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话,目光又落在玉玳身上。
    玉玳咬着手指头,表情天真无辜。
    陆锦棠哦了一声,缓缓点头,“适才我在这院子里接生,朱夫人产下麟儿,如此喜事,定然是德城患难要顺利解决的好兆头!有霞光,那更是好事了。”
    颜钧摸了摸下巴,看了看玉玳,又看向陆锦棠,“陆先生说的也颇有道理。”
    “还请颜先生让让,容我回去更衣。”陆锦棠身上还带着血迹,便急急追来了。
    颜钧点点头,侧身让出路来。
    陆锦棠和乔木领着玉玳离开时,他忽然又来了一句,“陆先生还真是爱子心切,连接生的时候,也不忘把儿子带在身边。”
    乔木闻言,脸色一紧,眼中已显出慌乱来。
    陆锦棠回眸一笑,“颜先生定然还没孩子吧?自然难以理解这般舐犊情深。”
    这下换作颜钧脸色一僵。
    陆锦棠领着孩子回去。
    她与玉玳都换过衣服,又仔细交代他,今日救人之事,谁也不可说。就连与他爹爹,都不可说。
    玉玳点头刚刚答应。
    秦云璋便从外头回来了。
    他疾走进门,“闹/事打砸衙门的百姓,已经关押起来,为不激起更大的民愤,只是羁押,未曾判/决。挑动百姓闹/事的,竟是朱达的侄儿外甥……这厮,是看朕不想罚他么?”
    他坐在玉玳身边,慈爱的抬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玉玳张了张嘴,原本要说什么,看了阿娘一眼,又闭上了嘴。
    “玉玳昨夜可受了惊吓?”
    “玉玳不怕!不就是有些石头破东西砸进院子吗?莫说砸不到儿了,就算砸到了,还有……”他嘿嘿一笑,摸了摸小鸽子灰色的羽毛,抿嘴而笑。
    秦云璋眼眸沉沉的看着玉玳,轻抚着他的头顶。
    “砸进院子的东西,都叫人清扫消毒了吗?”秦云璋问道。
    陆锦棠点了点头,“未免是患病之人用过的东西,都已经清扫焚烧,院子里也已经熏药消毒。”
    秦云璋眼眸沉沉,轻哼一声,“这朱达以为自己为官刚直清廉,就可免受处罚了?能为官的人多了。”
    陆锦棠握住他的手,“他已经自食恶果了。”
    秦云璋微微挑眉,他晨起离开的早,要听闻各地官员来报灾情疫情,还要处理公务,接见灾区前来拜见的官员,并不知道朱达险些丧妻失子之事。
    他听闻陆锦棠述说,低叹一声,天道自有公义。
    叹息的声音刚刚落地,便听闻侍卫来报,“朱大人又召集了许多百姓,就围在衙门口外头。”
    秦云璋眯眼抬眸,“朱达跟朕哭诉他姑母可怜,愿用他爹的棺木安葬姑母时,朕还觉得他可怜,孝心可嘉。不曾想,他竟这般迂腐?”
    陆锦棠也略微有些失望,她与朱达相处了这么些日子,觉得他算得励精图治的好官。
    可焚烧以绝瘟疫的提议一出来,她和朱达的盟友就此土崩瓦解,走到了对立面。
    “原以为,娘娘救了他的妻儿,他就算不感激涕零,也会稍稍反思己过,”乔木气哼一声,“他在院子里忏悔之时,说的那么情真意切,如今他妻儿平安,他就翻脸不认了?早知就不去救他妻儿了!还引得那胡商……”
    陆锦棠立即瞪了她一眼。
    乔木偷偷看了秦云璋一眼,赶紧闭嘴。
    “那胡商怎么?”秦云璋却是耳聪目明的发觉了,犀利审视的目光落在乔木身上。
    乔木张口结舌。
    陆锦棠正想编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却又有侍卫急急来报,“衙门口乱套了,朱大人被百姓砸伤了……”
    秦云璋闻言一愣,陆锦棠也不由起身,“朱达被人砸伤?”
    两人提步去看,衙门口已经围满了府兵和百姓。
    本来瘟疫蔓延时期,朝廷不许百姓聚集,以免加重疫情传播。
    可这会儿,事态看起来却有些难易控制。
    人群里不断扔出臭鸡蛋,小石子砸在朱达的身上。
    他额头上不知被谁砸了个小口子,往外渗着血。
    百姓人群里,还有谩骂他不孝之声,听起来乱哄哄的。
    陆锦棠与秦云璋对视一眼,让侍卫开道,这才看见,原来人群中央架了柴堆。正有一人无声无息的躺在柴堆之上。
    “你连你姑母都烧!你不是人!”
    “你忘了你小时候,你娘没奶,是你姑母把你乳养大的!”
    “你忘了你发誓,说要给姑母养老送终,当亲娘一样孝敬!”
    ……
    朱达的亲眷,在人群里高声叫骂。
    朱达的脸色难看,手里举着火把,却没有退缩。
    他回头看了秦云璋和陆锦棠一眼,拱了拱手,“京都里来的陆先生说,浅埋不足以杜绝瘟疫,不仅不利于瘟疫防控,还会带来其他隐患……我故意和她作对,可她却不计前嫌,救了我妻儿的命。我已立誓,倘若上天放过我妻儿,我定不遗余力,誓要控制住瘟疫!”
    说完,他把手中的火把远远一掷,正投在那柴捆之上。
    柴上淋了油,轰然烧起。
    火舌舔舐向天空,哔哔啵啵的声音,灼脸的热浪,让围聚的百姓不由都连退数步。
    “今日我便带头,打破陈规,逝者长已矣……活着的人,得更好的活下去,才对得起逝者!”
    围观的百姓一片哗然。那柴推烧了许久,化作一片黑灰。有些随风散去,有些留了下来。朱达一直跪在柴堆旁,默默垂泪。
    谩骂打砸他的人渐渐散去……京都来的大夫们仍旧在街头做着宣传解释的工作。
    朱达带头火化了他的姑母,并且把他姑母的骨灰撒于江水之中。浑浊的鸿江水翻滚着黄色的波浪,将灰黑色的灰烬吞没于无形。
    德城的百姓安静了,家家户户闭门不出。朱达的作为,无疑震撼了他们,朱达以往对他的姑母实确实孝顺,这是德城的百姓多多少少都知道的事情。
    他们也知道,朱达起先是最反对焚化这事儿。
    可如今朱达竟带了头……
    秦云璋站在衙内院中,德城的事情他看在眼里。
    街头大夫们的宣讲,他也听闻了,陆锦棠也在跟前解释过,高温碳化处理的重要作用。
    如何能让德城百姓的抗拒变成主动的配合呢?
    “那胡商说,他愿意出钱帮助先生……”乔木在廊下小声的与陆锦棠说话。
    乔木本是不想叫秦云璋听见的。
    可秦云璋却眉梢轻挑,微微向廊下侧了侧耳朵。
    他自幼习武,六觉敏锐得很。
    “不是说了,这事儿出钱也未必有用。”陆锦棠沉声说道,“再者,他这人一向唯利是图,他主动出钱帮忙,又在图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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