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晚了。萧涵目不转睛地打量起黎秩,从头到脚一根头发丝都没错过, 一脸担忧, 你没事吧?
    黎秩眸光不自觉柔和了几分, 轻轻摇了头, 我没事。他脸上隐约有几分笑意,很淡, 但很明显。他不禁感慨道:我就知道你会来,也不枉费我在路上洒了那么多金豆子
    这话听得萧涵微微一愣,眨巴着眼睛问:啊?什么金豆子?
    黎秩也怔了一下, 他其实在答应跟红叶走之前就察觉到红叶有些不对劲, 所以在离开之前, 他问银朱要了一个银袋, 里头装得正好是左护法前头为了哄妹子高兴给银朱的金豆子。
    在上马车之前, 黎秩就暗中将银袋开了一个小口,放到车厢角落里,只要马车一动, 银袋里圆滚滚的金豆子就会慢慢地滚出来,掉下去。
    黎秩看着它们极其有规律地掉了一路,都快心疼死了,幸好到了乱石山这处山崖附近刚好掉光了。
    于是黎秩以为萧涵是顺着他留下的如此金贵的线索找来的。
    但看萧涵的反应,好像不是?
    果不其然,萧涵很快就一脸茫然地告诉他,我没留意什么金豆子是谢大哥收到了匿名信
    从他的反应已经看出来了,黎秩心道果然,他的一袋子金豆子都浪费了!不过这匿名信是从何而来?
    马蹄扬起阵阵飞尘,不过片刻,整个山崖前后都让萧涵带来的人马包围,断了圆通一干人的后路,他们的另一个主子才姗姗来迟。黎秩见到马背上被天罗护卫牢牢护着缓缓而来的谢宁,原本有许多话要跟萧涵说的,眼里微光却遏制住了,转身走向红叶。萧涵寸步不离地紧追上去,随之一惊。
    温堂主!
    黎秩帮忙搀扶住温敬亭,见到他惨青的脸色,也无暇再去问红叶别的什么,一手扣住温敬亭脉搏。
    萧涵见状忙叫燕八燕九过来,给黎秩搭把手。黎秩是久病成医,到底还是比不上燕八医术精通,自觉将人交给他们,便与红叶退到一边去。
    怎么样?萧涵问。
    黎秩神情凝重,看着还在昏迷的温敬亭道:情况不太好。
    燕八也拧紧眉头,松开温敬亭的手后自顾自在随身的药包中取出一个药瓶,倒出几粒药丸喂了温敬亭,红叶虽未曾阻止,面上却很警惕。
    燕九看在眼里,生怕红叶会乘人不备对燕八动手,便暗暗踢了燕八,不着痕迹地瞥了红叶一眼。
    燕八当即会意,转头跟萧涵说:他身上是有外伤,不过并不致命,至今未醒是因为头部受了重击,如今淤血未清,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黎秩与红叶齐齐松了口气,也是这时,红叶才转过身看了萧涵一眼,目光却很快略至萧涵身后。
    黎秩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谢宁的笑声更快地在身后响起。
    看来我们来的不算晚,黎教主没事,这真是太好了。
    黎秩偏头望去,衣上玄金的绣纹撞入眸中,他不偏不倚迎上谢宁的审视,忽觉手腕一紧,温暖又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他不必回头就知是萧涵。萧涵的神色有些紧张,像是要将自己心爱之物藏起来,桃花眼边涌上笑,边不动声色地将黎秩护在了身后。
    谢大哥,圆通就在这里。萧涵提醒道:我们找了他那么久,这一次,可不能再任由他消失。
    谢宁闻言瞥了眼远处,一眼便见到站在黑衣人们前面的那个面貌异常而又格外年轻的白衣僧人,在被重重包围之下,竟还能如此从容不迫,这让谢宁心中有些新奇,眉梢一挑,这位,便是镇南王府的圆通大师?
    萧涵与谢宁带来的人马已然包围了整片山崖,一眼略去便不下于二三十人,况且还带来了天罗的高手,圆通也是镇南王的心腹,自也知晓天罗的人不好对付,而他这边的死士非但人数只有对方一半,武力也比不上。
    纵然如此,圆通的神色也极为镇定,方才人还没来,他只听到消息时也曾有过怒容,如今竟很快恢复过来,他双手合十,朝谢宁含笑而礼。
    拜见庄王妃。
    谢宁笑容一滞,这个称呼,不论听多少次,都让他很不习惯啊因此,他的兴趣也瞬间消失了。
    你倒很有眼力见。
    谢宁说着,便看向黎秩身后,听闻魔教大堂主在江湖上有着红衣罗刹之名,想必便是这位姑娘。
    红叶还未动,黎秩便有些着急了,萧涵却捏住他的手不让他动。
    红叶尽收眼底,只轻声一笑,是我。阁下想必是为我而来。
    谢宁亦笑道:红叶大堂主,可也是南王府殷将军的千金?
    红叶微微垂眸道:倒是许久未曾听到有人提及家父了。
    谢宁便道:我的来意,殷姑娘想必心中已有数了。
    红叶抬眼望来,眸光一转,便落到黎秩苍白的面容上。她能在黎秩脸上看出来他对自己的担心,她却又移开视线,直直看向远处的圆通。
    我今日哄骗教主出来,是想赎罪。红叶深吸口气道:数月前,我因一时之气陷害镇南王,王府之人为还镇南王清白,自京师出来,便一路追杀我,甚至屡次对伏月教下手,意图将我逼出来,是我害了伏月教。
    谢宁挑眉道:你认为,镇南王谋杀皇上一案是被冤枉的?
    听到二人对话,连圆通也有些错愕,黎秩和萧涵同样惊疑不定。
    红叶竟是嗤之以鼻,若我真这么说,王妃会信吗?
    谢宁道: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说的是不是真话。
    说真也真,说假也假。红叶瞥向众人,哂笑道:我潜入宫中确是镇南王的安排,我恨他是真,他哄骗我、妄图让我为他做事也是真,我虚与委蛇,临时反水构陷他也是真,毒药是他交给我的是真,他要我刺杀的是不是当今圣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确实派我潜入宫中,欲行谋刺一举。
    真真假假,听得众人有些混乱,但听到最后,该听明白的人都听明白了,红叶无意为镇南王辩解。
    红叶很快又说:当然,我在镇南王眼里可大有用处,他留着我有用,自然不会让我死在宫里,所以他只是叫我入宫试探,也为我安排了退路,他只是没有想到,我会将他给我的、让我下毒谋杀太后构陷摄政王的毒下到皇上的汤里,还故意留下他给我的玉佩。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自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想趁此机会让摄政王与皇上反目,却没想到自己反而栽在了自己人手里,就像当年那么信任的南王,如今的他,也败给了这等阴谋诡计。
    谢宁听到此处,一贯的好脾气也维持不下去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
    红叶道:太后宫中有一个叫莲姑的宫女,本是镇南王的眼线,天子万寿那夜便是她接应的我。
    谢宁道:确实有这么个人,可在当夜她便死在刺客刀下。
    红叶嗤道:是了,我知道她的身份,我又背叛了镇南王,镇南王为了脱罪,必然要先除掉莲姑。不过不碍事,你们顺着莲姑这条线索查下去,定能顺藤摸瓜,发现更多惊喜。
    谢宁问:什么意思?
    镇南王谋划了将近三十年,本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回到京师,坐上皇位,在这宫中已不知安排了多少人手,否则,当夜在内廷与天罗的重重守卫下,我又怎会如此顺利的离开皇宫?
    谢宁面色沉重,瞥了身后陆轻波一眼,后者当即颔首,这件事事关重大,谢宁只是王妃,朝堂之事他懂一些,但这个身份到底有些不便。
    而陆轻波乃朝廷重臣,摄政王心腹,此事由他汇报最好不过。
    谢宁追问道:殷姑娘既然已说到这里,何妨再多说几句?
    红叶唇角轻扬,红衣飒沓,真正的脸衬桃花,艳若烈火。
    可她这个人,却一向都不是那么听话,这次同样有些叛逆。
    我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王妃和王爷看着去查吧。
    谢宁只得放弃。
    黎秩既怕红叶不肯配合,也怕谢宁会生气降罪,低声问萧涵:姑姑这样,也算将功折罪了吧?
    萧涵心道哪有那么简单,哪怕红叶谋刺皇帝是被逼,动手的是她,她的罪状也不轻,岂是这样就能轻易放过的?可他又不能让黎秩太过不安,他思索了下,轻咳一声,压着声音说道:不够,她至少得跟谢大哥回去作证,最好是能找到姜家人和藏宝图。
    黎秩就知会这样,虽然早有预料,可听到萧涵说出来时,他还是难免失望,只无意识地抓紧萧涵。
    萧涵也不嫌疼,还轻轻回握住黎秩的手,无声地安抚着。
    就在这时,圆通忽然笑了起来,一声一声,渐渐拔高。像是充满了讥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既包含着荒谬的意味,也有着几分悲悯。
    事实上,这里的人都知道,圆通只是个面上悲悯的假僧人。
    许多双眼睛纷纷朝他看去,谢宁与红叶等人也不例外。
    谢宁问:你笑什么。
    圆通笑得有些失态,听到谢宁的问话时,他仍是摇头失笑,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含着笑意的双眼意味不明地看着红叶,不仅是王爷栽在了殷姑娘手上,看来今日,我也中了姑娘的计。姑娘一直知道我奉命找你,也知道我在哪里,所以你先前一直不出现,而一现身就很快找到了我。可从你出现,找上我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开始一步步地将我引入你布下的圈套!
    黎秩脸色冷了几分,实在是因为圆通这番话能让人误解的地方太多了,莫怪他多心,今日来到这里的人,有摄政王妃、亲王世子、朝中重臣,这些人中,有哪个不是心眼多的?
    萧涵一直留意着黎秩,见他脸色一变,就急忙揽住黎秩肩头,将人抱住了,也吓了黎秩一跳,所幸他们站在人后,谢宁和红叶他们并未留意到他们在前面舌战,后面还有人不正经的搂搂抱抱,可还是有很多人看到了
    黎秩耳尖泛红,挣扎着手肘就要撞到萧涵腹部,萧涵就在他耳边小声道:先别急,我看姑姑自有应对之法,反正圆通已落入我手,莫怕。
    黎秩放松下来,看看圆通,还是有些不舒服,跟他说这么多,不如尽早杀了他,避免夜长梦多。
    萧涵忍不住笑道:哪有那么简单,王妃这是要亲审呢。
    说到底,得宠的摄政王妃还是比亲王世子地位更加尊崇。
    黎秩只得咽下这口气,靠着萧涵,眉头紧皱地看着几人。
    萧涵顺势轻拍了下黎秩后背,便安心地揽着人继续看戏。
    黎秩心中还是不安,他总觉得,圆通这个人狡诈至极,今日有了机会却不杀他,日后必受其乱。
    而被圆通内涵的当事人红叶果真很是自若,她的语调仍是轻轻的,听不出来一丝愠怒之意,哦,所以,你现在说这么多,又是何意?
    圆通意味深长地笑道:你前脚刚带黎教主走,后脚就放人回去报信,表面是与我交易,要带人随我回西南,实则是为迷惑我,拖延我,好等世子带人来包围我,将我等拿下。
    红叶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圆通微眯起双眼望着她,眼底竟有几分惊叹,不愧是南王府的人,不愧是南王世子姜蕴身边的人。
    红叶眉头微微一紧,夸我便夸我,提姜世子作甚?
    提起姜蕴这个名字,谢宁与陆轻波几人也纷纷侧耳过来。
    这许是圆通刻意而为,而他的确也达成了目的,他眼中笑意渐浓,事到如今,我落到你们手里,想逃出去怕是难如登天,。我却还有几个问题不解,不知殷姑娘可否为我解惑?
    红叶眸光闪烁,只要你今日甘愿领死,你问,我答。
    圆通笑叹道:殷姑娘还真是得理不饶人。也罢,我这便问了,殷姑娘,黎教主可是姜世子之子?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场的很多人都想知道,如今圆通先问了出来,便也无人阻拦他,都在等着回答。
    就连黎秩,他理智上是抗拒知道答案的,他怕这是圆通的阴谋之一,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他还是想知道他这段时间受到的种种,到底是不是在替罪。
    就连萧涵也收紧了揽在黎秩肩头的手,他也在等一个答案这个答案并不会影响到他和黎秩的关系,但也许会改变他要保护黎秩的方法。
    红叶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她没有很快回答,而是看向黎秩。
    许是,很多人都跟着他看了过来,黎秩心跳突然快了几分,他不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注视,他只是在紧张,他到底是不是姜蕴的儿子。
    红叶笑看着黎秩,她看着黎秩时一直是很温柔的,从未变过。
    终于,红叶开口了,她轻轻笑了,笑声婉转而悦耳。
    真是好笑。红叶含笑的眸子一一略过在场众人,嘴角牵起嘲讽的笑,有些人,被骗了二十年,至今还以为自己的猜测是真,而非臆想。
    这话的意思,是在说黎秩不是南王世子姜蕴的儿子众人听到这句话后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样。
    就连黎秩,也这么想。
    圆通面色一变,仍牵强地笑道:不可能,他不可能不是。黎姜就是姜蕴,姜蕴就是伏月教老教主!姜蕴是他爹,我师妹,我师妹是他娘!我看着姜蕴抱着这个孩子逃进雪山里,姜蕴又带着他去了姜家村,后来姜蕴失踪,他若不是姜蕴的儿子,你们又怎会让他做教主他怎么可能不是?
    是啊黎秩也很惊诧,还有些没能回神,他真的不是吗?
    所有问题,只有红叶能解答。
    黎秩看向红叶,希望她能告诉自己为什么,原来红叶对他好不是因为他是姜蕴的儿子,那是为何?
    红叶笑够了,长出口气,仰头望天,缓缓说道:只要能骗过你,就够了,不是吗?为了让你担惊受怕,为了让你以为,姜家后人还在,总有一日会来找你报仇,让你永无宁日,这已经足够了,不是吗?她无声的笑容染上冰冷,轻声问圆通:知道姜家人还在,你怕了吗?镇南王怕了吗?
    圆通面色白了几分,定定看了红叶良久才哑声道:殷姑娘,他若不是姜家后人,那他又是谁?
    是啊,那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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