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如意一味的应是,却没想到赵惜如这话说了不过半个时辰,外头就出了事。云挽及笄礼已成,赵国公夫人亦来凑趣。
    襄远侯夫人一脸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嫡长女,她的脸上,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偏这时候有婆子慌张着脸过来,赵惜如和赵如意对视一眼,赵如意看见,赵惜如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用的,若真是出了什么事,她与赵惜如路遇外男之事一定瞒不住。
    及笄礼上闹出这样的事,襄远侯大姑娘云挽一向是个刚强人,听了也很不欢喜,赵国公夫人历练多年,看出主家正事多事之秋,便找了个借口就要告辞,不料人尚未出襄远侯府,就又被侯府家仆请了回来。
    赵惜缘最是爱论是非的性子,此刻竟罕见的沉默了。
    屋子里没什么人,但见赵惜如挨着云挽坐下,她眼睛微红,像是哭过。襄远侯夫人亦是一脸的痛心疾首,但苦主父母已来,想来此事不能善了。
    既被请回来,赵国公夫人不好再做漠不关心的模样,因她诰命高,于是亦被请上座,襄远侯夫人一脸神伤,捏着帕子对她道:
    “这事,不与赵国公府相干,只是我有事想要问问府里三小姐。”
    赵国公夫人一头雾水,却见沈国公夫人亦在此,也是一脸哀伤,心里就有了几分明白。但明不明白的,此时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先捏着襄远侯夫人的手,极是关切的问了一句:
    “这是怎么了?”
    襄远侯夫人睫毛颤颤,却听沈国公夫人说:
    “那不孝子唐突了一个女孩儿,听说当时他们见过赵家三小姐,所以想来问问三小姐。”
    赵如意听了,却眉毛都不曾动一下。倒是赵国公夫人看向那说话的妇人,因为两家都有女入宫,何况又没什么姻亲关系,交情一向很淡,但淡不淡的,沈国公府嫡子和襄远侯府嫡女的亲事也是人尽皆知的。
    那就难怪云挽的脸色并不好看了。
    赵国公夫人听了这话,却并不急着去叫人盘问赵如意,而是先问:
    “这话打哪儿说起?”
    沈国公夫人先一噎,却是云挽开口:“是我两个弟弟说后头有株红梅怒放,他们正作诗呢,听了这话没有不高兴的,就嚷着绕道要去看红梅。正巧碰见了我家一个旁枝的女孩儿落水,沈公子一时脚滑,也跟着落入水中。自然,这些也是我道听图说。”
    “挽儿。”
    襄远侯夫人似乎很不赞成,想出口制止女儿,却又不愿意拂了女儿颜面,遂只是不轻不重地叫了她的名字一声。
    云挽笑笑,不再说话。
    赵惜如无意间对上赵如意的眼睛,赵如意却并不忐忑,她目光坦然,又见嫡母似有凝眉深思之态,屋子里香烟袅袅,冬日的阳光并不暖和,但是洒进来的时候能让人看清楚尘埃。
    因事涉云沈两家,赵国公夫人是万不想掺和的,可云家一意要找赵家问话,因是想让帮做个见证的意思。想通了这一层,赵国公夫人心里方好些。
    “所以,想问一问这位赵三小姐。”
    云挽虽小赵如意四岁,气场却不逊分毫,赵国公夫人微不可见一皱眉头。沈国公夫人似乎也觉得云小姐有些张扬过度,不过到底是她家理亏,便未说话。
    赵如意于是将偶见几个外男的经过学了一回,却是隐去赵惜如与她相谈甚欢这一节,只是说两人因房里气闷,虽是姐妹,但又是初次相见,于是同去外头走了走。
    后头的事赵如意不必再听,但想也知道云家只是想请赵家做一个两方见证,故拿请她过来问话做了托词。
    赵如意被领去主屋旁边的屋子喝茶。冬日里天黑的早,到寅时末,外头天光已很有些暗沉沉,因无人管她,她在屋子里呆的无聊,便在院子里逛了一逛。
    襄远侯夫人似乎好园艺,这时节水仙尚未开,腊梅倒是含苞待放的,只见院子里无一处修的不精致,呼吸吐纳间,馥蕴芬芳。赵如意在外头瞎逛了逛,已经觉得手脚都有些冷,估摸着时间,正准备往回走,却隐约见到个人影。
    赵如意驻足望了一眼,只见之前那位瘦削男子竟一改病弱,眉眼间露出一股冷冽。心里道一声豪门水深,安安静静要走,却可惜撞上了那个人的目光。
    襄远侯世子云翳,年十六。赵如意对他点头一笑,翩然离去。
    云翳走后没多久,嫡母也带着赵如意告辞。回府后,先穿过一道月亮门,赵如意得了嫡母一句今日的事勿要外传的叮嘱,便被放回去歇息。因沈云两家之事实与赵家无干,又因是年下,许多事千头万绪,这一页也就轻轻揭过。
    倒是云沈两家,沈国公夫人因此事深觉云挽跋扈,惜婚事已成,再难更改,襄远侯府大小姐云挽对未来婆婆观感更是平平,两人尚未成为婆媳,已经是两看相厌。
    安抚过苦主父母,沈国公夫人走后,襄远侯夫人脸色一沉,她素有偏头痛的毛病,这时已经有嬷嬷拿着膏子过来替她按头。瞥见女儿死死地攥着白瓷薄胎荷叶盏,双唇微微发白,襄远侯夫人心里有数,挥手令人下去,叫女儿过来替自己按摩。
    云挽颇不情愿,但她并不敢忤逆母亲,只好慢吞吞地腾挪过去,待靠近她娘,却被她娘抓住那瘦骨嶙峋的手,母女俩从样貌到性情都是有一些像的,许多话,不过目光交错之间,已是水落石出。
    “不要再动手。”
    云挽眸光微沉,抿下的唇捎透出一丝倔强,却说:
    “我只是担心娘。”
    “我是他正经继母,天子以孝治天下,他若不孝,就是不尊天子令。”
    襄远候夫人颇是淡淡。
    云挽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好在那女孩儿家听话,愿以滕妾身份,届时陪云家小姐嫁入沈国公府。
    云家的事暂与赵国公府无干,但赵国公夫人仍是将云家轶事说与丈夫听,赵国公听了却道:
    “听说云家长子身体不好?”
    赵国公夫人听了便冷笑。
    “身子好不好的,襄远侯国之重臣,受天子器重,怎么让嫡长子娶庶出女。”
    赵国公被妻子揭了面皮,也就无心再留,拔步就往张姨娘房里去了。听说张姨娘第二天去上房请安,脸上几乎可漾出春水,不过赵如意没能亲眼见到这光景,于是也不好妄加揣测,偏听偏信。
    大年初五本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老夫人却突然猝不及防就倒在了屋内,赵国公是孝子,见母亲如此心急如焚,也顾不得还是年下,连忙令下人去请惯用的大夫和太医过来给老夫人瞧病。
    奈何赵惜如好容易带孩子回一次娘家,却无人出面招待她,令夫君带孩子先回去,却以自己想给老夫人侍疾为由住下了。
    钱少爷对妻子宝爱非常,一向是无有不应的,见赵惜如要留在娘家,不但不觉得妻子这样不妥,反而深觉妻子孝顺,于是嘱咐一通方才走了。赵惜如也确实在老夫人房中侍奉许久,但晚上她是不守的,与她母亲同回了秋月院。她娘依旧是一副万年不变的刻板面孔,但赵惜如并不怕她,她娘慈母心肠,若不是这样一副刻板面孔,又如何能保她多年平安。
    出嫁之后顺遂的人生不能淡化赵惜如曾受过的苦楚,那仿佛蜜糖里掺着莲心的生活,让她眸中有一抹同龄人没有的霜色。
    母女二人回了屋中,遣散下人,赵大夫人瞧着女儿红润的面容,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虽然常年容色整肃,赵惜如她娘委实有一颗柔软的心,赵惜如拿帕子替她娘擦干眼泪,又找了干净的水来给她净面,又听她娘说:
    “我儿真是长大了。”
    第17章 赵国公府(17)
    老夫人生病一事如往平静的水面中扔去一粒石子,泛起淡淡涟漪。赵国公是孝子,为此长吁短叹,亲自侍奉母亲服药后回房,本想去美妾房中疏散一二,却想起府中事多赖夫人操持,本来要去芬芳院的心也歇了,到底去了妻子院中。
    碧华如练,外头纷纷扬扬飘起细细雪花,转瞬即化,答嬷嬷替主子沏上好茶,赵国公入院子时闻到满室茶香。
    于是先发一样邪火:
    “你倒是有闲心。”
    赵国公夫人眉目不动,只是将杯盏放下,亲自上前迎接他。替他收了大氅,又令答嬷嬷再上一碗茶。
    “母亲这病多是心病,老爷是关心则乱了。”
    心事被一语道破的滋味并不好受,赵国公瞪起眼睛,想骂她一句忤逆,又见妻子如高山雪一般冷淡的面孔,到底没直说。
    “这么说,你倒比大夫更通医礼。”
    不是不明白丈夫话里的讽刺,赵国公夫人却也不过一笑。
    “明日我带着如意和惜缘去一趟文法寺,母亲素信佛法,我们母女三人也去给母亲添一炷香。”
    “也好,多捐一些香油钱,若是可以,请高僧入府,与母亲说一说佛法。”
    赵国公夫人只微笑不答。闹的赵国公心里那点小心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夫妻俩一夜无话,翌日,孙瑶不知从哪听来消息,哭哭啼啼要跟着出门,赵国公夫人看她是客,又想她一小小庶女,怕是有心想和姑祖表些忠心,于是也应了。却又惹来大房出嫁的姑奶奶赵惜如,赵惜如嫁入钱家,钱家在底蕴上自不敢同赵国公府相提并论,但钱家大家长是朝中正一品大将,赵惜如嫁的是与宫中贤妃娘娘一母同胞的钱家长孙,从情势上看,赵国公夫人不好不给赵惜如这个面子。
    赵惜如提出与赵如意同成一车,赵国公夫人眸光深深,到底允准。
    路上无别事可叙,赵惜如虽与赵如意同车,两人却不说话,倒是孙瑶和赵惜缘之间越发有话可说。
    年未过完,文法寺却香火鼎盛。赵家这样的家族自有知客僧接待,虽未见方丈,却也见到文法寺的另一位高僧。
    赵如意见到这位普慧大师,莫名觉得他眉眼依稀仿佛肖似故人,普慧大师却只对赵如意浅浅一笑,继而与赵国公夫人说起佛法来。
    赵如意暂不动声色,倒是赵惜缘听人辩佛法,觉得无聊,拉着孙瑶的手道:
    “不如我们先去菩萨殿拜菩萨。”
    孙瑶未说好也未说不好,倒是赵国公夫人摆摆手,便让两人去了。
    赵惜如与赵如意依旧安静,赵如意不常听佛法,她幼时是由陈夫子启蒙,但只把字认了四角齐全,陈夫子说人世间的道理不在书中,如今回想起来,陈夫子说话也是玄之又玄。
    赵惜缘和孙瑶吃斋时方回,此时普慧大师已走,赵如意瞥见两人一脸惨白,唯有孙瑶的面容上又多衔了一缕春色,她不知道嫡母是否注意到这个细节,但明显,赵惜如注意到了。赵惜如是已经出嫁的妇人,或许比她们这些云英未嫁的姑娘更懂得男女之情。
    几人蹉跎到天黑方回,回去的路上,赵如意与嫡母同乘一车,比起之前的静默,嫡母此时对她多了一层打量。赵如意知道,这份打量源于赵惜如。
    果然,嫡母问她:
    “你与惜如倒很投缘。”
    “大姐姐长姐风范,我自叹不如。”
    她试探一句,见嫡母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于是又说:
    “听说长姐与姐夫夫妻恩爱,想来也很关心宫中的娘娘。”
    嫡母放在膝上的手轻挪一寸,脸上露出更舒展的笑容。她说:
    “有些人,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弄的很复杂。”
    “是。”
    赵如意垂眉应是,马车中的气氛突然舒缓下来,赵如意想,嫡母应当对她的对答还算满意。老夫人的病暂时没有了局,初七一过,赵国公照例去衙门当差,当天他回来的晚了一些,赵国公夫人只当他有应酬,也并不在意。
    倒是第二天一早,赵国公巴巴的跑来妻子院子里用早餐,方与妻子说:
    “昨日金远来找了我一回。”
    襄远侯夫人娘家姓金,和赵国公夫人还是远亲。这金远是她同胞兄弟,赵国公夫人不听这话则已,一听便已知丈夫的来意。
    赵国公见妻子脸上并无殊色,于是也学着她先舀了一勺荷叶胭脂米粥来吃,不知是不是因粥里兑了牛乳的缘故,总之,味儿怪好的。张姨娘一向讲吃讲穿,但或许因为家学渊源,在这上头,她始终是次了赵国公夫人一层。
    食不言、寝不语,赵国公夫人细细腻腻的吃完饭,又漱完口,净了手,方拿帕子擦一擦唇角,一双眼睛慢慢地看向丈夫。
    今日无朝会,赵国公也不算天子重臣,如今在礼部做事,人也比较清闲。见丈夫没有要走的意思,赵国公夫人便更不着急了。
    两人先去偏厅坐下,见丈夫脸上终于划过一丝不耐,赵国公夫人方恢复了温润的眼神。
    “再过几天娘娘就要回府省亲了,皇上如今正在孝中,咱家也是不好铺张的。不过娘娘如今身份不比从前,我准备把娘娘的院子重新布置一下,昨儿才得了三盘子上好的东珠,到时候做成珠帘,娘娘应当也喜欢。”
    赵国公不知夫人突然说起这话是什么章程,还没来得及皱眉,已见下人端了三盘东珠上来,见的确是极好的东西,竟动了心,说:
    “从里面挑出一些做两条珍珠串子,如意和惜缘也大了。”
    赵国公夫人知道丈夫心里从来都只有赵惜缘一个女儿的,如今也不过是想拿赵如意做个幌子罢了。
    “老爷放心,我早想到了的。还有阿瑶,也备了一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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