被吴嘉义囚禁的母亲,也为了面目全非的自己,我一定要亲手杀了吴嘉义与魏昌和,哪怕要付出任何代价。
    许是回忆起二十年前确立复仇计划的那一幕,陆成泽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下来,眼神里又透出了那种想要毁灭一切的神情。
    天色阴沉,厚重的乌云沉闷地压在头顶,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孟钊能感觉到,此刻不光他在倚靠着陆时琛,陆时琛也在倚靠着他,面对着这让人窒息的沉重真相,他们要彼此依靠着才能站住了、站稳了。
    看着面前的陆成泽,好一会儿,陆时琛才再次开口。他发沉的嗓音里涌动着浓重的悲哀,是一种孟钊从未听过的语气:所以你就策划了这一切?孟钊母亲的死,舅舅的冤案,还有周衍和赵云华的死,都与你有关吗?
    嗯。陆成泽微微抬头,眼神掠过孟钊和陆时琛,望向更远处更渺茫的山峦,阴差阳错,他们都成了我复仇计划中的一环。
    陆成泽回想着二十年来的复仇之路,缓了缓,继续讲了下去
    然而,想要报仇谈何容易?且不说吴嘉义和警方存在勾结,单就自己目前手中掌握的证据,就算自己和吴嘉义鱼死网破,就算警方秉公执法,也不过能将吴嘉义送进去几年而已。想要实现复仇的计划,唯一可能的办法,就是接近吴嘉义,只有在吴嘉义的身边,渗透到他的犯罪组织内部,才能获得更多的证据和机会。
    重伤尚未完全痊愈,陆成泽就主动找到了吴嘉义,说经历了这场车祸之后,自己已经看开了,他愿意跟吴嘉义合作,只要吴嘉义答应不再折磨自己的母亲,也不为难自己的儿子。为了取得吴嘉义的信任,陆成泽还带上了自己掌握的所有证据,当着吴嘉义的面,一把火全部烧毁了。
    吴嘉义自然不会轻易信任陆成泽,但他乐于看到陆成泽向自己屈服,而且,以陆成泽的能力和现如今声名大噪的身份,如果在自己手下有这样一个人,以后很多事情的确会方便得多。
    行啊,陆律师。片刻后,吴嘉义朝陆成泽伸出手,不过,你得先帮我处理掉一个人。
    谁?
    一个正在调查我的警察。吴嘉义眼中露出了阴沉的目光,似乎是陆律师你的朋友。魏局和我说,这个女人对陈煜的案子很感兴趣,偷偷去岩城调查了好几次,不知是哪里走漏了风声,我觉得不会是你吧,陆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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