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熹微,霜露深重。
    黎秩是最先醒来的,一睁开眼,就见到萧涵的睡颜,他先是一愣,清冷眼底不自觉涌上几分笑意,动作极轻缓地挣开萧涵缠绕在他身上的长手长脚,扶着床头起身,小心翼翼地从萧涵脚边越过,下个床竟跟做贼似的。
    岛上四处都是长源的眼线,做什么事都不方便,昨夜二人其实只是相拥而眠,分明什么都没有做,黎秩却觉得比以往同床还要温馨甜蜜。
    险些让黎秩忘了这是在仇人的地盘,忘了隔壁失踪多年的老父。
    所幸黎秩还记得他们昨夜将蛊师绑起来了,他没有叫醒萧涵,轻手轻脚地开门去了隔壁。昨夜蛊师的话,他不是没有任何想法,还有姜蕴,昨夜太过安静,可是姜蕴做了什么?
    黎秩走进隔壁房间时,一眼见到绑在柱子上的蛊师,蛊师果然是被堵住嘴巴,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黎秩看了一眼就放心了,目光在房间里来回,很快便找到了姜蕴他正趴在桌上,像是睡着了。
    黎秩尚且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姜蕴,本想悄然退出房间,余光瞥见姜蕴脚边地板上一滩猩红血色时一顿,地上有很多血水,已然是干透了。
    这是谁的血
    黎秩回头望向蛊师。
    显然,蛊师并没有受太严重的伤,再看姜蕴,他垂落桌沿的苍白指缝间赫然有着一道血红色的印子。
    黎秩愣住了,身体竟然不受控制地快步上前,直到走到姜蕴身后,他才发现姜蕴的脸色白得像金纸,不见一点血色,呼吸微弱到几乎没有。
    黎秩心头一震,只觉手脚冰凉,呆在原地竟一动也不敢动。
    就在这时,门前响起脚步声,萧涵打着哈欠走了进来,见到黎秩神色怪异,他带着一脸疑惑走过来,很快便见到姜蕴的异状,他怎么了!
    绕是再不喜欢姜蕴,萧涵也没想要弄死他,他下意识看向黎秩,心中有直觉认为黎秩不可能动手。
    黎秩定定看着姜蕴苍白的脸色,有些慌乱地快速摇头。
    我,我不知道
    不得不承认,黎秩心中很是不安,还有些害怕,他一手猛地按在萧涵手臂上,止不住轻轻颤抖。
    他,他不会死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什么后台一直发不出去,再发一遍
    第159章
    蛊师是被冷水泼醒的, 他被冻得浑身哆嗦,睁眼时正一脸迷糊,一股大力猛地扯着他的衣领拽着他往前走, 没一会儿就他丢到了床边。
    不想死就医好他!
    说话间,萧涵抽出一柄短剑抵在蛊师后颈。蛊师感觉到后颈一凉, 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便见到躺在床上脸色发青的姜蕴,他心下惊喜, 就在这时余光瞥见一抹青色衣角, 他笑容一僵, 缓慢回头。
    黎秩站在一旁, 苍白的脸上如覆霜雪,正冷冷凝视着蛊师。
    萧涵留意到蛊师的神色变化, 握住七寸短剑的手加重了力道,顿时在蛊师后颈划出一道血痕。
    不听话的人,我们不会留。
    空气中晕开一丝淡淡的血气, 蛊师眼珠子转了转, 忙指着床上的姜蕴说:不是我干的!我一直被他绑着!他这样跟我无关, 我说过可以给他治病, 是他不要, 还堵住我嘴巴不让我说话,可不是我把他害成这样的!
    听他这么推卸责任,恐怕是早就知道姜蕴会吐血昏迷了。
    黎秩脸色又白了几分。
    萧涵见之同样面色一沉, 冷声问:那他是怎么回事?
    蛊师道:昨夜你们走后,他就咳血了,不,在他非要拦下我,跟我交手时他就已经不大好了。你们走后,我也好心劝说过他,可是他不听,还嫌我说话声音大,吵到你们睡觉,把我嘴巴给堵上了,可不是我不救他。
    蛊师这一番话就差直接告诉二人,姜蕴会这样就是咎由自取。
    黎秩越看他那副暗爽的表情心情就越差,尤其是在听到他说姜蕴怪他吵到自己睡觉时,他心头突然一顿,而后冷冷拽起蛊师衣襟,我再说一遍,治好他,否则,你非但拿不到毒针的解药,我还会将你千刀万剐!
    蛊师被他要杀人似的的眼神吓得瑟缩了下,没敢出声。
    在黎秩扔开蛊师后,他僵持了一下,到底是爬到床头,在萧涵与黎秩二人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给姜蕴把脉,这是他头一回在二人面前展示他的医术,不过很快,他就目光闪烁地收回手,他似乎有些为难,踌躇须臾,才低声说道:他的病,我治不好
    赶在二人反应过来之前,蛊师有些急切地为自己辩解起来,他身上有很严重的内伤,伤在多处,已有多年,就是换了神仙来也没法治好他!他这个伤,只能养着,用最好的药温养着,没准还能多活几年,舒坦一些。
    黎秩闻言一愣,多活几年?
    萧涵听见他的声音竟然在颤抖,眼里不免有几分担忧。
    蛊师犹疑了下,他这伤,是积年陈伤,应该当年受伤时没有养好,年纪大了便渐多病痛,在不久之前,他应该还有过不轻的新伤,所以才引发了旧疾,所幸他身体底子不错,坚持十年八年不成问题,就是这伤得静养。
    黎秩一时迷茫极了,不知道自己该给出个什么样的反应。
    还有十年八年,这并非坏事,可是蛊师说,姜蕴最近受过重伤。
    既然病成这样,为何还来找他?
    蛊师发觉这几人中还是黎秩说话管用,年轻俊俏的那个哄着他,那个年纪大的也哄着他,他还得求解药,就只能忍着心中对黎秩的不喜和怨恨暂时向他低头,等着黎秩发话。
    可等了半晌,也没见黎秩开口。
    萧涵见他眼珠乱转,便道:不管如何,你先让他好起来。
    蛊师撇嘴笑了一声。
    萧涵挑眉,你不肯?
    不怪萧涵误会,蛊师的笑声实在有些奇怪,蛊师见他冷下脸,却是坦坦荡荡地摊手说:我会养蛊虫,会下毒,独独不会医人。我只能看出他的症状所在,我手里头也没有能救人的药,要他醒过来,那得上好的药。
    不料萧涵的脸色是越来越冰冷,他看着蛊师,一字一句地重复道:你会养蛊虫,会下毒,独独不会医人?那镇南王到底让你来作甚?
    蛊师心知自己暴露了镇南王的目的,垂下头没敢说话。
    萧涵算是彻底看清楚了,蛊师根本就不是镇南王派来来救黎秩的,而是镇南王用来拿捏住黎秩的工具,他的替命蛊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得不说,哪怕前夜黎秩有过提醒,萧涵此刻还是很失望,他忍了忍心头那股郁气,拽住蛊师后衣领将人拖走。蛊师吓得胡乱扑腾起来,然而萧涵的力气太大了,他挣不开,还被萧涵扔回远处,重新绑在了柱子上。
    蛊师急道:我这里没有药,长源能没有吗?你们放开我,我去问长源要,只要我开口,他一定会给!
    萧涵罔若未闻,他牢牢捆住蛊师,在地上捡起一抹青纱,团成一团塞进了蛊师嘴里,耳边立刻安静下来了。到这时,他才淡淡回道:你倒是给了我一个好建议。不过你好像得罪过长源,拿药这事,就用不着你了。
    蛊师唔唔唔半天,还想要说些什么,愣是没留住萧涵,眼睁睁看着萧涵又给他点了昏睡穴,在他的意识昏聩之前,气得直瞪着萧涵背影。
    那边再吵闹,黎秩仍是直直站在床沿,看着姜蕴不说话。
    萧涵过去时,将自己要取药的想法与他说了一遍,其实方才黎秩已经听到了,听萧涵说要去偷药,他摇了摇头,不必冒险,他手里若有好药,早就送到我这里了,他们根本就不想救我,怎么可能会带来什么救命的药。
    就算是有,长源这个人也会藏得很严实,留着自用。
    黎秩轻叹口气,在床沿坐下,碰到姜蕴手的那一刹那,他的手顿了下,他感觉到了一股冰凉,有那么一个瞬间,让他怀疑自己摸到了死人。他慢慢握住姜蕴的手腕,嗓音变得有些低哑,没有好药,就将就一下,我给他开个方子,药材长源总是愿意给的。
    萧涵缓缓点头,静默下来。
    姜蕴的病并非急症,他的旧伤已很难治愈,只能静养。
    黎秩久病成医,虽然比不上白沐燕八之流,却也吃不死人,至少比蛊师给的药安全,方才一时慌了神,他险些忘了自己也略通医术。他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再三诊断过姜蕴的病情,之后列了一张药单子,本想去找长源给药材,却让萧涵先拿走了。
    萧涵现在用的身份是长源的师父康平亲自介绍来的蛊师,算是长源那边的人,就算长源对他们并不抱希望,他去拿药也比黎秩更方便。
    因为姜蕴来时本就病歪歪的,长源有印象,当有人说萧涵给了方子让他们取药材时,长源大手一挥就给准了,跟着又听说蛊师昨夜跑到木楼里一夜没出来,好像是让黎秩扣住了,长源当场就抚掌大笑,暗爽不已。
    可给了药材之后,长源想了想,还是亲自过来走了一趟。
    彼时萧涵正在楼下煎药,见到长源带人过来,他的神色微微一变,装出一副见到救星的模样,长源也没敢直接闯进小楼,招手让萧涵过去。
    长源没带属下,二人一直走到竹林里,他才低声询问:听说昨夜蛊师那贱人又跑来偷袭黎教主,黎教主现在怎么样了,蛊师可还活着?
    最后才是长源来这的目的。
    他师父后日就到,他见自从萧涵这两个人住进楼里后,黎秩基本就没出过门,就知道这人是送到黎秩心坎上了。只要再坚持两天,黎秩就是不想走,也得跟着他师父去西南,但镇南王也很看重蛊师。蛊师也不能死,虽然长源跟他有仇,也得保住他的命。
    萧涵唯唯诺诺地应道:回大人,昨夜蛊师来偷解药,让黎教主教训了一顿,只是黎教主也知道他是王府的人,只让我与师兄二人将他关起来,饿上几天,好叫他长个记性。不过蛊师吵了一夜,黎教主心情有些不佳。
    他与姜蕴上岛时用的身份,便是一对蛊毒门派的师兄弟。
    萧涵思索着,苦着脸问:我那师兄昨夜为蛊师求情,也让黎教主打了一顿,现在还躺在床上下不来,大人,你说得对,黎教主此人竟然不怕蛊毒,还如此暴戾,我师兄弟二人真的招架不来,不知我们何时能走啊?
    长源大吃一惊,你师兄被打了?
    萧涵煞有其事地重重点头,可不是,原先他刚来时,黎教主似乎对他挺温柔的,可昨夜挨了一掌,吐了一地的血,现在还是半死的。
    长源道:难怪你要那些药材
    萧涵一听,心道果然,他就知道长源不会看都不看就给他药材的,长源是查过的,所幸他虽然有过怀疑,但黎秩检查过他的药材没有问题。
    这一次来,说不定也是试探,萧涵想了想,露出一脸哀求,大人,我可以跟师兄搬出来养伤吗?
    长源不知在想什么,听到萧涵的话才回神,他挤出了理解的笑容,又假装很为难,黎教主没发话,我也没办法长源长叹一口气,神色沉重地拍了拍萧涵肩头,老弟且再忍两日,只要你好好伺候黎教主,莫要忤逆他,想必他不会如同对待你师兄那样对你的,等我师父来了,一切就好了。
    萧涵皱着脸诉苦道:可他好像不大喜欢我这样的
    长源又是一惊,又重新打量起萧涵,心想这样丰神俊逸的男子,黎秩瞧不上,竟然爱他师兄那种病弱的他以为自己又发现了黎秩的一个喜好,得意地笑了一下,随口敷衍萧涵道:他若不喜欢,也不能留着你了。
    听说黎秩今日心情不好,长源可没兴趣去触霉头,他也没什么耐心再跟这个自怨自艾的小蛊师聊下去,随口安慰两句,摆摆手就走人了。
    萧涵目送长源远去,直到看不到人影,他保持着一幅不情不愿的神情回到楼下,做足了全套戏,才将煎好的药倒在碗里,送到楼上去。
    由于蛊师非常碍眼,姜蕴被换到了另一个干净的房间里养病。
    萧涵一手端药碗,一手推开门,正好见到黎秩坐在床沿,耐心地一遍遍将姜蕴额头上的湿帕子换掉。
    萧涵关上房门,谨慎地取出银针试过,才将药送到床边。
    黎秩借起身换帕子的动作避开了萧涵,其实是抗拒喂药。
    他对姜蕴,还是有些别扭。
    尤其是在有其他人在时。
    萧涵意识到这一点,无可奈何地低笑一声,却也默默接替黎秩在床沿坐下。他确实不喜欢姜蕴,却不能看着人病死。他在姜蕴脑袋下多加了一个软枕,尝试着给他喂药,一手拿勺子递到姜蕴嘴边,另一手颇为僵硬地捏住他的下颌,让他不得不微张开口。
    黎秩悄然回到萧涵身后,看着萧涵的动作,眉头微皱起。
    萧涵忽地笑了一声,背对着他道:这可是我除了枝枝以外,第一次给别的男人喂药,姜老头,你醒来后可千万别忘了我这喂药之恩啊。
    黎秩眨了眨眼睛,心下冷不丁释然了,笑道:我来吧。
    听到这话,萧涵立马回头,佯怒道:不行!枝枝,我的第一次都给了你的,你这第一次应该是给我的,就算他是姜蕴,我也不能让!
    黎秩嘴角抽搐,这也要计较?
    下一刻,黎秩摇头失笑,他知道萧涵不过想让他开心一点,可转眼看到姜蕴,他的笑容很快淡去,默不作声拿干净手帕擦去他嘴角的药汁。
    萧涵看着眸光一顿,笑而不语。
    在二人默契的配合下,不过多时就将这碗药给姜蕴灌完了,姜蕴的脸色似乎好转几分,黎秩将他的手轻轻放回被子下,转身出了房间。
    萧涵见姜蕴暂时没有转醒的迹象,而黎秩今日心情不大好,他不放心黎秩一个人,就跟了上去,没一会儿就在楼下找到黎秩他一个人坐在门槛上,静静望着对面的青翠竹林。
    今日风很大,竹林中的沙沙声响未见间断,颇为嘈杂。
    萧涵在黎秩身后站定,温声道:早饭送来了,吃点吧。
    黎秩摇头,又不想让萧涵看到他不开心,便抬手挡住眼睛,假装自己只是有一点累,在揉眉心。
    萧涵抬起一手轻轻按在他肩头,嗓音一如既往地温柔极了。
    你很担心他?
    黎秩干脆不再压抑自己,微抬起头看向萧涵,眼里满是迷茫,他病成这样,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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