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他实在是太可爱,她忍不住抬手想捏捏他的脸,然而却被小雀儿一个后仰躲了过去,他训斥道:“别闹了,仔细手上的药。”
    他不说还好,这话一说出口,岑轻衣顿时感觉自己的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痒,像是无数只蚂蚁在往皮肤里钻,她轻轻地“嘶”了一声。
    “你就这么跑上昆仑,只是生了点冻疮,没有要了你的命,也算是你运气好了。”小雀儿拿过一直摆在床头的罐子,手指抠出来一块,拉过她的手就往上糊,“好好痒着,这药不错,应该不要几日就能好全了。”
    他嘴上凶巴巴的,但手上的动作却很轻柔。
    岑轻衣看着他的动作,一颗心像是被跑在了糖水里,甜滋滋的。
    她的师兄啊,别人都怕他冷冷的态度,却不知道他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温柔的人。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去,梅胜雪想来是在找彻底除去小雀儿身上隐患的办法,很少出现在他们面前,而折花也只是偶尔出现。
    在他们谁也没有说那个差点要了小雀儿命的法阵的事情。
    小雀儿是不想说,而岑轻衣却是心里记挂着事情。
    她始终记得,在阆玉宫中折花曾经想要带着小雀儿投入火炉,被梅胜雪阻止的事情。可她整日里被禁锢在梅胜雪设下的禁制中无法出门,几次旁敲侧击地问小雀儿,可每次都被意味打断,也没得到什么答案,所以她不知道这件事在此时到底发生没有。
    就好像是有一股力量在阻止着她,因为还没有到那个时间一样。
    但有时候人在最遭的事情发生之前会有一种预感,知道自己无论做什么,最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
    设在她房门前的禁制在某天忽然松动,像是设里禁制的人被其他的事情牵制住了精力,无暇顾及到她,她终于得以冲破禁制,循着灵力动荡的方向,许久以来第一次踏入阆玉宫的禁地。
    映入眼帘的情景让她心中一沉,她一直以来所记挂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禁地之中,折花发丝尽数披散,身上无数处细小的伤口在汩汩流血,衣服下摆被火燎得焦黑,而梅胜雪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身白衣也尽染泥土和血污。
    可是他们却完全无暇顾及,只因在他们之中,一向平静的小雀儿周身黑气缭绕,一双清澈的眼睛此时像是被天下生灵的血污蒙住,竟是只差一步就要入魔。
    他这幅模样,经历了上一世的她再熟悉不过,这几乎和被魔尊夺去了身体以屠世的疯癫一模一样。她下意识想要上前阻止,然而眼前一花,整个人就像是被劈成了两半,一半仍在小女孩体内,另一半意识竟然莫名连接到了梅胜雪的身上去。
    梅胜雪满眼惊骇。
    当年他和折花冲破一切人妖殊途、世俗之见,终于走到了一起,谁知异变突生,他亲密无间的枕边人有一日竟然拿起不知从何时起就藏在枕头下面的刀,对准他心窝的位置猛然下手,竟是想直接要了他的命。
    然而她尚存半分意志,下手到底偏了一寸,刀尖狠狠地划过的心上人的脊柱,顷刻之间,大股鲜血将二人染色。
    折花笑道:“梅郎,原来你没有睡着啊?你是不信我么?”
    虽是花妖,但折花修的是仙道,手上从未沾染过任何鲜血,然而她此时周身散发着沉沉的血气,像是千万人的鲜血不断干涸又不断叠加,最后形成的不祥的充满死气的味道。
    梅胜雪眼神一沉。
    大量失血让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然而他无暇止血,右手直接握住折花捅向他眼窝的刀刃,左手指尖点上折花的眉心,大量的灵力在一瞬间猛然输出,竟化为白光,在二人相触的位置爆开。
    折花的眼神也恢复了一瞬的清明。
    她看着心上人的伤,眼神瞬间极痛,复而又化为坚定。
    她急速地喘了一口气,身上的灵压骤然增大,而梅胜雪瞳孔急缩,失声道:“你在干什么?!”
    一朵巨大的梅花在她的身下形成,缓缓盛开,随机光芒一闪,化为一个巨大的法阵。
    她竟然燃烧魂魄之力,施展了花妖族秘术!
    折花猛吸一口气,像是个破旧风箱一样,胸口急剧起伏,断断续续地说:“梅……梅郎……杀了我……快……杀了我!”
    “什么?!”
    “有邪物上|我身,我感觉到了!它要借我身先杀了你,然后屠尽四大门派——”她急促地喘息起来,眼睛控制不住地上翻,姣好的面容变得可怖起来,“只是我是即将得道得的花妖,体质特殊,加之你的力量,尚且能维持住一丝清明。快!我——”
    她说到此处,再也说不下去,喉咙中发出可怖的“嗬嗬”声,整个黑眼珠都翻了上去,身下的阵法也顿时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梅胜雪见状加大了灵力,抵在她眉心的指尖剧烈颤抖起来,然而一点用处都没有,折花身上的黑气越发浓烈,痛苦的神色却逐渐消失。
    好像一直在抵抗着不被压制的魂魄最终还是无能为力一样。
    “梅郎。”
    终于,折花再次开口。
    她语调奇特,尾音微微扬起,似乎蕴含着一丝好奇,更多的却是讥讽和不屑。
    “梅郎。”她又重复了一遍,笑道,“好称呼。这女子的执念可都在这声‘梅郎’里了。好吃,真的好吃呢。”梅胜雪瞳孔紧缩!
    她已经不是折花了!
    他抵在她眉间的手还没有撤去,他们早就行了合籍之礼,天道契约尚在,他还能够感受到折花的气息,这让他松了口气。
    他斟酌一瞬,谨慎开口问道:“尊下是何人?来此所为何事?小君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花妖,没什么大能。若尊下开口,我可尽力替尊下促成,又何至于此?”
    尽管最脆弱的地方被梅胜雪抵住,她却没有一丝慌乱,反而是饶有趣味地看着他,半晌才终于开口:“尊下?你可以称呼我为,王。”
    果然,她看见梅胜雪面露不虞,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至于我所来是为何事,方才你这心上人不是已经说清楚了么,我来是为了杀你,为了杀这尘世间的所有人。怎么,你要代劳?”
    她话音未落,出手如电,匕首直取梅胜雪的心脉!
    “放肆!”
    梅胜雪飞身后退,避开了她这一击。
    “啊,原来相传得伏羲传承、声誉天下的阆玉宫就只有这点本事么?”她连连攻击,几乎无视了梅胜雪的反击,“是怜惜这身体?她可是已经死了,若你再是留手,可对我没用。”
    然而她话音未落,身体却一凝滞,梅胜雪的灵力重重撞上她的身体,她猛然倒退十几步,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
    “到底是个快得道的,居然还没死么?”她伸手抹去了嘴角的血迹,眉目阴沉,怒极反笑,“是我疏忽了。”
    梅胜雪一手执剑,一手掐诀,巨大的法阵在他的指尖形成,以九天瀑布落下的气势,悍然落下!
    虽然内忧外患,一边因为折花在体内沸反盈天而不断喷出鲜血,一边被法阵死死压制,然而她仍然轻轻松松地仰头哼笑说:“你们改变不了这个结局的,因为我可是这世间的王。”
    下一刻,她被压制在极纯极净的强大灵力的阵法之下,再也不能动一下。
    阆玉宫禁地轰然打开。
    梅胜雪站在阆玉宫禁地的大殿之中。
    大殿汉白玉的地上被人以金红相交的液体画上了极其复杂的法阵,位于最中间的那个柱子上,两条儿臂粗的玄铁链垂下来,一左一右,将折花禁锢在原地。
    梅胜雪脚下灵敏地避开了法阵,走到折花面前,静静地凝视这她。
    她此刻正安详地闭着眼睛,一点都没有那邪物入体的暴虐模样。
    “我不会让你出事的,折花,你相信我。”
    梅胜雪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折花的脸颊,把她揽入自己的怀中,另一只手握上长剑,长剑锃然出鞘,无遮无挡地从后心贯穿折花的心脏,插入自己的肺腑。
    “啊——”
    原本闭着眼的折花发出不似人声的痛苦尖叫,双眼大睁,没有眼黑、只有眼白的眼球上浓郁的黑红之色急速交替,一个隐隐约约的黑影从她的身上分离开来。
    梅胜雪眼神锐利,紧紧抱住折花,强硬地止住了她的挣扎,脖颈上青筋一条一条地蹦出,手上动作却毫不迟疑,再次把剑插|入得更深。
    随着黑影的分离,折花的挣扎越来越小,最终昏倒在他的怀里。
    那黑影漂浮在半空,欲逃离却又被长剑贯穿,定在原地,剧烈地无声怒吼着。
    梅胜雪坚定眼神,灵力大量输出,化为白光,如同藤蔓沿着长剑直攀而上,与黑影碰撞,竟然引发出一串连绵不绝的爆炸声。
    黑影被这强大而纯净的力量接触但的地方被快速腐蚀,它目光狠毒地死死盯着梅胜雪,如刀一般要在他的身上活生生剜下肉来,将他千刀万剐。
    下一刻,白光点燃了它的内部,它直接炸成齑粉,化在空气之中。
    梅胜雪呼出一直凝滞在胸膛中的那口气,锐利的眉眼柔和下来,终于抽出了长剑。
    剑刃锋利,抽出时没有一丝阻塞感,两人的血不分彼此地涌出,交融进彼此的伤口。
    折花胸前,一枚滴水观音像被二人的血染透。
    这是曾经折花亲自设计图样,梅胜雪握着她的手,一刀一刀雕出来的。
    折花中剑的地方发出微微白光,而被长剑腐蚀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而梅胜雪的胸膛前却出现了一模一样的伤口。
    自后向前,贯穿而出。
    剧痛之中,梅胜雪抱紧了怀中女子。
    此秘术可以逆转生死,但可能于记忆有损,或许她醒来之后不会再记得他是谁,不会记得他们曾经相爱到冲破了一一切世俗的成见。
    但这也还好,这样她就不会记得有一个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解开了束缚住折花的玄冰链,折花的身体掉入她的怀中。他收紧了双臂,身体却再也支撑不住,抱着她靠着墙滑了下去。
    梅胜雪急速地喘|息着,他眼前的一切越来越黑,逐渐失去了意识。
    他是被一阵剧痛唤醒的。
    梅胜雪勉强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折花满是惊恐的脸。
    她左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胸口,血从指缝间汹涌而出,右手上还有一把匕首,正稳稳当当地插在他的胸口,给他那血窟窿又添上了一刀。
    秘术并没有完全成功,折花身上的伤只转移了一大半到他身上,因此他侥幸未死。
    折花显然是没想到自己一击即中,脸上露出一丝空白。
    “折花……”
    梅胜雪虚弱地开口,折花被他的声音惊回了神,不再看他,挣扎着爬了起来,步伐惊恐,转身离开。
    梅胜雪重伤在身,根本没有一丝气力再去留住逃走的折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带着满眼的恨意,毫不留恋地离开。
    只留下了一地血红的脚印。
    此后七年,他终于养好了伤,在世间上下寻觅,可始终未能找到她的踪迹。
    他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每一个噩梦都是她凄惨的模样,孤零零地、悄无声息地死在谁也不知道的角落里。
    汗流浃背,心胆俱裂。
    谁知再见时,她已经身入花楼,带着一个孩子,不知道这些年过得到底好不好。
    他看着她满是恨意的眼睛,无数次想要对她解释,想要说当年的真相,可是欲言又止。
    这个秘术有一个几乎不算禁制的禁制,受术人永远也不能知道她曾经被施展过这样的秘术,不能知道她真正的、放不下的过往,不然不仅秘术失效,受术人还会遭到剧烈的反噬,直接魂飞魄散。
    之所以说它几乎不算禁制,只因施术之人以命换命,而他侥幸未死罢了。
    不过只要她还好好地活着,还在他可以看到的地方,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他已别无所求。
    只是她的孩子情况并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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