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些杀手必定是圆通的人,只是没想到他们手段如此狠辣,今夜这一计简直损人不利己,为了救出圆通,也将自己困进山上火海。
    大火尚且还没有烧到大殿,几个暗卫分散开来,去检查过发现四周没有见到埋伏的死士,紧绷了一路的神经才稍微缓了下来。萧涵匆忙将黎秩放下,让银朱检查他的状况,一边跟王庸解释他找到黎秩前后的经历,王庸沉默下来,直直望着昏迷中的黎秩。
    正给黎秩诊脉的银朱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缓缓放下黎秩的手,沉吟道:教主应是用了致使蛊虫兴奋躁动的药物,且含有剧毒,待蛊虫耗尽了力气,便会力竭而亡,虽说对他体内的凤凰蛊的作用不算致命,但也有损伤,蛊虫会为了保存自身开始长眠
    你直接说怎么样了!萧涵急得停不下任何话,只要结果。
    银朱抬眼看了看他,又看向了王庸,犹豫了须臾,为难地垂下头低声道:蛊虫要提前休眠,陷入假死状态,还可能会直接脱离宿主身体,也就是说,教主的身体要撑不住了,事到如今,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蛊虫醒过来,可我之前的香已经用完了
    萧涵听懂言下之意,心头徒然一震,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银朱摇头,她现在也很着急,很苦恼,是我学艺不精,若现在在这里的人不是我而是白沐哥,他一定有办法让教主好起来的,都怪我
    萧涵面色煞白,下意识轻握起黎秩的手腕。他的脉搏已经很虚弱,若不用心,都快要感觉不到了。
    我有办法。一直沉默的王庸忽然开口,他在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递给银朱,你看此药可能用?
    萧涵徒然抬头,满载希冀的双眼定定看向银朱与王庸。
    银朱不明所以地将锦囊中的东西取出来,见是一枚裹在蜡丸中的丹药,她愣了一下,惊道:仙芝血莲丹!这是教主给您的药,这
    王庸只认真地问:可能用?
    银朱抿了抿唇,不大确定地说:应能用上,但不确定
    那就只管用。王庸的嗓音很沉稳,面色也是如此。
    因为他太过镇定,银朱的不安不觉随之渐渐消减,咬着牙点了头,捏开蜡丸将药丸送进黎秩口中。
    萧涵配合地搂住黎秩让他靠在怀中,见他难以将那丹药吞咽下去,正要动作,却见王庸忽然抽出匕首,在掌心中划过,顿时被惊得愣住。
    王庸没有说话,正往外涌出血水的手也举到黎秩上方。
    猩红的血水缓缓滴落黎秩口中,王庸另一手捏住黎秩下颌轻轻一动,血水便和着丹药被送下咽喉,边上几人都被他的举动惊到,若非萧涵相信他不会害黎秩,早已经出手阻拦。
    在几人震惊的目光下,王庸松开黎秩,便低头撕下一片衣角,将掌心的伤口包了起来。他仍然从容镇定,甚至一句半句的解释都没有给人。
    萧涵拧眉望了他好一阵,心中有些动摇,不知道该不该信他这般疯狂的喂血举动能救黎秩。正在他打量王庸之时,怀里的人忽地动了,且发出几声轻咳,不知是不是被呛到了,他惊了一下,急忙拍着黎秩后背顺气。
    黎秩眼睫轻颤几下,终于缓缓睁了开来。漆黑的眸子仿佛被水浸润过,氤氲着几分湿润的水汽。一睁眼,便撞见萧涵满是紧张担忧的脸。
    他愣了一下,略有些迟钝地望向别处,王庸也在,银朱也在
    黎秩猛地想到什么,意识都还未恢复,便紧抓住王庸的衣袖,声音嘶哑而急切,温叔去救他!
    见他醒来,几人无不是大喜,可黎秩的话让他们复又沉默下来。
    黎秩的意识慢慢回笼,身上的热潮与痛楚也在一点点复苏,苍白的眉头紧皱起来,无意识在萧涵怀中蜷缩起来,光洁的额上当即冷汗涔涔。
    萧涵心疼不已,轻拍着他后背哄道:没事,再忍忍就好了。
    听到萧涵的声音,黎秩才确信他是真的从湖底被救出来了。
    黎秩心头的喜悦仿佛已然掩盖过身上的痛楚,习惯之后也能勉强忍住,这至少比他昏迷前要好得多。他眨了眨眼睛,正要跟萧涵说话,紧接着便反应过来,王庸和银朱就在旁边。
    黎秩脸上的恍惚之色随即转为清明,他费力地坐了起来,仍是靠在萧涵身上,这才发觉他们正在往生殿中,而外头一片火光,这是
    黎秩困惑地看着几人。
    唯有王庸,镇定地伸出并未受伤的右手轻轻擦去他额上的冷汗,一点也不嫌弃他浑身湿漉漉的狼狈样,教主先忍一忍,一会儿就好。
    黎秩眼中疑惑更浓。
    就在这时,暗十一在门外走了进来,神色异常凝重,世子,火势越来越大,已经将总坛包围了,我们出不去,即便火烧不到这里,浓烟之下也难以呼吸,恐怕他没说完,但面色已很是担忧,心中暗暗思索着他们是不是要在火海中辟出一条路,还是找一个稍微安全一些的地方,熬过这一夜,只要山火灭了,他们就能下山了。
    萧涵没想到圆通竟然真的能做的这么绝,不由冷笑,我们走不了,圆通也走不了,我就不信,我们还在这里,他自己能安心下山。
    还真让萧涵说中了,他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一声高喊
    大人!这里有人!
    殿中众人面色齐齐大变。
    黎秩从他们的话中得到的信息与现在的处境推断出他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事,眉心紧紧皱起来。
    不,他一定会给自己留退路,只是过于隐蔽,一时间很难找到他不是要活捉我吗?不如,我随他去一趟,你们暗中跟着下山
    不行!
    萧涵与王庸异口同声斥道。
    黎秩刚才醒来,还有些懵,也被二人的架势吓得呆了呆。
    王庸揉了揉他脑袋,眼神复杂,哪里用得着你去拼命。他让萧涵将人抱起来,带着一行人去大殿后方的偏殿,外头脚步声越发靠近。
    黎秩耳尖微动,拧着眉头望向萧涵,萧涵也是迷茫地摇了头。
    偏殿供奉着历代教主的灵位,最后方供着一座高高的石碑,刻着通篇碑文,乃伏月教初代教主建立总坛时修建,王庸却带着人爬上石碑后方。
    身为教主,黎秩来过这里很多次,却没有爬到石碑后方来,也搞不清楚王庸要做什么,只看着他在石碑后的那面满是浮雕的墙上摸索着。
    不知王庸摸到了什么,突然间,石墙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开到足以半丈宽左右,里面又升起了一块巨石,露出一个黑幽幽的通道洞口。
    不说其他人,就是黎秩也是惊愕,身为教主,他竟从不知道这面石墙会有一处机关,也不知道里头的两重门打开后竟然有一个秘密通道。
    厚逾四掌的巨石上升到八尺高时,机关停了下来。许是太久没有动用过这个机关,里头有着一股腐旧的气息,洒下的灰尘也是厚厚一层。
    王庸面不改色抄起边上一方燃得正旺的烛台递给银朱,这个密道直通山下,事不宜迟,我们要尽快离开,否则等火烧上来,就来不及了。
    绝处逢生,众人皆是大喜。
    银朱二话不说端着烛台进了密道,密道霎时亮了起来,火光照见粗粝开凿过的山壁,这是一条很长的通道,火光照不见的地方昏暗而阴冷。
    银朱进去后,暗十一几名暗卫也跟着端着烛台进去探路。
    萧涵等到最后才进去,在踏进石门前一刻,黎秩拉着他的衣襟叫他停下来,萧涵见他看着自己身后,便随他心愿转过身来,让他对上王庸。
    黎秩执拗地盯着王庸,有气无力地说:我们走吧。
    不知为何,黎秩忽然有些惶恐,盖过了失败的惊愕与迷茫。
    见不到王庸,他就有些害怕。
    前殿传来一阵人声与脚步声,想来圆通的人已经找来了。
    黎秩的声音虚弱而急切,催道:王叔,你先进去。
    萧涵也道:王叔,我们快走吧。
    王庸回了很是浅淡的一个笑脸,他这张脸很平庸,但气质出众,笑起来便有几分说不出的清贵。他抬手揉了揉黎秩脑袋,笑说:心思真多。
    若是以往,黎秩肯定要躲开,但他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在心里暗暗记仇,等下回再跟他算账。又不是小孩子了,作甚揉他脑袋?
    王庸清楚地见到他眼底的郁闷,遂笑着摇了头,小姜,上一代的恩怨,自有上一代解决,这些事情本不该你来承担,都怪我没处理好。
    黎秩眉心一紧,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说这些做什么?
    我只盼你能开开心心地活着,你是不是教主,并不重要,与谁在一起,我也不会过多干涉,你要记住我先前给你的东西,也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王庸面容慈祥,语调却极其郑重,无论你听到什么,见到什么,你都是我的儿子,与任何人没有关系。
    黎秩双眸徒然睁大,王庸竟然承认了他真的是王庸的儿子?
    你,你说什么?
    萧涵也很震撼,王叔,你
    王庸淡笑着摆手,不要多问,也不要多说。他带着几分警告意味的双眼沉沉望着萧涵,我将他交给你了,你日后一定要好好对他。
    这些话实在是太有临终托孤的味道了。黎秩被自己的直觉吓到了,心底敲起警钟,你到底要做什么?
    王庸对着他笑了笑,同时却一掌拍在萧涵肩上。这一掌带着内力,并不重,反而很轻,推着萧涵进了密道,却叫他无力反抗。与此同时,密道口上方的那块巨石开始快速降落。
    黎秩心头一震,越过萧涵肩头喊道:你干什么,快过来!
    王庸面上是欣慰的笑容,青衣孑然立在密道口前,这次不能纵着你了,爹要去做爹该做的事。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巨石的重量促使它下降的速度更急,更快,不过眨眼,就已经落到半人高!
    王庸的身影快速的消失在眼前,黎秩惊慌无措极了,不觉双眼湿润起来,一边挣扎着要从萧涵怀里下去,一边不可思议地瞪着石门另一面。
    爹!
    轰然一声,两重石门相继合上。
    所幸王庸却未曾错过黎秩无意识中唤出的那一声爹,他面容一怔,而后翘起嘴角轻声笑了,双眼一瞬不瞬地望着石墙上那道细微的缝隙。
    到底是舍不得。
    只是他心里也很清楚。
    今夜之后,世上不会再有王庸这个人。黎秩的爹,便只会是王庸。
    脚步声与火光一并靠近,王庸轻声一叹,目光才从墙上移开,转过身时,脸上只余下一片冰冷,目光慢慢落到走在前头的白衣僧人身上。
    来得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15 23:39:25~20200116 23:48: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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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4章
    巨石轰然落下, 与平整的地面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黎秩才终于从萧涵怀中挣扎出来,双腿踉跄着跌落在石门前,双目死死盯着地上那道细缝, 甚至妄图用手将这千斤巨石抬起来。
    密道是王庸带他们找到的,没人想到, 他会把所有人骗进去后,自己反而留在了外面,外面是一片火海,又有圆通与那群死士, 危机四伏。
    他留下来, 也许会死。
    黎秩清楚, 其他人也清楚, 银朱愣愣望着石门,双眼泛起泪光。
    萧涵反应过来, 只觉肩头的责任更重了,他知道王庸看不到,只能在心中默默向他承诺, 他萧涵定会好好对黎秩, 让他大可放心。他也不忍心见黎秩这般折磨自己, 他已经很虚弱了, 连站都站不稳, 又何谈做其他事?
    黎秩也意识到自己所做都是无用功,抠挖石缝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额头抵在粗粝而冰凉的石壁上, 无声无息轻轻颤抖的模样更叫人心疼。
    萧涵暗叹一声,蹲下将人带入怀中,事已至此,我们必须先走了。
    莫怪萧涵心狠,如今的火是还没有烧上来,可一旦大火烧起来,整个大殿极有可能坍塌,密道势必会显露人前,而更近的,还有圆通那些人。万一他们也发现了密道的存在,他们一旦被发现,只凭萧涵几人,断然是逃不出圆通手中的,这不是王庸想见到的。
    萧涵轻轻按住黎秩双肩,在他耳边劝道:王叔留下来,必定有他要做的事情,圆通也未必会要他的命为了让他放心,我们走吧。
    黎秩身形一顿,顺势靠进萧涵怀中,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他一双漆黑的眸子空茫茫地黏在沉重的石门上,眼眶微红,水光氤氲流转,更衬的肤色极其惨白,唇瓣也不见一丝血色,整个人如冰雕一般。
    银朱低声念了一声王叔,便将求助的目光望向黎秩。
    萧涵从未见黎秩这样过,仿佛只剩下一具躯体的行尸走肉,他用温热的身体包裹住黎秩,嗓音不自觉越发低柔,枝枝,我们真的该走了。
    暗十一几人面面相觑,巨石隔绝了外面的声音和人,却清楚的将热度传了进来,暗十一不得不出言提醒,世子,这里的墙在发热,外头应该已经烧起来了,我们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也不能辜负王老先生。
    萧涵快速朝他摇头,让他莫要再多说,同时试探着将黎秩扶起来。黎秩双眸微垂,不动也不反抗,只是双眸仍执拗地望着那一面石墙。
    直到萧涵扶着他往后退了一步,他这才有了动静,忽然推开萧涵的手,摇摇欲坠地站在那道石墙前,萧涵面露为难,却见他屈膝跪了下来。
    对着石门另一端,重重三叩首。
    我会回来。黎秩说。
    萧涵怔住了,只因黎秩的嗓音太过沙哑,有着明显的哭腔。
    最后深深的一拜,黎秩额头抵在地面良久,才缓缓直起身来,目光沉沉望了石墙一眼,仿佛要透过这面千斤巨石望见另一端的私自留下的人。
    萧涵眸光一顿,忽觉鼻腔有些酸涩,他轻吸口气,弯身扶起黎秩。这一次,黎秩顺从地跟着他走,暗十一几人总算放心,快步走到前头开路。
    银朱定定望着石门,低头抹去眼泪,一狠心也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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