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容微微颔首。她看得出来,太子提到这些画册上的女子是皆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想必是没有特别中意的,“太子哥哥还小呢,慢慢考虑,不急。”阿容故作老成地拍了拍太子的袖口。
    太子哭笑不得,“你这小丫头。”
    太子的及冠礼办得很是隆重,满朝文武皆来道贺,就连北狄也派来使臣携礼参宴。阿容为了喜庆,换上了一身绯色绸裙,外拢寒烟纱,头戴百花穿蝶金钗,天香牡丹血玉簪,牵着珍妃的手步入席间。
    席位是按照排行来的,阿容旁边便是八公主。谢曼吟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阿容的装扮,低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谢望舒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谢曼吟,轻笑道,“八皇妹这是怎么了?可是嗓子不适?”
    谢曼吟笑着回道,“劳六皇姐相问,吟吟前些日子着了凉,这嗓子却是不太舒服。六皇姐呢?脸上的伤如何了?”
    谢望舒脸上血痂未落,此时仍蒙着月白的轻纱,听了谢曼吟的话,面色冰冷。
    谢曼吟掩嘴娇笑,分明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少女,却有着与兰嫔如出一辙的作态,她偏头瞧了瞧阿容,“听说昨日九皇妹还去看望了六皇姐,带了好些奇珍异宝。要我说,六皇姐这伤受得值,能换宝贝回来。”
    阿容十分不喜欢谢曼吟这矫揉造作的姿态以及恶意昭彰的话语,天真甜笑,“八皇姐这么喜欢那些宝贝,也去受些伤吧,阿容会去看望八皇姐的。”阿容将手抚在发簪上,续道,“八皇姐若是嫌麻烦,阿容可以代劳哦。”
    谢曼吟看着阿容月牙一般的笑眼,一时语塞,面色变幻。
    谢望舒隔着谢曼吟对阿容递了一个不赞同的眼神,“小九不必,八皇妹哪是那些目光短浅,贪财慕利之人?她怎会不知晓,女孩子家的脸是无价之宝,若是与珍宝作比,以珠玉论价,便是糟践了自己?”
    阿容配合地了然道,“也对,是阿容想差了,阿容还以为,若是八皇姐伤了脸能换回珍宝,会心生欢喜呢。方才定是八皇姐一时口误,才说出那般引人误解的话语。”
    看着谢曼吟面色青白交加,咬紧了牙关却不知如何反驳的模样,阿容与谢望舒竟相视一笑。正所谓一笑泯恩仇,阿容突然觉得,六皇姐虽时常目中无人,却不是个斤斤计较的。
    六皇姐受伤虽不是阿容的本意,而是五皇姐借了她的手而为之,但她到底是看错了人,才叫五皇姐有机可乘,六皇姐受伤,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这几日去瞧六皇姐,她倒并未给阿容冷脸看,只翻着白眼问阿容还信不信谢芳蕤是个无辜可怜之人。见阿容沉默着摇头,谢望舒立时便笑开了,随即捂着脸颊抽气,看来是动作幅度大了,扯到了血痂。
    她道,小九,幸而你既不是谢芳蕤那样的毒莲花,也不是谢曼吟那样的假惺惺小人,不然我会把你欺负哭,信不信?
    阿容小脸微微抽搐,她真是太幸运了,没有被谢望舒欺负哭。
    屏风后的刀光剑影无人知晓,觥筹交错间,一宫人躬身悄然进殿,在白总管耳边低语了几句,白总管面色一变,丝毫不敢耽搁,凑在皇上跟前复述了一道。
    皇上立马吩咐道,“赶快通知珍妃,立马便可以出发,不必等宴席结束。”见白总管要走,皇上又阻拦道,“慢着,朕亲自去。”
    皇上离了席,底下的大臣纷纷猜测是何等大事能叫皇上面色大变。太子露出深思之色,随后面色如常,与周遭的宾客谈笑风生。
    皇上方离席,便有宫人通知珍妃与阿容前去偏殿。
    皇上未免珍妃当众失态,这才到偏殿告知,看着珍妃和阿容两张茫然的俏脸,皇上心生不忍,却知晓此事半点不可耽搁,他将两人揽在怀里,道,“瑶儿,你的母亲……生病了,盼你回去看看她呢。”
    珍妃如遭雷击,呆愣地靠在皇上怀里。母亲专程传信到京城,只为唤她回去一趟,以母亲的性子,定是病入膏肓了,盼着辞世之前能再见见自己的女儿与外孙女,一定不会是皇上说的这般轻松。
    前些日子还想着远在江州的父母亲人呢,没想到真要回去了,却是这样的原因……
    阿容未经提点,不知其中深意,问皇上,“阿容可以去江州看外祖父外祖母了?”
    皇上抱紧珍妃与阿容,拍了拍阿容的头顶,“是啊,阿容可以与你母妃一道去江州了。”
    “父皇,外祖母生得是什么病?严不严重?需不需要带个太医过去?”阿容透亮晶莹的眼中满是关怀,珍妃听得愈发收不住眼泪。
    皇上微微动容,温和笑道,“信中没说是什么病,阿容若是想带太医过去便带吧。”
    珍妃缓了缓,从皇上肩头抬起头来,皇上看着她遍布泪水的小脸,取过她手中的手帕,为她轻轻擦去,眼中满是柔情。阿容看着珍妃哭得通红的眼,慌乱问道,“母妃怎么哭了?可是担心外祖母的病情?我们带太医过去,外祖母的病一定会好的,母妃别哭了……”
    珍妃方才收住的眼泪再一次滚落下来,口中却道,“好,母妃不哭。”
    阿容瘪嘴欲哭,“看到母妃哭,阿容心里难过。”
    皇上将两个心爱的宝贝紧紧抱住,绣着金线的袖袍覆在两人的背上,“好了,快些回去收拾行李,朕已经备好了马车,收拾好了便能出发。”
    阿容终于起了些猜测,为何母妃哭得这么伤心,为何父皇这般紧急地备好了马车,连宴席结束也等不得?外祖母莫不是……阿容急急停下胡思乱想,心中到底是沉重了。
    珍妃面色苍白,眼中含泪,看着下人利索地收拾行李,她强打起精神来,心里却始终慌怕,从江州到京城的信件,纵是快马加鞭,也须大半月的时间,她们从京城去江州,也须一月之久,这来回的时间加上……她真害怕不能见上母亲最后一面。
    皇上遣了最好的御医随阿容一行人前往江州,马车摇摇晃晃,渐渐驶出了宫门。阿容掀开车帘往外看,巍峨宫殿越发小了,云雾缭绕在远处的山峦上,阿容默念,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请问你们对古代网红脸观感如何?
    a1太子(思考):父皇后宫里有很多这样的。
    a2阿容(眨眼):我比她们美~
    a3谢昀(点头):没有阿容美。
    a4珍妃(蔑视):呵。
    注解——古代网红脸:柳叶眉、鹅蛋脸、杏眼琼鼻。
    ☆、董氏决明
    此处乃临安镇,地处原南燕,北邻江州。
    “牡丹皮半钱,当归三钱,升麻、生地黄各三分……”一身着道袍手拿拂尘的男子闭眼念道。他约莫及冠年纪,面色苍白,唇色淡淡,唯一浓墨重彩之处便是那一头束得松散的黑瀑长发。他的药童正执笔如飞,将他开得方子一字不漏地写下。
    待方子开好,道袍男子睁开一只眼看向来人,“说故事还是给钱?”
    来人头戴小包帕,眉眼间有些精打细算的市井模样,前些日子因舍不得浪费而吃了馊食,一连难受了几天,听说集市东南角有一神医摆摊坐诊,会治不少疑难杂症,可谓对症下药,弹无虚发。他这小病就是在普通郎中那儿也能治得,不过是想省一笔钱罢了。
    “故事,讲故事。”他转头看了看如龙的长队,覥着脸笑道,“只是耽误了别人就不好了,要不神医公子得空时去四海客栈寻我?我就是那里的伙计。”左右神医又不会真来寻他,他觉得是时候用自己的智慧叫这位仙人模样的神医见识见识世道了,比多少故事都管用。这么想着,他面上的笑容越发殷勤。
    董决明睁开的那一只眼再次闭上,唇角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吩咐药童道,“半夏,揍他。”
    “得令。”那名为半夏的药童将笔搁好,单手将店小二拽到一边,那手劲不小,半点不似先前文静乖巧的模样。
    半夏将店小二掼在地上,一阵拳打脚踢,店小二懵了一阵,随后哀嚎质问,“你们当街打人!我要告你们!啊!别打了!我讲故事!现在就讲!”半夏收了手,店小二又气势汹汹地吼叫,“目无王法!什么狗屁神医!”
    “半夏,接着揍。奸猾之人的故事,不听也罢。”董决明的语调平平,看向长队,“下一个。”排队的老百姓好些都认识那店小二,知道他是个爱占便宜的小人,都没有为他出头的意思,左右神医也不会当街将他打死,只给他教训罢了。
    “兄台,你没毛病啊。”董决明道袍加身,本有些仙人之姿,偏他坐得歪斜,说话也浑不似相貌那般文雅秀气。
    没想到之前的他是这般有趣的人。
    谢昀唇角泻出一丝笑意,正色回道,“有,心病。”
    董决明双眼肆无忌惮地打量他,来人衣袍雪白,深蓝的锦带勾勒出窄紧的腰身,显得愈发身高腿长,一袭长发冠得一丝不苟,模样也是世间仅见的清贵雅致。但董决明浸淫医术二十载,早就修出一眼识人的本事,这人骨龄分明只有十六,却头戴白玉冠,作成年男子打扮,眉宇间也如岳峙渊停,不可摇也。
    董决明笑意扩大,叹道,“兄台确有心病,是魂魄成熟于肉身所致,想必兄台所经之事怪诞离奇,在下倒是有些感兴趣。”董决明眼中微亮,灼热地盯着谢昀,“你说故事,一分钱不收。”
    “神医公子,你还未给在下诊治呢。”谢昀伸出一只手来,撩起袖袍放在董决明眼前。那只手修长白皙,骨骼匀停,手指自然弯曲,指尖在日光下通透生光,若是拈花带笑或挟子手谈,定然是美极的画卷,偏他虎口微有薄茧,一眼便能瞧出这是习武之人的手,且惯于使剑。
    董决明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病人”,他饶有兴致地问道,“兄台心中有仇邪?有憾邪?”董决明将手指搭在谢昀的脉上,心中暗惊于此人内力之深厚,面上却未显。
    “有惑有憾,无仇也。”谢昀的视线在董决明墨黑的发顶上落了落。
    “兄台心胸倒是宽广,”董决明低低笑道,“不过也是个红尘痴儿。常言道,心病自有心药医,有惑解惑,有憾圆憾,若是有仇,报了就是。”谢昀沉默微笑,红尘痴儿啊,眼前不就有一个吗?
    他自己是向来不沾染那些的,费思量。
    董决明对谢昀实在是好奇得很,他无奈道,“你这心病确实是难为我了,若不是看你言语文雅,态度友善,我或许会以为阁下是来砸招牌的,罢了罢了,姑且给你开一个安神静气的方子,总是有所裨益的。”
    见谢昀颔首,董决明挑眉道,“你莫小瞧了这个方子,它可是我太爷爷的太爷爷传下来的,凑效得很,若不看你投缘,我还不给呢。”旁边的半夏早已收了手,此时也跟着点头。
    谢昀自然知晓此人说得不假,只是他那身江湖习气给他的话语打了些折扣。前世便有人评论董神医乃是真正的仙人,清冷如谪仙,慈悲似佛陀。想来,他们应当没有见过“仙人”早年的模样。
    “多谢神医公子。”谢昀很真诚。
    偏董决明又有些脸红,“别神医不神医的,鄙姓董。”
    “好,董公子。”
    董决明的面色白回来了,瞧了一眼谢昀身后的队伍,又瞧了瞧浑身皆是秘密的谢昀,突然有了收摊的念头。他向来不会委屈自己,立即吩咐半夏收摊。
    “神医!神医!再坐一会儿吧,等等再走……”排着队的老百姓面露焦急,唯恐神医跑了。
    “神医明日还会来吗?”
    谢昀正不明所以,便被董决明拍了拍肩,“你随我回去,好生说故事,满意了便放你下山。”董决明还不待谢昀回答,便冲后头的老百姓们喊道,“明日再说吧,你们姑且先去镇上郎中那里瞧瞧。”
    董决明见谢昀仍站在原处,生怕他不愿随他回去,拉了谢昀的袖口便走。谢昀如芒在背,直觉得有些病人怨上自己了。
    走了一段后,董决明将谢昀的袖口松开,轻咳道,“在下的待客之道自然不会差,只是你须得随我回去,你应当知晓我的规矩吧?”现在的董决明实在有些青涩,就连称呼都变幻不定,一会儿“你”“我”,一会儿“阁下”“在下”的。
    “董公子不必多言,在下会随你上山。”谢昀自然知晓他喜听别人讲故事,但也同样知晓他从不将病人带上山。自己这重来一世,自然与常人有异,想来是引了他的好奇心了。
    三人沿着山脚拾级而上,半山腰有一道观,因此修了石阶便于百姓上香火,再往上便没有石阶了,须走山路。半夏力气足,董决明的一应行李、折叠支架俱被半夏负于背上,脚步却仍旧稳健。
    董决明这身道袍也不知是不是道观中人赠予的,他不是道士,却着了一身道袍坐诊。不过这倒是便利了他,镇上百姓信封道教,他那一身道袍便能让病人信任他的诊断。否则单他那张年轻俊秀的脸庞,如何服人?
    董决明的居所临近山顶,从外边瞧过去当真是简陋朴素,与一般山户别无二致,细瞧之下方能辨出周遭种有药草,当真是“茅亭宿花影,药院滋苔纹”。此处属原南燕地界,湿热多雨,便是山顶也松竹密布,绿叶掩映间,柴门后仿佛有一女子淘米做饭的忙碌身影。
    “那是?”谢昀如何不知那是何人?只是必须要问一问罢了。
    董决明看着那姑娘的背影,漫不经心道,“先前受了伤,倒在我门口,便顺手救下了。她伤势未好全,便留下做做饭。她的手艺比半夏好得多,待会你也可尝尝了。”
    他是江湖中人,那女子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没那么多讲究,左右他也不会非礼了她。
    正说着,那女子听到声响转过头来,是布衣木簪掩不住的清丽可人,她的面上俱是笑意,“董公子回来了?”她看到董决明身旁的谢昀,眼中有些惊艳之色,很快面色如常,问道,“这位公子是?”
    “他是我的贵客。”董决明大笑几声,推开柴门,转头对谢昀道,“进来吧。”
    走在院落里,几只小鸡仔哆哆地啄着米,董决明笑道,“我喜爱吃鸡。”那些小鸡仔自然听不懂人话,还亲昵地往董决明那边踱了几步。
    “对了,公子贵姓还不曾问。”
    “鄙姓谢。”
    董决明笑意微收,“哦?大楚国姓?”
    谢昀若是想隐瞒,定有千万种法子,但眼前之人在前一世与他交情颇深,且救过他性命,他不愿刻意隐瞒,只沉默微笑。
    董决明心中有些猜测,可眼前之人不愿说,也就罢了。董决明斜倚在躺椅上,寻了个闲适的姿势,理了理衣袍,眯眼道,“谢公子,你可以讲故事了。”
    谢昀眼中含笑,董决明这模样倒让他想起一人来——晏雪照。他们的潇洒不羁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只可惜,晏雪照自始至终都是潇洒风流之人,而董决明却遭逢巨变,性情大改。
    “今日,在下便给董公子说一个神医的故事。”谢昀语调轻缓,却见董决明面色微变,不似先前那般放松惬意了。
    “那个神医爱上了一个青楼女子。”此话一出便见董决明微微撇嘴,他插嘴道,“不会又是才子佳人的套路吧,这回是神医恋上红尘,重金赎买花魁的故事?”
    谢昀不回应他,兀自道,“那时正值改朝换代之际,家国沦亡,帝星陨落。那君王一心复辟,但已经年老体衰,力不从心。另,他原本就子息不丰,在逃亡中又夭折了几个,只剩下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皇孙。于是在旧臣的提议下,君王意图寻那神医助他重回壮年,才好周密部署,细细筹谋,伺机而动。”
    董决明再次撇嘴道,“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若是生病患疾犹可治,衰老体弱便只能细心调养,可他竟异想天开,盼着重回壮年,怎么可能?”
    谢昀深深地看了一眼董决明,“善,那位神医也是这般说的。但君王的身体已是油尽灯枯,再如何调养也支撑不到皇孙长大,支撑不到亡国复辟那天。君王着魔一般想要从阎王爷那里讨回数十载光阴。”
    因着这次的故事的主人公也是一位医者,董决明便更容易代入,因此也更为入迷,他问道,“神医可有被他们抓住?”
    谢昀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按着自己的节奏娓娓道来,“那君王从一本禁.书上看来一个逆天改命的法子,能让他的身体重回二十年前。但此法颇为残忍,须童男童女鲜血熬制,再加入百种珍稀草药,其中制药之法也极尽艰深,世间除了那神医怕是没有第二人能办到。”
    董决明面露不适之色,“这法子定是唬人的,我董家世代行医,从未听过这等荒唐的方子。神医呢?没答应吧?”
    “那神医自是不肯,他据理力争,直言那些珍稀药草倒是有些补气血的用处,但童男童女的鲜血却是多此一举。但君王坚信,那些延年益寿的药草制成的方子只是寻常补药,若是没有最关键的鲜血,便没有逆转二十年光阴的奇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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