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陵神色波澜不惊,他眉眼不动,问老和尚:所以这是下下签?
    老和尚哈哈大笑:不,是上上签!
    傅陵本就不信这些,听到这话也没多开心,只回头看谢昭,示意谢昭来摇签。
    傅陵是上上签,谢昭心里也高兴。
    他走到傅陵身边,拿起那竹罐,很快也晃出一只签来。
    老和尚接过一看,惊咦了一声。
    来路明兮复不明,须知刚者也易折。他叹了口气,看着谢昭半晌,忽而惋惜道:这位施主才是下下签。
    谢昭怔住。
    他还在出神,傅陵已然动怒,冷冷道:装神弄鬼,一派胡言!
    傅陵不想再听那臭和尚再胡言乱语,干脆握住谢昭的小臂,直接把人拉了出来。
    两人出了楼阁,谢昭看着他如冰雪般冷然的面孔,一时忍俊不禁。
    明明他才是那个抽了下下签的人,现在却要来安慰抽了上上签的傅陵:殿下不必当真,命理一事,一向信则有,不信则无。
    见傅陵还是板着脸,他没办法,只能换种方式安慰他:更何况假若谢昭真有什么事,有殿下在旁相助,一定也会安然度过,您说是不是?
    傅陵顿住脚步,看向谢昭。
    他绷紧了脸,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一字一句说:谢昭,你不要信。
    这是他第一次喊谢昭的名字,认真又严肃,让谢昭不要信自己的签文。
    谢昭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一刻竟然非常感动。
    于是他也收了脸上的笑,清澈的双眸与傅陵相对,温柔道:嗯,我不信。
    太阳高挂,日头已然不早,谢昭也有些饿了。
    于是两人也不逛其他地方,干脆直奔素食斋。
    秉文和齐阑早已在此处等待许久。看到谢昭到来,秉文喜滋滋地凑到谢昭身边:公子,我已经问过大师傅,知道了这里最好吃的素食是哪些了,我现在就去点。
    谢昭一拍他肩膀:果然是我的贴心好秉文!
    贴心好秉文被谢昭夸得飘飘然。
    他笑嘻嘻地对谢昭说:那我和齐阑一起去点餐,然后把吃食端来。
    齐阑在旁边看着,心想这秉文体力不行,但是的确心思细腻,倒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听到秉文叫自己,他撇撇嘴,还是很快跟上。
    秉文的功课的确做得不错。
    谢昭这一顿素食吃得可谓心满意足,他把碗里的面吃好后,甚至连清汤都没有放过,喝得一干二净。
    吃完后,他把筷子一放,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喟叹:咱们什么时候再来?
    秉文嘿嘿一笑:那大和尚告诉我怎么做了,我回去告诉厨娘,叫公子在咱们宅子里也能天天吃到这般好吃的面食!
    这话说得,引得谢昭开心地又喊他贴心好秉文。
    有这样优秀的秉文做对比,齐阑的心情难免不太好。
    他攥紧筷子,皱紧眉头,不情不愿地想:看样子改天还是要和秉文讨教一下。
    吃完素食,几人下山,恰巧又遇到了太子和太子妃。
    太子再次温和相邀:二位要归城,何不与我们夫妻同行?
    谢昭笑着拒绝:只怕咱们这么多人挤不下。
    这话完全是推辞,太子的马车是谢昭他们马车的三四倍大,怎么可能塞不下他和傅陵?
    太子听出他的婉言拒绝,只能叹了口气,遗憾道:那只能改日相约,到时候再把酒言欢。
    谢昭语气干脆:一定。
    这时候拒绝得果断,半个时辰后的谢昭却悔不当初:要是时间倒流,他一定带着傅陵和秉文齐阑爬上太子殿下的座驾,赶都赶不走。
    可惜他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谢昭坐在剧烈颠簸的车厢内,揉了揉撞到车厢后甚至有些发肿的额头,听着外头秉文的惊叫声和马匹的嘶鸣声,与傅陵默契地对视一眼。
    发生了什么,两人俱是了然。
    看着谢昭额头迅速青肿的那处,傅陵眼眸沉沉:马被人下药了。
    谢昭苦笑一声:这下下签,应得可真快。
    第20章 险境
    车夫咬紧牙根攥着马绳,汗水从额角不断滴落,他拼尽全力想要勒住一边嘶鸣一边乱舞目的狂奔的枣红马,可是手掌心都被马绳勒红了,那马还是不肯停下来。
    车夫又急又气,哪还能不知道这马是被人喂了东西了?
    枣红马突然狂奔,坐在车前的秉文和齐阑险些被甩出去,幸好两人眼疾手快,及时抓住了车板。
    齐阑厉声问车夫:你给马吃什么了!
    车夫知道车里两人身份尊贵,无论是谁出事了他都逃不过。
    想到家里的妻子和幼儿,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浸湿,满嘴都是苦味:小的怎么敢私自给马吃东西?只有一位兰因寺的小师傅挑来了两摞马草,小的挑了些给马儿喂了。
    秉文失声叫出来:你确定是兰因寺的和尚给你的马草?!
    那兰因寺里的合上不都慈眉善目的,会做这种害人的缺德事?
    枣红马越跑越快,车夫已经有点拉不住。
    他额上青筋爆出,勉强分出精力回答:当然是!小的看太子的车夫也给他们的马喂了,于是也就放心跟着用那马草来喂马了。
    车厢里的谢昭和傅陵也听到了车夫的话。
    谢昭很快反应过来:看来我们只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对方的目标应该是太子也不知道现在太子和太子妃是否安好?
    尤其是太子妃,她现在怀着身孕,受不得惊吓,要是突然来这么一出,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可就不好了。
    毕竟,她肚子里可是备受瞩目的皇孙啊
    外头的马似乎向下一跃,车厢剧烈歪斜,谢昭不过出神片刻,竟然就被甩到对面,摔到了傅陵的胸口。
    他这样猛然砸下来,傅陵只觉胸口一疼,当下脸色一白,不由闷哼出声。
    谢昭努力从他身上下来,讪讪道:不好意思,我有点重
    其实谢昭身材称得上纤瘦,不过他个头不矮,又是个男子,再怎么轻也轻不到哪去,整个人突然砸到傅陵胸口的确生疼。
    谢昭刚从傅陵身上爬起来,车厢又是一个倾斜,掌控不了平衡的谢昭再一次落了下来。
    不过他这次反应还算快,双手及时撑在傅陵身旁,这才让傅陵免于受到第二次重击。
    让这马一直拖着我们也不是办法。
    傅陵嘴唇紧抿,神色肃然,扶着谢昭的腰帮他在自己身边坐稳。他沉思片刻,对着车外的车夫和秉文齐阑三人果断说:如今之计,恐怕只有跳车!
    齐阑一听急了:殿下,我们不要紧,可是万一您跳车时摔伤了该怎么办!
    秉文瞪他一眼:说得好像只有你们殿下最尊贵一样,我们公子大好年华前途光明,长得又那么俊,当然也不能摔伤!
    难为车夫一边努力控制马匹,还要给这两人劝和:都尊贵都尊贵,三皇子和谢大人都要安安稳稳平平安安!
    傅陵看着齐阑和秉文,眉头紧皱,语气沉沉:不跳车,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他看向枣红马发狂奔向的方向,神色越发冷然:你们看,这马现在跑向哪里了?
    齐阑和秉文向前方看去,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那马当真是被喂了药发疯了!它竟然直接带着他们向悬崖奔去!
    齐阑还在犹豫,秉文已经死死抓住了他的小臂:你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我们堵在这车厢口,我们不跳车,公子和三皇子殿下就没法从车厢逃出去。你这个齐阑,平时看着人那么精明,怎么真遇上事就那么愚笨!
    齐阑还来不及说什么,秉文已经对车厢里的谢昭急促地说了一句公子我们马上来找你们,就带着齐阑利落地跳下了车,很快被急速行驶的马车甩在后头。
    车夫一看马也控制不住,他留在车上没有用处,也干脆地跳了车。
    枣红马还在狂奔,身后隐隐传来秉文的着急大喊声:快到悬崖了,公子你快跳!
    谢昭抬起头,就见傅陵已经站在车厢口,转头朝自己伸出了右手。风吹得他黑色长袍飞扬,傅陵背着光看着谢昭,面上没有表情,眼神却是暖的。
    他轻声问谢昭:一起吗?
    那手如玉,纤瘦苍白又骨节分明,落入谢昭的眼中,却觉得含有着莫名的力量。
    风从车厢口灌入,吹得人脸生疼。枣红马越跑越快,车厢的颠簸越发剧烈,已经到了连维持住平衡都很困难的地步。
    而前方就是悬崖。
    这本是极度危险的境地,可谢昭却莫名其妙地定下了心。
    在隐隐约约传来的秉文的惊呼声中,他扬唇一笑,双眸熠熠生辉,把自己的右手放在了傅陵的手掌上。
    他语气轻快:好啊,一起。
    几乎在谢昭话语落下的同一刻,傅陵的眼中就泄露出几分相同的笑意来。
    于是两只同样纤长的手相握,谢昭温暖的手掌与傅陵略显冰凉的手掌相触。
    世界自此地转天旋。
    秉文在后头看得瞪大了眼。
    他勉强从地上爬起来,也没管身后好像摔到了哪里的齐阑,一瘸一拐地向前跑去,可他到了谢昭和傅陵跳车的地方,却没见到两人的身影。
    秉文转过身,脸色陡然变得惨白。
    他连滚带爬地回到齐阑的身边,嘴唇颤抖,在齐阑焦急的目光中,终于颤颤悠悠地说出了自己的发现:那里那里竟然有一个陡坡!
    齐阑被惊得当即也顾不得脚腕的疼痛,连忙站起来:你是说殿下他们摔下坡了?!
    见秉文惊慌失措地点点头,他咬牙拉住秉文的手臂,力道大到像是要生生捏断秉文的手臂,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去下面找他们,你去京城里找人来救援!
    秉文想到自家公子现在生死不明,眼眶都忍不住红了。
    他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我马上去!
    说着就一瘸一拐地向城里跑去,甚至因为跑得急了还跌在地上。秉文也不喊疼,继续手撑着地爬起来,继续往城里的方向跑去。
    看着秉文离开的背影,齐阑回头,走到车夫面前。
    他对车夫说:殿下和谢大人出了事,我们谁都跑不掉。见车夫脸色惨白地点头,绷紧脸:你我二人下坡瞧瞧去,看能不能找到他们。
    车夫腿脚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臀部摔得有些疼。
    他龇牙咧嘴地起身,催促齐阑:那我们快些去吧。
    这一头谢昭和傅陵摔下山坡,却发现情况比想象中还要恶劣。
    谢昭在下坡的时候,小腿不幸被一旁的石头划伤,很快就出了血。更要命的是,两人摔得头晕眼花,摔到坡底时才发现原来这陡坡下竟然是条湍急的河流!
    于是刚下陡坡,两人又重重砸入河流中,惊起无数浪花。
    谢昭被摔得浑身疼痛,右脚的小腿又流血过多无法止住,猛然坠入冰冷的河水中,右腿更是疼痛难忍。他会游泳,可是小腿却使不上劲,使得情况更加糟糕。
    谢昭脸色一白,咬了口舌尖,等到铁锈味在口中蔓延,他才勉强恢复了一些意识。
    左手被人紧紧地攥着,力道大到甚至有些疼。
    河水冰寒,冻得人浑身发冷,唯有左手手掌处传来些微的温暖。
    那手是谁的,谢昭当然知道。
    身体被湍急的河水冲得起伏间,口中耳中又灌入不少冷水,谢昭再度感受到有些涣散的意识,断断续续道:你你先走
    在水流如此快的河流中,要自身难保已是困难,谢昭实在担心自己会成为傅陵的拖累,害他一起丧身于此。
    话语落下,那人非但没有松开手,反而以更大的力道攥紧了他的手。
    很明显,对方并没有打算听谢昭的话,舍了他自己逃生。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谢昭苦中作乐地想:知己若此,夫复何求啊。
    谢昭再次清醒的时候,太阳已经西下,余晖照在人身上,却带不来一丝温暖。
    他很快发现自己浑身的衣衫早已湿透,正斜斜地靠在傅陵身上。
    傅陵靠着树,谢昭就靠着傅陵的肩膀。
    察觉到肩上人轻微的动作幅度,傅陵低下头,与面色苍白但眼神仍旧清亮的谢昭双目相对。
    半晌沉默后谢昭对傅陵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谢谢殿下救我一命。
    傅陵冷冷淡淡地移开头去,不想多看他一眼。
    谢昭低头看了眼自己已经被黑布包扎好的小腿,心下什么都明白了。他凑到傅陵面前,逼傅陵和自己面对面,然后粲然一笑:谢谢殿下为我包扎。
    他的语气像是在哄一个要糖吃的三岁孩子:您包扎得真好看,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有人能包扎得这样整齐利落,倒像是华佗转世才有的功力一样。
    华佗转世?真亏他说得出来。
    傅陵冷笑一声,再度偏头,懒得与这人说话。
    这是真生气啦?
    谢昭咋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幸好他脸皮厚,只要豁出脸去其实也没什么,于是又笑嘻嘻地撞了撞傅陵的胳膊:你生气的样子凶神恶煞的,我现在失血过多头昏眼花,受不得惊。
    傅陵被他说得又气又笑。
    他看着谢昭,语气讽刺:所以我不仅舍身救了谢大人,现在还要给谢大人赔笑?
    什么赔笑不赔笑的,知己之间哪用说这个。
    见傅陵终于开口,谢昭露出笑来。他虽然面色苍白,但还是嬉皮笑脸地凑到傅陵面前,你要是不开心我给你笑一个?
    他双手拉住自己的脸颊向两边扯开,给傅陵扯出一个怪异又可笑的表情。
    笑一个给我看好不好?
    这谢昭是不是天生就是来克他的?
    傅陵纵然是有天大的脾气,这时候也不由全数散去。
    他长叹一声,全神贯注地看着谢昭,一字一顿:谢昭,你在那里,我不可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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