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如意反握住他的手。
    “我已经开始查了。”
    没告诉你是想知道你值不值得。
    “嗯?”
    “我猜到会有人动手,但没料到他们会从此事入手。我会替你好好看一看,太后娘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宫中这些人究竟是人是鬼,我也会慢慢让你知道答案。”
    她感觉到赵钦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些,他听见她低声的呢喃:“等这事了了,未央宫是你的。”
    他以江山为聘全他们之间七年的情谊,原来这才是不相疑、不相负真正的意涵,原来他比她更明白这六个字的意涵。她的心头忽然酸的厉害,一时间天与地都远了,仿佛回到从前无依的岁月,只是他们如今皆锦衣绣袄,他们会有明天,却回不到当初。
    但有些感情就是这样不讲道理,她一面想要亲近他,一面又仍与他有甚深的隔膜。她相信他,又不信他。
    “你已有妾有子了。我们不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阿钦。
    赵如意下意识退了两步,赵钦却不放手,两人就这样拉扯着走上白玉台阶,直至正殿门口,赵钦的脚步忽然停下。
    “如意,你看,站在高处看到的风景总是更辽阔的。”
    赵如意算无遗策的脸忽然露出一丝不解,风猎猎的吹过来,赵钦终于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很淡也很真实。
    “是我曾辜负了你,那几年我太想做好一个皇子、做好一个太子,我得遵照父皇心意,遵照百官心意,我要当的起太子之位,照着家世娶妻纳妾,像所有英明的皇子那样将目光放在前朝而非后宅。又因为种种误会与你分离。但现在想,当年分离未尝不是好事,不然你问我当年是选做个称职的太子还是一个痴心的良人,我未必会选择后者,即使我心悦于你。”
    那从来温柔的面容忽然出现一丝冷硬。
    “所以我能站在这里。往事已矣,你若看明天,我愿与你共享我的一切,我也只与你共享我的一切。若你心仪的始终是从前那个记忆里的少年,我……”他顿了顿,语速慢下来。“未央宫还是你的,我予你荣耀与自由。”
    但我不求你爱我,不求我们再能并肩。
    他有他的傲岸。
    那一刻,那个从来围绕着她、略慢她半步的少年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可以托举她、一个不容置喙的男人。赵如意沉默半晌,忽然笑了。
    “高处风景的确是好。”
    她却还是青葱少女,她冷静、早慧、算无遗策,但她始终还只是个心中有绮思的女孩儿。她会嫉妒、会吃醋,想要两情相悦、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他要的是一个伴侣。他所予的和他要的都太重了。
    “但我舍不得这高处风景,也舍不得你。”
    少女最终会成长成女人,记忆中的少年会远去,能伴她身侧,推着她往前走的,忠诚的,可以信任的人,就是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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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男女主感情挺好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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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5章 福宁宫(13)
    两人各自剖白过一番心意,近来密切的相处也让两人更明白彼此心意。若说从前在赵国公府时她觉得前路如夜,黑的叫人看不出半点方向,如今却感觉到高山巍峨,看似不可攀,却终能到达。与他相认这么久,她头一回没有放开赵钦的手。
    赵如意没来之前,春喜在福宁宫里也有些脸面,但是做下人有做下人的规矩,其中一条便是不能直视主子,自然她也并未见着这一幕。她是在赵钦回到大殿后,找个了机会去了章公公身边,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看起来既焦虑又害怕。
    这宫里但凡与春喜有所交集的人都觉得春喜是个老实可靠的人,她生性肃穆恭谨,做事有度,从不仗着身份欺负小宫女,对上也不巴结谄媚,在宫中人缘极好。其实赵如意也不仗势欺人,做事也公正有度,但她来历诡异,不少人妒她飞来的官衔与圣上的爱重,于是大多虽对她面上恭敬,暗底下却是敬而远之。
    不过赵如意自小的生活环境就不与他人同,时人重宗族,即使一些出身底层的贫民,也往往是一家子聚在一起拉拉扯扯的长大,学的是中庸之道,学的是不冒尖不出头,学的是容让。赵如意却是孤家寡人般的长大,在她前十几年的人生中,她最亲近的人除了陈嬷嬷和陈夫子就是赵钦,这三个人没有一个人和她有密切的血缘关系,她学到的是与时下审美完全不同的自我思考与自由。
    这样长大的赵如意并不在乎是不是有人喜欢她或是愿意过来与她亲近,有两三好友,有情投意合之人,有过去可依,也有光明的未来与前景,对她来说已是足够。这种足够的感觉于是也让赵如意越发从容。
    章公公与春喜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同僚,却也知道春喜在下人间的风评极好,见她此时面露焦色,不由纳罕,又想到今儿早朝朝中那一番的造作,再看向春喜的眼神就意味不明起来。春喜不算是个察言观色的高手,章公公又掩盖的厉害,她也就未曾发觉章公公的不对劲之处,而是依旧按之前推演的那般,极小声又极迫切地对章公公道:“我有一事要禀公公,此关圣上安危。”
    果然!
    章公公不动声色,听了此语既不骇然也不好奇,只是拿着一个大太监应有的气度,低头对春喜道:“这边来说话,莫扰了圣上。”
    春喜不知章公公已经开始怀疑她,十分温顺的跟着章公公去了旁边的耳房,找了个僻静角落,方与章公公道:“公公实不知,如今这位赵侍御竟包藏祸心。”
    先是寿康宫,又是赵侍御。
    章公公是历经两朝的人了,自先帝朝时便在宫中伺候,不说是人精却也见多了风浪。何况先帝朝的宫斗简直可以用精彩来形容了,如今春喜这点算计还不在章公公眼泪。但章公公绝不敢做圣上的主,于是依旧耐心十足的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春喜不疑有他,见左右无人,便道:“这事原当从前几日说起,前几日,司针坊的人过来送新一季的衣裳,那时候赵侍御正奉了圣上的命去寿康宫中伺候太后娘娘,因如今宫中这些事都是赵侍御照管着,我等只是协办,于是不敢做主,几人约莫等到下午才等到赵侍御回来。回来之后,赵侍御挨个看了那样子,便令司针坊的人走了。
    “今日司针坊的人照着赵侍御当时定下的样子送来裁好的衣裳,因为已经知道赵侍御如今也是寿康宫里的红人,这回便没等她,左不过那样子是赵侍御定好的,不会出纰漏,于是让我来收。本来我也有这个权限,毕竟赵侍御已经订好了,我只是做个交割。但我今儿收了那衣裳,却……”
    春喜觑章公公神色,见他那自若的神情慢慢严肃起来,深吸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很是破釜沉舟。
    “里头有一件宝蓝色袍子,由于是做的常服制式,袍子上的龙纹便是暗纹。说来也是险,因为我一贯有凡事二检的毛病,待司针坊的人走后,便又将衣裳一件件拿出来瞧,却没想到竟发现,发现那常服上的龙十分的不对劲。”
    春喜的话说的很婉转,但就从她的哭腔到她那还在颤抖的肩头,都象征着此事十分严重。章公公此刻终于是不淡定了,他立刻问春喜:“那常服在哪?”
    “就在,就在收着圣上冠冕的屋子里,我令小景看着呢。”
    小景是这宫里的小宫女,平时跟小安公公关系最好,平日里大家也喜欢拿他俩打趣,小安公公是章公公的弟子,只要不犯错,日后自有好前程,为着这个,春喜平时就很喜欢亲近小景。小景性子单纯,春喜亲近她,她自然也便亲近春喜。今日春喜有事求于她,虽不是她当值,当下也答应了。
    其实这也是春喜打的好算盘,这事若是有小景参与,即使只是帮她看着“赃物”,但届时圣上若要查,那必是要跟着提小景的,而小安公公又一向偏心小景,别看偏心这种事定不了大乾坤,但对事情的走向会有一定影响。就比如,这事缘是赵侍御惹出来的,被春喜撞见,这种单线间的关系与小安公公本来无关,但若是中间加入了一个小景,凭小安公公对小景的偏心,必会因此事对赵侍御有些看法,而这些看法又或许会造成他有可能在有关赵侍御的事上添油加醋,这便是春喜很想要的结果了。
    章公公哪里看不懂春喜的铺排,只是此时确关重大,何况章公公同赵侍御也实在不熟,但赵侍御在圣上跟前的脸面也的确不与旁人同。所以到底是春喜以及她背后的人想要剪除赵侍御,还是赵侍御的确不安好心,此时暂还不能下定论。
    于是章公公并不急着回禀圣上,而是要亲自去看春喜口中那件有问题的常服。
    春喜见章公公凝重的面容上终于带了点惊慌,觉得事情仍在她掌握之中,于是一番唱念做打愈发齐全。忙诶了一声带着章公公过去,路上还说:“其实若是不留心是很难发觉得,我因出身不好,村子里常有巫医,才见过那些邪性的东西。其实若是但凡出身好一些,都是看不出来的。”
    说的章公公越发烦躁起来。
    巫蛊,竟又是巫蛊。这可真是历朝历代都不新鲜,恭敏皇后怎么没的,不就是被人诬了说在宫中行巫蛊之术戕害皇嗣么,那可是皇上的死穴,一戳一个准。
    可真狠。
    小景见章公公过来还有些慌,直觉告诉她像是要出大事的样子,她本来是个天真性子,此刻却安静,还小声对春喜道:“你们既来了,我就先走了。”
    春喜哪里肯放过她,还指着拿她一石二鸟呢,摇摇头,又对她咬耳朵:“你可不能走,别怕,这事不与你相干,只是总要你做个见证的。”
    小景不知道自己被人做了戕子,急的要哭,却也知道宫里规矩严,像这种事的确不敢放人走的,只得硬着头皮应了。却说什么也不肯进去,像是不愿意沾身的样子。
    春喜怕把她逼狠了露了马脚,便也应了。只是对章公公说:“咱们进去吧。”
    章公公绝对比春喜还急不可耐些。因是圣上放冠冕的屋子,选的最是干爽明亮的一间,但章公公一进去,还是莫名的打了个冷颤。春喜此时已是入了戏,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的,进去立刻将那件袍子捡出来,小心翼翼地呈给章公公。
    “公公您瞧,就是这个了。”
    章公公拿着那袍子如拿个烫手山芋一般,看来看去却始终看不出什么来。春喜见气氛到了,方对章公公道:“公公你细瞧那龙的眼睛。”
    龙眼黑白分明,栩栩如生,但越瞧越觉得诡异,春喜便又恰到好处的开口道:“您再看龙爪。“
    龙爪的绣工也极好,一看便是司针坊里顶尖的高手,但若说龙眼只是看着的诡异,那龙爪看久了,却真能叫人看出端倪来。概因那龙爪的四方都有与衣袍细线缠绕,章公公再一细看,那几只龙爪都被细线缠住,而细线又被汇成一个囚的形状。
    章公公陡然色变。
    这,这,这是明晃晃的诅咒啊。
    龙困浅滩,大邪之物。
    春喜见他入瓮,立刻对章公公道:“还请公公奏请皇上,彻查此事。”
    春喜的声音令章公公冷静下来,他将手中的衣袍放下,额上渗出密密的冷汗,开腔吐气都是艰难,他明明看着春喜,却又像是谁都没有看。春喜觉得章公公此刻的样子骇人极了,她心如鼓擂,却觉得此事能成。
    这等生死大招,只要一出,必能将人捶死。何况宫中死人有时候甚至是不需要真相的,这种事只要爆出来,就算不是赵侍御主谋,她也必是失察之罪。何况,她必得是主谋!春喜不再看章公公,低下头的眸中却露出不为人知的果决。
    第56章 福宁宫(14)
    章公公的冷汗当即的就下来了。与春喜所想的一样,有时候宫中死人是不需要缘由的。这种东西居然能进到福宁宫中来,即使此事与赵侍御无干,她也必是失察之罪。可是章公公为人到底比春喜要老道的多,圣上向来多思,也绝非先帝那样得过且过的柔情之人,这事若是赵侍御所为,倒也罢了,若不是……背后布局之人竟以咒魇圣上之事布局,此种不敬,恐怕等来的将是圣上雷霆之怒。
    想着圣上方才几乎是兵不血刃便弹压了朝中各怀心思的众人,又劝服了韦相,圣上这样的雷霆手段……章公公一时便想的多了。
    想的多便想得慢,春喜等了半天没等来章公公的回应,一时以为他吓傻了,忙低低地唤了声章公公,当是提醒他。章公公也便回过神来,看着春喜忐忑中又带着兴奋的脸,只公事公办道:“带着东西随我来。”
    “是。”
    章公公带春喜去了福宁宫中的勤德殿,这是宫中正殿,殿中设有书案,皇上此时正坐在书案前,赵侍御则在替他研墨。琴瑟再御,莫不静好,当是如此。
    章公公和春喜此时出现便显得十分煞风景。
    进了勤德殿中,春喜一改方才殷勤,十分低调。赵钦也认得春喜,不过他的身份注定了不会将目光放在面目模糊的下人身上。
    “什么事?”
    赵钦问的很直接。春喜从前也算是近身侍奉的人了,概因现在有赵侍御,御前伺候的机会才少了许多。故也不是很怕,只是出于规矩上的考量,等着章公公先开口。
    果然章公公便将春喜方才说过的话与皇上又学了一遍,赵如意早料到会有这出,只是没想到她们的谋布竟是这样的狠毒,立刻走过去谢罪,与春喜跪在一处,倒叫人误以为她惶恐。
    这段日子,赵如意隐约感觉到赵钦的本事。但直到今天,她终于以当事人的姿态感受了一次赵钦的本事。
    勤德殿静的很,赵钦平时不喜欢太多人随侍左右,又因有赵如意在,便更不喜欢有人打扰。章公公回完了事,赵钦却一直不说话。春喜显然没经过太多的大事,此刻又有点做贼心虚,加之不能抬头观圣颜,一时不知天子反应,故而略有慌张。
    赵如意与春喜又是两种极端,她自然是不慌张的。凝神中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算了个清楚,倒也不着急应对,反而想看赵钦的反应,一时竟好奇起来。
    期待中,他听见赵钦的脚步声。不急不缓的,每一声却又像是能踩在人心里似的。章公公和春喜皆紧张极了。低垂的眼看见天子所着粉底皂靴停在赵侍御跪着的地方。两人呼吸一凛,赵如意的脸被赵钦拿折子撑起来,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底没有笑。
    “一个失察之罪总是跑不了的。赵侍御,朕从未吩咐你侍奉太后,你此言此行皆为矫诏,该当如何?”
    他的声音也很冰冷,春喜明显卸下心头的防备,却不敢自骄,仍低垂着头,不说话。
    赵如意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和困惑。
    赵钦打量了一会她,放下折子也撩开手。赵如意很懂规矩的继续垂下头。
    “既然赵侍御孝心这样虔,朕便赏你个前程。章怀。”
    “奴才在。”
    “朕记得太后身边的慈姑姑上了年纪,赵侍御为人体贴、做事有度,平调为寿康宫待诏,便让她替朕好好在寿康宫服侍着太后吧。”
    皇上这一手着实是令章怀摸不着头脑,只是他哪里敢揣测圣意,只是应了,怎料圣上却还有吩咐。
    “司针房做出这等欺君之事,着慎刑司细查。吩咐慎刑司,若人没审出来,反而先见了阎王,那他们的脑袋也不用要了。”
    “福宁宫不可一日无主事,章怀你调度着,赵侍御从前的事皆交给你和她身边伺候的两个宫女,小安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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