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册在白子画手中,比在清瑶手中要有用很多很多。
    譬如成神这节。
    清瑶看书时一直都纠结于独孤信当年为了帮她突破,都做了哪些准备。
    但其实在白子画看来,比起那些具体的手段,其实独孤信曾经多方收集的、有关神阶境界的理论知识与他提出的种种对突破要求猜想才是最珍贵的。
    对此,清瑶表示:“你看得懂他写的什么就好!”
    反正,她是看不懂……
    后面独孤信总结出来的结论,就已经很让清瑶感觉云里雾里了。
    前面那些玄之又玄的古文,天马行空的猜想,繁琐无比的验证……呵呵,那哪是人看的!
    “令尊的笔记书写的很规整啊,条缕非常清晰。”
    白子画不吝推崇道,“或许,我该把他这种书写模式,推广出去。”
    “如果未来长留弟子人人都有这样一本笔记本,何愁不能成才呢?”
    看上去好像是认真的……秉着“反正她不上学好多年”想法的清瑶微笑道:“云郎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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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时辰已至深夜。可绝情殿里却还在夜明珠光照耀下亮如白昼。文明册上任意一处细小的墨字都可以被看的清清楚楚。清瑶如玉容颜上的所有神情,也都被照的纤毫毕现。
    看着眼前身着月白寝衣、墨发披散如瀑,气度平和宁静,宛若空谷幽兰一般素雅清丽的女子,白子画英挺的眉尖忽儿微蹙,轻唤道:“瑶儿……”
    “嗯?”清瑶挑了挑眉,示意白子画有话直说。凤眸如水、波光粼粼,转盼之间,又似迎春初绽般俏丽喜人。
    “……你怨我么?”白子画展臂拥住清瑶,形状优美的下颔抵着清瑶头上鸦羽似的乌黑浓密的发。
    他本想问清瑶恨不恨他的,可话到嘴边,窒息般的痛苦涌入心头。最终从那两瓣薄唇吐出的,还是相对和缓些的怨字。
    “怨你什么?”清瑶偎靠在白子画胸前,随手拨弄着男子系的齐整的中衣系带。语气仍是清脆悦耳的,面上的笑容却不知不觉、淡了几分。
    白子画艰涩道:“我杀了你父亲。”
    仙界的诸位师长们从前一直都说独孤信是个杀妻弃女的恶徒。清瑶从前也一直都说独孤信是个不折不扣的衣冠禽兽。
    所以,白子画从前真的一直都以为独孤信与清瑶之间是死敌关系,毫无父女亲情。
    所以,当他在断天峰上看见清瑶重伤垂危倒地,气息奄奄几近与无。手中倾城浸入血泊,奋力挣扎着想要起来,却最多只能动一动指尖的情况。
    心如刀绞下的第一念头就是独孤信想杀了清瑶灭情证道。
    第二念头就是清瑶正在殊死反击。
    业火对魔道修士而言堪称死劫。但在白子画这样的纯仙道传人眼里却不是没法压制、解除。
    圣心魔主又一向威名在外。
    所以白子画那时当真是连片刻都不敢耽搁的就抽出了剑。
    然后,他杀了独孤信。
    清瑶曼声道:“我父亲是妖魔界的领袖之一,魔门的巨头。”
    “而你,则是仙界第一大派、长留的掌门弟子。”
    “你杀我父亲,是除魔卫道、光耀师门,并无过错。”
    “不是——”白子画下意识的想为自己辩解。
    他不是为了仙魔之别杀人。
    可若说是为了清瑶,她会更难过吧?自己的父亲杀了她母亲,然后所爱的人又杀了她父亲。她已经够苦了,何必还要再惹她伤心。
    白子画深吸口气,沉吟片刻后道:“你父亲虽是魔门中人,可其学究天人、才华横溢,亦不曾滥杀过无辜者。”
    “他当得起一句宗师之称,不该那样轻易的死在我剑下。”
    “瑶儿……你若怨我……也是应该的……”
    其实之前白子画与清瑶在玄元山上游玩时,白子画就隐隐察觉到了,独孤信与清瑶父女之间的关系可能和外人所想的不大一样。
    白子画只是不敢深究,他从不知道他会有那样胆怯的时候。
    他也曾经反复告诉自己,圣心魔主凶名远扬,是长留大敌、仙界大患,死就死了。哪怕当年之事是个意外的误会。可哪怕没有那个误会,他身为长留的上仙,也早晚会和圣心魔主对上的。那时还是会分生死。
    直到丝萝设计,在穷极谷中把一切过往揭开。白子画不得不开始反思:当年之事,他或许真的不对……
    独孤信即便人品再差,却怎么都是清瑶生父。
    哪怕六界之中任意一个人都能以除魔卫道之名杀了独孤信。那些人里也绝对不应该包括,希望迎娶清瑶、和清瑶共结连理的他自己。
    而今他又看见了独孤信的笔记——文字书籍,往往是一个人心灵世界的最大映射。因为文字,本就是人们思维、理念的载体。
    从笔记中,白子画可以窥出,独孤信这人,其实是个纯粹的学者。
    诚然他因为脑子里因为没有太多约定俗成的规矩禁锢,所以显得尤其狂放不羁。甚至可以说一句不分善恶。但这不能说明独孤信就是坏人,他顶多就算个狂徒!
    而身在魔门,成为魔主……
    上文书说过,人死后为鬼,入鬼界;堕仙者为魔,入魔界。
    独孤信不是堕仙。
    他是堕仙的后裔。
    作为清瑶的生父,清瑶身上的古魔族血脉其实就传承于独孤信。所以,原则上来说,独孤信的立场和清瑶一样。他们天生属于魔界,无关善恶。
    独孤信是魔界贵族,作为曾经的灭情圣子,他父母虽然不是灭情圣主,但也是灭情道长老。
    清瑶从小拜入蜀山,常年厮混在长留、蓬莱各派。倍受各派掌门宠爱。哪怕如此,血脉觉醒、身世大白后也还是不容于仙界。
    何况独孤信?
    思及此处,白子画终于可以坦然承认:他何止是做的不对,简直就是错的离谱。
    “瑶儿……你可以怨我……但请别恨我……”
    “……不要恨我……我可以任你处置……不要离开我……”
    清瑶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我以为……你打算一辈子都不提这事的。”
    “事情就在那里,不提不意味着不存在。”白子画沉声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做错了事,也应该受到惩罚。”
    “……更何况,比起我主动提及……我更不希望有朝一日,你会在别人的提醒下直面此事。”
    雪后青松般的冷冽香气环绕下,清瑶澄澈晶莹的眸光忽而变得有些悠远,她安静的听完了白子画所说,然后又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
    “我父亲,是自愿去与我母亲团聚的。”
    “他很早以前就做好了形神俱灭、魂飞魄散的准备,并一直为此期待着。”
    “断天峰上,有没有你那一剑,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他该死都会死。”
    “事实上,若不是他本就想死,你也不可能杀的了他。”
    白子画闻言眉目微动,环在清瑶肩上的手臂不自觉的收紧,又及时反应过来、小心翼翼的散了几分力道、以免清瑶不适。
    “谢谢……”神清骨秀、风姿绝世的男子轻轻低头吻了吻清瑶的发。既庆幸又珍重……
    谢谢你能释然、能放下、能原谅……
    “不谢。”清瑶莞尔轻笑道,“反正……我也要过债了。”
    讲道理,独孤信的死确实是他自己的选择,如果非要怪,也该怪逝去多年的孟黎婉。和白子画的关系委实不大。
    只是,道理是道理,情绪是情绪。
    清瑶幼年丧母,断天峰上又突然丧父。
    哪怕心里明知道独孤信死时很平静安详,但也还是忍不住会伤心迁怒。
    她也没想忍。
    所以,她早就要过债了。
    白子画早已给过她补偿。
    白子画:“什么?”
    “唔……”
    清瑶思索了一下应该如何措辞,然后思索半天也没思索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便顺理成章的放弃了解释,只道:“你自己猜。”
    “猜?”白子画凝眉,想了想道:“是你当年受伤之后那段时间?”
    断天峰一役后,他们一直在一起。两情缱绻,恩爱有加。
    窗前一支带露的鲜花、桌上几个端正的大字、灯边淡淡浮动的香气、风里悠扬动听的琴音……都是他们互明心意的信使。
    就算偶有争执,也很快可以达成和解。两颗心便是这样,愈发靠近。
    若说要债……白子画苦思冥想后,也只能想到,当年清瑶刚被他带下断天峰,重伤抱恙的那段时间了。
    “故意让我心疼么?”
    “傻瓜,想要惩罚我,多的是办法……何苦非要拿自己身子做筏子?”
    清瑶有点生气,“我没骗你。”
    她不需要白子画怜悯,所以也无意借伤势病情博他疼惜。
    白子画:“我知道,你的伤势都是真的。”
    当年清瑶的身体状况经过多次诊断。全仙界的目光聚集下,那些伤痛若是有假,不可能不被发现。
    “只是,你故意延缓了灭情祭礼的生效,分明可以很快恢复,却迟迟没有给自己疗伤罢了。”
    灭情祭礼,灭情道秘术。父子师徒夫妻若都是灭情道弟子,那么,在他们彼此间相残灭情后,胜利者就可以通过此术得到死者的一切。
    这里的一切,包括但不限于真气修为、心境感悟、神通秘术、寿命本源……
    这是魔道一等一的绝密之法,杀阡陌都未必会,若非文明册中有关于此术的详细记载,白子画也是不了解的。
    当年清瑶伤重,白子画情急之下为了救人,和她缔结了两生阵。但两生阵只能传输纯粹的生机用以续命,却不能保证痊愈。
    错非独孤信死后百日,灭情祭礼生效,使清瑶获得了独孤信遗留种种。曾经枯竭的本源重新焕发生机。
    他们两个人一起,在两生阵作用下,都别想活过三年。
    然而,灭情祭礼正常情况下是不会延时发作的。它本该在独孤信死的那一刻生效。咳,也就是说,白子画其实根本没必要与清瑶结两生阵。
    “……我的确延缓了灭情祭礼生效。”清瑶闷闷的说,“我只是不乐意要他的东西。”
    而不是为了谋求白子画的心。
    事实上,如果白子画没和她结下两生阵,清瑶是宁死也不想接受灭情祭礼的。
    “我理解。”白子画说着,从袖中摸了块松子糖塞进了清瑶唇中。
    糖果甜蜜的味道在嘴中弥漫开来,似乎可以就这样一路甜到心里。清瑶弯唇笑笑,说道:“当年父亲不顾我的想法,一意孤行去寻母亲团聚。只给我留了他毕生所得。我伤心失望下无意领情。”
    “也没心思做任何事情。”
    “如果你那时候没有出现,我想我会顺其自然,然后一直呆在修心阁里,再不出去。”
    “可既然你出现了,还说要带我走……那就……由你吧……反正我父母都已永散天地间……我在哪都无所谓……”
    “你问我怨你么?其实当年是怨过的……”
    “所以一度懒得理你……”
    “不过你太呆了,都没发现。还老是烦我……”
    这话说的,委实有点不知好歹。
    白子画轻笑道:“我还以为你总不说话是身上难受,没有力气。天天提心吊胆的,唯恐一不留神你会出事。”
    “原来只是心情不好,嫌我烦啊……”
    “早知如此……何必花那么多心思,想办法救你……”
    后悔之情,溢于言表。
    胆肥了啊!……清瑶仰头,不敢置信的瞥了一眼白子画。
    便听得他又道:“白给你喂那么多药,早知道就该喂糖才对。”
    哼,还算识趣……清瑶张口,指了指自己的嘴,明摆着是还想要糖。
    白子画于是扬了扬唇,又取了枚松子糖出来。
    清瑶眼眸微亮,白子画看的清楚。却没把糖喂给清瑶,而是反手塞进了自己嘴里。
    清瑶:……
    在她准备把白子画踹下床之前,眼前一层阴影覆下,男子仙姿秀逸的容颜渐渐放大。
    对方微凉的柔软唇瓣与自己双唇相贴,齿缝中有甜蜜的津液互换……
    好像,是松子糖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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