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书意要见他。
    这个消息让裴落青有一瞬间的怔愣。
    往日里她对他都是避之不及,今日竟然主动相邀,倒让他有些不敢置信。
    来柳府之前他不是没想过,若有机会能见柳书意一面最好,但真的来了却也心里有数,至多是在柳伯父在场的情况下互相见个礼,多一句话都不适合说的。
    只是柳书意居然主动邀他相见了……
    裴大将军面无表情的跟着莲歌,连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莲歌避着人将裴落青领到藏书楼前,福身一礼:“小姐在书楼叁层等将军。”然后便站在门口,摆出了一副看门的架势。
    裴落青以前也曾随父亲来过柳府的藏书楼,对里面的构造还有些许印象。
    进门是个宽敞的厅堂,平整光亮的大匹青砖,半褪了色的朱红檐柱,雕花窗棂,竹色窗幔,两边整齐的摆着数排高大的樟木书架。正中间一座长榻,榻上一方小炕桌,桌上放着青瓷茶具和紫陶小香炉。
    长榻背后的墙上,是一副雪月寒潭孤舟钓翁的山水图,两边挂着副对联,上书:
    官居寒露清冰里,人在光风霁月中。
    笔法清雅洒脱,应是出自柳居寒之手。
    裴落青绕过书架,循着楼梯大步往叁楼上走去。
    室外阴云低沉,屋中光线昏暗,柳书意一手敛袖,一手举着个鹅黄纱罩的灯台,正伏案看着什么。烛火淌出暖黄色光晕,将她的身影映照在重重绿纱幔帐之上,飘忽隐约,看不真切。
    听到漆木楼梯发出的吱嘎声,柳书意直起腰,举着灯台转过身来。
    风吹开纱帐,二人遥遥相对。
    烛光之下,柳书意肤如凝脂,唇若朱丹,眼神淡然而清冽。
    “裴将军。”她平静的唤了一声。
    裴落青瞬间便明了,这场约见不带任何私情,她找他,是真的有事。
    他静默一瞬,守礼的停在一丈之外,拱手行了一礼:“不知柳小姐找在下何事。”
    柳书意将手里的灯台移向黄花梨书案:“将军可识得此图?”
    裴落青走过去,借着灯火一看,心中不由一惊——竟是一张京畿与周边地区的堪舆图。
    那地图用一张薄绢绘成,山脉城墙,河流道路,郡县标识,全都清清楚楚。
    裴落青重重的拍在图上,肃声问道:“此图从何而来?”
    不管是哪朝哪代,地图都是机密要物,等闲之人是看不到的。难道是柳伯父从翰林院中带回?
    柳书意却浅浅一笑:“此图是我所画。”
    若是曾经的柳书意,自然是接触不到的,但重活一世的她,前世曾在大燕定远侯府的书房中见过此物。
    明夜书房里的那张堪舆图绘制的极为详细,比起她现在画的这张更为精准复杂,上面还用红笔圈出数个地点,又有各种箭头指示。
    她原先并不明白,明夜为何会如此大方的将地图挂在书房之中,全然不避讳她出入,她便也以为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时常会借着观摩那地图,怀念再也回不去的故国帝京。
    直到陈云轲与沉墨书在陈国旧都起事,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明夜一直怀疑她与叛军有所勾连,故意将那图放在她面前,好让她去传递错误的讯息。
    只是他失了算,她确确实实的与叛军毫无瓜葛,也不关心他们的死活,除了弟弟的平安,她心里什么都不在意。
    裴落青将那薄绢拈起,捧在掌心细看,墨迹确实较新,还带着未散的墨香,应是刚绘制不久。
    柳书意又道:“若是我说,我不但知道京畿之地的堪舆图,还知道太子殿下将要在牧州府遇刺,裴将军可信?”
    裴落青的眼神顿时冷了下来,他放下手中地图,盯着柳书意看了片刻,缓缓道:“太子殿下正在南巡车驾之中,休要胡说。”
    柳书意伸出手指,慢条斯理的抚平薄绢的皱褶:“我知道太子殿下已暗中离了南巡的队伍,正在返回牧州府的途中,同行者还有沉丞相之子沉墨书。”
    “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裴落青鹰眸沉沉,不辨喜怒。
    “裴将军,有些事我不能说,将军也不必问。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只是想帮太子殿下逃过这命中一劫。”
    裴落青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一下叩在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室中一片诡异的安静,他目光黑沉,冷冷的直视着柳书意的双眼。
    若是旁人被裴落青这么盯着,估计早已冷汗涔涔,但柳书意知道,越是此刻,自己越不能露怯。
    烛火“哔剥”一声,爆了个小小的灯花。
    “好,”裴落青一字一句开口,“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柳书意诧异了一下,她原以为裴落青会拒绝,或者至少盘问她更多,却没想到他答应的如此干脆。
    她动了动已有些僵硬的手指,点在地图上,从帝京南郊的主干大路开始移动,一直往西,指向牧州府的治所淮城。
    牧州府是帝京几个陪县中最为偏僻贫瘠的一个。治所淮城四个城门,北面大路与帝京相接,稍微平整宽阔一些;西面通往西北边关;南面与东面两条路穿过牧州府外的桃蹊河,在接近南郊大路的地方汇聚成一股,形成了一个叁岔路口。
    “这里,”柳书意点了点东路上一座小桥,“太子的马车会从这里经过,桥两端各有一大片桃花林,刺客就埋伏其中。”
    “还有呢?”
    “刺客共有五十余人,袖箭和刀上都淬有毒。”
    裴落青脸色阴沉:“这条路是回牧州府最近的路,你怎么能确定他们不会从其他叁个方向入城?几日前军中出现奸细,我曾去信要沉墨书改道,以他的谨慎,必会绕路而行。”
    柳书意摇摇头:“我也不知,但我可以确定,他们一定会从这条路走。”
    裴落青没说话,但他其实已信了八分,绕道北路与西路所花时间太长,想要尽快入城,必定会选东路或南路其中一条。
    柳书意又道:“选择在桥上下手,应该也是为了做两手准备,若刀剑没能伤到太子,他们必定会想办法使马车落入河中,你也知道,太子的身体……”
    事实上,前世里刺客就是这么做的。
    太子一行虽是轻车简行,身边却也跟了十几个侍卫和四个顶尖的暗卫,许是因为下着雨,刀上的毒药被冲淡了许多,刺客一时无法尽屠护卫,便用袖箭伤了拉车的白马,白马受伤惊蹄,带着马车撞上桥栏,那桥只是个小桥,护栏不高,马车一歪,太子殿下便滚入了河中。
    待突围的暗卫找到裴落青,领着救兵返回那小桥时,只看到一地的尸体,和被侍卫死死护住,昏迷不醒的沉墨书。
    裴落青带着人沿河寻找,最后在桃蹊河下游一处山洞中找到了昏迷的太子殿下。彼时他身边只剩最后一个暗卫,那暗卫以一人之力反杀了十几个刺客,死死守住了山洞入口,一直等到增援到来,方才力竭而亡。
    当年柳书意听裴落青提起这段经过时,也不由得赞叹了一句“真英雄也”,裴落青却淡淡道:“若是太子殿下遇刺身亡,他们也一样要死,这不过是他们职责所在罢了。”
    太子殿下虽未受伤,却接连落水,淋雨,本就羸弱不堪的身体一病不起,最终英年早逝。
    这一段详情,柳书意却不打算跟裴落青说,实在是一旦说出来,就彻底无法解释了。
    “还有一事,我虽知道路线,却不知道具体的时间。”柳书意收回手,有些发愁。
    裴落青一顿:“时间……我知道。”
    这样倒是凑了个完整,一人知道时间,一人知道地点。
    “五日之后,他们就会到达牧州府,届时我会提前在路上拦住他们。”
    柳书意点点头:“我也同去。”
    裴落青皱起眉头:“此事凶险万分,怎能让你赴险。”
    “我需亲自看到太子殿下脱险才能安心,”柳书意强硬道,“放心,我不会拖你们后腿,我只远远的看着。”
    虽有裴落青帮忙,但也并不能保证事态的发展就一定会按照计划走,她也需要做两手准备。
    而且如果她不去,明夜是必定不会出手相助的。敌人众多,刀剑无眼,她不希望裴落青在此事中受伤,柳书意记得就是在那场刺杀里,沉墨书手上中刀,毒药入骨导致残了一臂,帝京最惊才绝艳的天才就这么绝了仕途。
    裴落青只考虑了一瞬,便点了头。
    他摩挲了一下手指,然后伸手点在桃林深处:“这里——有一座寺庙,很小,但很清静,没什么人知道,那里的主持与我相熟,你可以以礼佛的借口去那里的禅房小住,到时候我会去接你。”
    这话说出来,二人便算达成了协议,柳书意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些真诚的笑意来:“多谢将军。”
    裴落青收了眸中冷意,将地图迭起来,放入怀中:“这个图不能留在你这里,我要带走。”他作为边关守将,手里有边疆几座城池的资料,却没资格接触京畿之地的地图,这张图也许哪日能派的上用场。
    “你拿去吧。”反正我还能再画。
    正事谈完,两人之间的气氛也缓和了下来。裴落青垂眸看着柳书意近在咫尺的容颜,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
    “你今日上了妆。”
    柳书意“嗯?”了一声,这话题拐的可够远的……
    “很好看。”他指的是那嫣红的口脂。
    柳书意木然道:“多谢。”
    她只是为了掩盖略显憔悴的气色,不是为了给你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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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说想双更,我完全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_(:3」∠)_
    今天看到一篇新文,很喜欢作者太太最后的话:我慢慢写,诸位将就看。
    最初写这篇文的时候是想随意写过过瘾,但到后来就越来越没信心,写的越来越慢,害怕大家不满意,担心文笔太差劲,码字似乎已经成了压力而不是乐趣……
    现在很想回到最开始的心情,我要按照自己的节奏,自在写,也请诸位,随心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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