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嫌弃自己穿着的外门弟子衣衫破烂,又不在乎宗门弟子须得穿统一白色道袍的规矩,不知从哪里拿了几袭簇新的衣衫,纤白手指搭着他的肩膀让他换给她看。
    这身是她说最好看的。
    可她分明喜穿红衣。
    “唔。”
    细微的动静将他从自己的思绪之中拉出。
    鲜红的血从虞芝的嘴角溢出。
    愈来愈凶,顺着她光洁流畅的下颔,一滴一滴地落在了谢朝兮的蓝袍之上。
    在这身最美的绸缎上开出一朵朵深紫色的花。
    第16章 若我的前路是要杀光天下……
    天穹突然之间自晴空万里变做乌云密布。
    他们本就攀上云河顶,位置极高。这会厚重的阴云几乎要吹落在地上,压得人透不过气。电闪雷鸣藏于黑云之后,摧枯拉朽之势蓄势待发。
    谢朝兮顷刻间便意识到异样,他眼见这天象,知晓是虞芝要突破筑基,结成金丹了。
    可她此时这个状态又如何能扛得住!
    被他扶住的女子面容惨白,身上手上到处是淅淅沥沥的鲜血,见一眼便令人心忧。
    谢朝兮只觉得自己仿若置身火流之中,滚烫的火星溅落全身,心中的担忧止也止不住、扑也扑不息,焦躁伴随着不安疯狂地溢出来,几乎是将他放在铁板上煎烤,无论如何也踏实不了。
    他欲伸手搭上她的脉搏,知晓虞芝究竟情况如何,却被始终护主的绕雪丝将指尖割伤。纵他收手及时,也是一串血珠直直往下坠,与虞芝手中的鲜血混在一处,被握在手中的那颗石头悉数吸收。
    轰鸣声已在耳畔,谢朝兮再无多的心思考虑,直接将虞芝往怀中带,挡在她的身后,想要为之拦住雷劫,哪怕是为她承受三五道也是好的。
    只是不知为何,随着他的动作,随着他与虞芝间距的缩短,那不断在头顶盘旋着的乌云渐渐淡去,散向四周,飘至不见。至于那几团劈里啪啦的凶狠闪电,更是无影无踪。
    浸泡在云河水中,虞芝的肉身所受淬炼暂且不提,仅她手中握着的云根之水便是世间至宝,加上滴血认主,其中的灵气不管不顾地朝她涌去,几乎将她失去的修为统统补足,甚至还拔高了一段。她的气海内骤然形成一个漩涡,不断翻滚搅动,汲取着体内与外界的一切灵气。
    漩涡越来越大、越来越圆,搅得她苦不堪言。渐渐的,它被压缩成一个凝固的实体,隐隐透出浅浅白光。
    倏忽间,一道黑线猛地冲进其中,与圆润光泽的金丹混在一处,令原本无暇的丹身染上几缕黑色。凝实的金丹所散发的光泽也变得黯淡,甚至透明,悄悄爬上了几道裂痕。
    将裂未裂之际,一股暖流顺着掌心淌进全身,虞芝感到一道金光混入气海,填补起这些网状的纹路,为之镀上一层金身,泛出浅浅的光晕。
    那黑线似是察觉到危险,将自己缩得更小,藏在了金丹之内,再不现于表面。
    熨帖的灵力洗涤全身,虞芝周身的酸痛与力竭立时便消去,只剩下暖洋洋的感觉留在身上,令她舒展了眉头,脸颊也恢复了红润。
    如同蝶翼轻颤,她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耀眼的日光,与一双搭在肩头的手。
    她灵力飞速运转起来,直直向后拍去,将身后的人击飞,自己更是与之拉开一段距离之后才回过头。
    ——是在水中呛住了的谢朝兮。
    见到是谁,她周身的戾气收起了些,打量起手中的石块来。
    这石块一点也不坚硬,触之如水,隐隐能见到流动的波纹,一旦没握住便要从手中滑落。
    云根之水竟然是这副模样,难怪至今无人得到。
    传闻饮下云根之水,便可肉身洁净坚韧,御过数道天雷,甚至能提高灵根等级,与今后修炼益处无穷。
    可虞芝面无表情地看着流淌在手中的水,却一点儿将石块弄毁的动作都无,似是只想得到它,从没考虑过得到后用它干什么。
    她轻轻抛了抛这块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宝贝,白光一闪,它被收入了储物玉镯中。
    谢朝兮已经从水中站起,朝她走过来。
    虞芝抬眸扫他一眼,脸上不见丝毫得到了惦记许久的宝物的欣喜,甚至不如平日里在绛霄峰时那般带笑,周身散着冷气,像是要让这脚下的水都凝结成冰。
    但她只是瞟了面前的人一眼,便露出丝丝困惑:“你筑基了?”
    方才分明是她结丹,这人在进入云河之时还只是个辟谷期,难道她结丹还能便宜了他?
    还是说这云河名不虚传,让他们两人的修为都进了一个大境界。
    想到她醒过来时的情形,似乎谢朝兮整个人是在她背后的,那双手虚虚环住自己,却连她身前的衣裳都未碰到。
    那是一个保护的姿态。她心知肚明。
    气海中金丹提供着充裕的灵气,虞芝自然注意到她并未经历所有修士突破时都将遇到的阻碍——雷劫。
    是他挡住了雷劫。
    没想到,连雷劫都要为天道让路。
    总归她少吃了九道雷劫之苦,何必在意其他。
    虞芝瞧了瞧自己手掌上深可见骨的伤,伸手入水,将上面沾染的血迹洗净。泡入水中的伤口疼痛不已,她面不改色,将又开始往外渗的血抹去。
    想确认虞芝情况的谢朝兮被她一句话问在了原地。
    他伸出双手看了看,感受到体内的灵力的确比之前更多了些。
    这就是筑基期么?
    他面露奇怪之色,为何与书上所说的气海充盈不同。他的体内连气海也无,仿佛所有灵气都均匀地分布在四肢躯体内,随他驱使。
    尚未等他弄明白,便看到虞芝毫不怜惜地对待她的手,连忙冲了过去。
    他将那双泡在水中的手捧起来,用灵力凝成风,将上面晶莹的水珠吹去:“师姐,你受伤了,不能这般!”
    虞芝歪着脑袋看他的动作,既不抽出手,也不反抗,而是轻轻道:“脏。”
    谢朝兮起初没听清,好一会才意识到虞芝是嫌手上的血脏。他心中忽地有股难言的情绪,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不由得带上几分哄孩子的口气:“师姐,都是自己的血,有什么脏的。”
    “自己的才脏。”虞芝轻声答道。
    闻言,谢朝兮望向她的眼睛,只好道:“等伤口结痂就好了,我给师姐包扎。”
    说着他就要撕下袖口的衣料,践行他的话。
    虞芝却皱起眉,盯着他的袖口,重复了一遍:“脏。”
    谢朝兮停下手中的动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袖口果然有几滴融入衣料之中的鲜血,不知是何时沾上的。
    一个走神的功夫,虞芝已经抽出手来,右手平摊,上方便出现了一个小药瓶。
    瓶身翠绿,看着便知是用珍贵的材质所造,价值不菲。但虞芝只是将其中的丹药倒出来,眨眼间将之送入口中服下,速度快到谢朝兮甚至没看清那丹药的模样。
    装着的丹药被吃了,玉瓶便没了留下的用处。虞芝松了手,小巧的瓶子从她身边直直坠下,却在接触到水面的那一瞬被谢朝兮握住。
    虞芝无所谓他想做什么,她的手掌伤口处的皮肉开始生长,里面的经络蔓延,覆盖住惨白的骨头,又变回了柔弱无骨的一双手,较之先前一般白皙细腻,仿佛从未受过这般惨痛的伤。
    谢朝兮捡完玉瓶起身之时,看到的便是双手完好无损的虞芝。他不知道自己该先问为什么虞芝不早些服药,还是问她为什么要自虐般洗手。
    他面上神色变换,沉默半晌,终于问了出口:“师姐,这是什么丹药?”
    虞芝眨眨眼,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但还是答了:“五行血凝丹。”
    有断肢重生之效,被她拿来治手确实大材小用了些。
    谢朝兮却没觉得有何不可,反倒点了点头:“回峰我便学着炼此丹药,师姐往后便不怕受伤了。”
    想了想,他又觉得不妥:“不……师姐往后不会再受伤,我会护住师姐。”
    纵然她昏睡过去,不知时日流逝,但想必也不是一日两日。
    这几日都是他守在自己身边?
    虞芝见他发梢还滴着水,眼底有几分疲惫,却还是一脸担忧,为她考虑,问道:“为何要护着我?”
    眼前的人并没回答这问题,却一脸认真道:“师姐,自幼我身边人便说我有大福气,今日我愿将之分与你。愿你平安康健,前路再无艰险。”
    这云河试炼尚在宗门之内,都这般凶险。若是往后出了宗门,依虞芝的性子,也不知晓还会遇见什么。他实在担心极了,一股脑便将自己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话说得真挚,虞芝却面露古怪之色。
    “若我的前路是要杀光天下人?”她轻笑一声,听不出是嘲讽还是玩笑,“你也要盼我前路坦荡?”
    哪怕听到这般凶狠无情的言辞,谢朝兮眼底的温柔不变。他用濡湿的袖口为虞芝拭去唇角的血,承诺道:“师姐,我会带你走上正确的路。”
    虞芝不阻止他的动作,也并未因这亲密的行为动怒,只是轻轻抓住他的手腕,直视他的双眸,清晰说道:“这就是我的路。”
    她不欲再听谢朝兮的废话,转身就要朝着水流更深处走去,却感到气海一阵空荡,双膝一软,整个人靠在了身边人的身上。
    修士结丹之时历天雷,聚灵气,过程艰辛,九死一生,但若是丹成,体内应是灵气丰盈,灵力充裕,岂会有如此虚弱之状。
    见虞芝这样,谢朝兮脸色大变:“师姐!”
    第17章 你不会以为……我有多在……
    锥心的痛意自气海传来,虞芝急促地呼吸两口,心知是噬灵丝又开始折腾了。她的灵力骤然消散,只存少量的一些支撑住身躯。
    面对搀扶住她连话都不知道怎么开口的谢朝兮,虞芝并没解释什么,反而借他的力站起身:“你知道仓林鼠么?”
    谢朝兮不明白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却还是点头答道:“仓林鼠皮毛韧性极高,制成衣衫后可承载高阶阵法纹路,十分难得。可正因其难得,如今已不多见了。”
    “不错。”虞芝颔首,肯定了他的说法,“仓林鼠体型小,动作灵活,极难捕捉。事实上,仓林鼠幼鼠少见,成年鼠又有几分实力,抓得到它的修士也没有多少,可它还是愈发稀少,你可知为何?”
    她并不在乎谢朝兮的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仓林鼠以落日花为食。此花生于树林幽深处,罕见易枯,数量不多。往往一片落日花也只能养活一两只仓林鼠罢了。而孕育幼鼠之后,成年鼠知晓它们的食物有了威胁,便会将幼鼠分食,保住属于自己的口粮。”
    她音调平淡,像是真的只是在说仓林鼠的事。谢朝兮看着她的侧脸,精致白皙,散落的长发遮住了更多的面容。他分明看不清她的神色,却模糊地摸到了一股难言的悲伤。闷沉的气氛较之早先那样黑云压城之势少不了多少,是此刻头顶的艳阳都无法驱散的伤怀。
    日光熠熠,透过她脸颊之上残存的水珠折射,仿佛要将之切成碎裂的一片一片,令他的心揪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但身体比头脑要快上许多。双手伸出,他想要将这个即将要碎裂的人抱住,护在怀里,捧在手中,让她免离一切痛苦。
    虞芝察觉到他的动作,眉头皱起,向另一边避开:“你是什么表情。”
    “师姐,你别伤心。”谢朝兮抿抿唇,说出安慰的话。
    虞芝看着他的脸:“师弟,我是告诉你。连血缘至亲尚不可信,何况你我萍水相逢,收收你那无处可放的善心!不是什么人你都能救的。”
    被她满是寒意的目光看着,谢朝兮反而走近一步,突然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师姐,仓林鼠如此,是因为它不通人性。你我生而为人,我知晓,有些事可为,有些事,不可为。”
    从这个故事里,他隐隐听出来了些什么,不由关心道:“师姐,可是你爹娘……”
    虞芝冷了脸色:“收起你的胡思乱想。我爹娘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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