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他公开向公众否认,这种感受却不是一句“道理”可以说服。
    它是一根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它是冲破她承受能力的最后一波攻击。
    它成了她的心魔,狞笑着告诉她,你没有人要,你不配得到毫无缘由的偏爱,你注定眼看着你想要的人事物都弃你而去。
    她从来没有这么委屈过,委屈到几乎要流泪。
    她已经好多年没有为谁哭过,泪腺仿佛已经干涸,每每演戏拍到哭戏都是她最头痛的环节,眼药水必不可少,即便好不容易挤出两滴眼泪,整个情绪也撑不起来。
    她的哭戏一直以尬著称,这也成了作品完成度还算合格的她总被人诟病演技差的罪魁祸首。
    抬手去擦,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眼泪可流。
    这一刻的钟尔极度缺爱,以至于她只能把自己对外的善意收回,匀给自己,自私和恶意被陆续激发。
    她不想当委屈求全的人。
    她不想勉强自己做任何不那么开心的事。
    她不想为任何人改变,就像也没有人为了她而改变。
    与其人负她,不如她负人。
    *
    许听廊的航班延误了半个小时,飞机一落地,他第一时间给钟尔打电话,想问问她到哪了。
    她不接,料想她该是忙着化妆和选衣服,于是他打给小方。
    “她在干嘛,要不要我来接她?”
    “不用吧。”小方说,“她回来好一会了,应该也快好了吧。你机场过来不是挺远的吗?”
    “那行,那我就不过来了。”许听廊叮嘱,“你让她不用太隆重,她先到的话让她在门口等等我。”
    “没问题。”
    跟小方通完电话,许听廊又给许母打电话。
    许母已经到包厢了,正在翻菜单:“你们不用着急,慢慢来。”
    “哦,那你先点。”许听廊停顿一会,不太放心地说,“老妈,答应我你一定要喜欢她。”
    许母简直耳朵起茧:“我知道了,你说了八百遍了。再说我不喜欢了。”
    “我知道我说了很多遍,但她……”许听廊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给许母打个预防针,“有时候稍微有点小奇怪,但是她没有恶意的,你了解她就会知道她很可爱,别因为她哪里不太和你心意就戴有色眼镜看她。”
    许母安慰他:“这你就放心吧。你这么奇怪,我也没讨厌你啊。”
    “……”许听廊无语,“我跟你说真的。”
    他再奇怪,好歹是她生的,她当然有无限的耐心,而钟尔跟她没有半毛钱血缘关系,纵使她在网上磕了几个月的cp,但粉转黑的事情他又不是没有见识过。
    何况他并不奇怪。
    钟尔这人随心所欲,情商又低,不说话还能装个样子,话一多就容易露馅,有时候把别人气得半死她自己根本不知情,难保全程顺顺当当不惹岔子。
    “好了我知道了。”许母烦死了,“我答应你,就算我对她有哪里不满,我也不会表现出来的,更不会棒打鸳鸯,一定让你们自由恋爱,也一定让她倍感温暖,仿佛见到失散多年的亲妈。行了吗?”
    “不行。”许听廊还是不满意,强调,“你得真心实意喜欢她,打心眼里接受她,别演。”
    许母:“……有毛病啊!我心里想什么都要被你牵着鼻子走?你个有了媳妇忘了娘的小畜生。”
    受钟尔影响,许听廊的脸皮也与日俱增:“对对对,小畜生谢过母亲大人有大量。”
    许母白眼差点翻进天灵盖。
    许听廊抵达餐厅门口,先进去跟许母打了声招呼,钟尔还没来,他打电话过去催促。
    电话响了三声,被钟尔摁断。
    “挂了,应该是快到了。”许听廊起身,“我出去接她。”
    外头下着濛濛细雨,雨丝细密如织,城市被润透,霓虹泛着湿红流碧的光,温柔地倾覆于积水的倒影中。
    他在门口等了约莫五分钟,没有等到钟尔前来,再给她打电话,仍是挂断。
    他心下奇怪,再拨过去。
    钟尔终于接了,听声音却是瞌睡懵懂,仿佛睡得正香被他叫了起来。
    “你还在睡?”许听廊蹙眉。
    “啊?”钟尔迷迷糊糊的,“嗯。”
    许听廊眉头锁得更紧:“今天晚上跟我妈吃饭,你忘了?”
    “忘了。”钟尔打着哈欠。
    那漫不经心的语气,许听廊心下升起不详的预感,追问:“我之前给小方打过电话,他没来催你吗?”
    钟尔拖长了尾调,懒洋洋地说:“催了。”
    “……”许听廊让她一副不肯好好交流的态度弄得莫名其妙之余,不免有些恼火,停顿半晌,他强压下怒火,继续好声好气,“那你怎么还在睡?”
    钟尔又打了个哈欠,态度更无所谓:“不想来呀。”
    作者有话要说:风雨之后才能见彩虹!
    冒死说完,顶锅盖跑!
    第52章
    许听廊在电话那头沉默了。
    钟尔就在他沉默的功夫里,一点点由最初的理直气壮变成了心虚和惶恐,就像嗨疯了的小孩子看到父母的棍棒终于意识到闯祸。
    半晌,许听廊开了口,并不是责备,相反很温和:“钟尔,你是不是什么地方不开心?”
    千言万语堵在钟尔的心头。
    她当然不开心,她怎么开心得起来,被妈妈放鸽子,被喜欢的人当着公众的面全盘否定。不,不止是当着公众的面,即便是私底下,她也没能得到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她不想倾述,也不想争论。
    她只是觉得很累,筋疲力竭的累,连点了肯德基都没有力气吃。
    房间窗帘紧闭,光线黯淡,她缓缓坐起来,敛目低垂,面前的一切都昏暗不清。她闭上眼睛,听到自己麻木而冰冷的声音:“我真的不想来,我不喜欢和对方家长扯上关系。”
    见许妈妈本就非她本意,即便是她心情好的时候,应付这样的场合尚需要克服极大的不适,更别提是自顾不暇的现在,即便她勉强动身前往,也只会把场子搞砸。
    许听廊音调也稍冷下来:“那你完全可以早点说,省得我妈白期待一场。”
    在人情世故方面,钟尔一直很欠缺。
    母亲在她六岁那年就改嫁了,父亲也在一年后再娶,除了寒暑假,大部分时候她都待在父亲家里,父亲工作忙,一年起码有300天在出差,他不在家的时候,家里便只剩下她和继母。
    继母和继父一样,都不是苛待她,但也不是善待她的人,俩人在家井水不犯河水地处着,维持表面的和平。
    如果父亲出长差,她就会被打包送到爷爷或者外婆那里,老人家可怜她小小年纪父母离婚,对她百依百顺,而因为优越的长相和热烈的性格,她在学校里也人缘爆棚,很受欢迎。
    她的人生拥有截然相反的两面,一面花团锦簇,众星捧月,一面孤独寂寥,无人共鸣。
    她的情感世界亦如是,一面肆意糟蹋,一面求而不得。
    她夹杂在其中,找不到平衡点。
    没有人教她礼仪规矩、是非对错,由她随着性子慢慢长大。
    她一路长成的三观,全靠自己摸索。
    如果不是许听廊提起,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意识到自己此举辜负了许妈妈的心意。
    她对外竖起的尖刺渐渐收起,转而鞭笞起她的良知,半晌,她说:“我微博找她吧,跟她道歉。”
    “不用了,既然你不想跟她有所接触,那就没有破例的必要。”许听廊并不领她的情,“反正就算没有你,她今天还是要过来看我的,你也没耽误什么。”
    是她自作多情了。
    钟尔“哦”了一声,说:“那就好,你帮我找个委婉一点的借口吧。”
    “嗯,挂了。”许听廊说。
    整段对话不痛不痒,却把钟尔用来自保而关闭的情绪全放了出来,她现在既没法原谅这个世界对她的伤害,又内疚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伤害,两种矛盾的心理分庭抗礼,在她的天平上厮杀冲撞,让她更加躁郁。
    “许听廊。”她几乎是没过脑地把他喊住了。
    许听廊暂停挂电话的动作。
    趁着情绪混乱失控,她把一直想问的问题问了出来:“你喜欢我吗?”
    她的语气并非打情骂俏,而是真的质疑。
    许听廊不答反问:“……那你又喜欢我吗?”
    回忆是个擅长忽悠的骗子,人在怀念某个人的时候,总会放大曾经的美好,美化甚至忽略不愉快的部分,而在争执的时候,又容易忘却对方的好。
    此时此刻在钟尔脑海中盘旋的,是他的冷言冷语,令她患得患失的忽冷忽热,摆着不耐烦的脸对媒体说出否认三连的残酷。
    “原来你也感觉不出来。”钟尔说,“真巧,我也是。”
    *
    挂掉电话以后,钟尔在床上枯坐了不知道多久,直到盛悉风的电话打断她的思绪。
    盛悉风显得很生气:“妮多你看新的热搜了吗?”
    “没。”钟尔尽量不让她听出自己的无精打采。
    “气死我了!”盛悉风骂道,“狼狼说跟你不熟,却说把简欣文当妹妹,可把简欣文的粉丝得意死了。”
    原来媒体采访问到许听廊的不仅是钟尔,还有简欣文。简欣文对许听廊有意思不是新鲜事,早两年小道消息就传开了,很多人都有所耳闻。
    记者问不出狼耳的事,干脆退而求其次问起简欣文。
    许听廊依然打太极,说是朋友,把她当小妹妹。
    朋友、妹妹都是艺人面对情感追问时惯用的推辞说法,言下之意就是没有可能,盛悉风琢磨了一会也想开了,想开了就又嗑上了:“喜欢是小心翼翼,不喜欢才是坦坦荡荡,狼狼越是否认,就越是有鬼,他连跟你关系很好都不肯说,就怕露馅。”
    这种说辞也许有理有据,但完全无法说服眼下的钟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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