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的底火依然旺盛,盖在上面的薪柴时而还能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
    将背在肩上的书箱放在地上,手放在炕头捂了一会,狠狠的搓了两把,顿时浑身感觉暖烘烘的。
    趁着李氏进屋的功夫,将集市上帮人写字挣来的散碎铜钱,塞进了李氏的口袋。
    李氏掂了掂布头包裹的铜钱,心里一沉,今天的收成又不怎样。
    大嫂嘴里叼着半个梨子,晃悠着身子,很是悠闲的撩开帘子进来。
    看着脸色不太好的李氏,笑吟吟,一脸嘲弄之色道:“年纪轻轻的,做点什么不好!非要充个读书人,饥一顿,饱一顿的,若不是家里殷实,早晚被连累。”
    说完瞥了李氏一眼,假惺惺的说了一句:“弟妹,不是大嫂说你,不能什么事情都由着男人的性子来。”
    说完,扭着身子,又躲到西厢闲着去了。
    李氏凶这脸,说:“你没长嘴啊!他一个乡野村姑也敢训斥你一个读书人,你往日里的能耐去哪了?”
    “毕竟是大嫂!岂可顶撞!”陈广德笑了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哪里有一丁点大嫂样子,整日里便知道欺负咱家,二伯和三伯那里,她连个屁都不敢放!”
    “行了。爹收拳了。准备用膳了。”陈广德转过身子,将木桌放在凉席上。
    寻了一块干净的抹布,将桌面擦拭的干干净净。又点燃了半截蜡烛,放在烛台上。
    陈宏德是是陈广德的大哥,也就是陈生的大伯。
    听到桌子的声响,晃晃悠悠的喊了声娘,然后便在正堂坐了下来。
    “大哥,今日怕是不轻松吧。”陈广德真诚的问了句。
    “木匠活,可是你这种四体不勤的穷酸大能明白的?”陈宏德懒洋洋的说了一句。
    微不可察的摇摇头,却没看见在灶膛前拾掇的李氏,不知道什么时候撩开帘子,用眼神狠狠的剜了自己一眼。
    陈广德是武进士有名的老实人,正人君子。性格温润如玉,谦让兄长,孝敬父亲,不闻乡里嘲笑,反而怡然自乐。
    对于这个傻到了极点,脾气好到了极点的夫君,李氏也没有办法。
    做小辈的,命就是苦,要给一家子当牛做马。
    这也就罢了,男人还甘之如饴,李氏发誓自己上辈子绝对做了什么缺德事,才嫁给了陈广德这个没脑子的混蛋。
    陈老爷子是一个身材适中,国字脸的中年老者。穿着黑色的马褂,在外面掸了掸尘土,一进门,陈老太太便将早就准备好的湿手巾递了过去。
    见到陈老爷子进屋,陈家老大终于从椅子上起身,向着陈老爷子恭敬施礼,等到老爷子上炕坐好,陈家老大也跟着上了炕,继续闭目养神。
    “开饭吧。”
    陈老爷子一声令下。
    一直候着不干活的大伯母脸笑的跟烂菜似得从西厢出来,熟练的掀开锅盖,从锅里端起一小盘鸡肉,在掀开帘子的一刹那,将一块鸡肉放在嘴里。
    大伯母嫁到陈家十几年了,练就了一副好牙口,从帘子掀起到帘子落下的那么短暂的功夫,她能将一块鸡肉嚼的稀碎。
    但是今天仿佛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因为屋子里很安静。
    往日开饭前,老爷子都是要教训家里的晚辈的,今天怎么那么安静。
    “嫂子,您这是在干什么?”笑吟吟的看着大伯母孙氏。孙氏不敢抬头,因为透过桌子上的铜镜,他能够看到两个屋子之间的帘子被李氏抓在手里。
    自己的一举一动完全暴漏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对于大伯母孙氏偷吃的习惯,母亲李氏早就了如指掌,只是往日里不愿意管罢了,今日儿子被她家老二说做痴傻,又见到丈夫辛苦劳作,反而被人看不起。
    李氏很不满,所以李氏决定给大伯母孙氏一点颜色看看。
    没有了遮挡物,孙氏嘴里的鸡肉嚼也不是,咽也不是。
    “有些人总说是我家的阿生偷吃鸡肉,今天找到元凶了吧。”
    李氏昂着头,得意的说道。
    孙氏的表情很难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陈家老大陈宏德低头看着碗筷,当做没有看见一般。倒是陈广德站出来说道:“大嫂只是尝一下味道,你还在那里拦着做什么?”
    李氏再次狠狠的剜了陈广德一眼,只是这陈广德仿佛没有看见一般。让人心里窝火。
    那孙氏也是借坡下驴的人,端着鸡块放在桌上,笑眯眯的说道:“前些日子公公总是说这鸡块让热气一蒸,就少了些味道,刚才我特意尝了尝,味道没有多少变化,二叔就是心疼人,知道孝敬公公,从县城特意买了如意楼的烧鸡回来,听说要花五钱银子呢。真的是孝顺的紧。”
    孙氏的话越说越酸,老爷子也感觉老大没有多大本事,是因为自己当初没有教育好他,心理一直有愧疚,也就没有在偷吃鸡肉的事情上做文章。而是正襟危坐说了一声,“开饭吧。”
    李氏坐在陈广德旁边,趁着众人不注意,狠狠的在陈广德的腰间拧了一圈,小声恶狠狠的说道:“你个混蛋,分不清里外。”
    陈广德自始至终一脸笑意,仿佛腰里被拧的不是他一般。
    陈家总算是书香门第,吃饭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一家子围坐在小桌子上低头吃饭,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饭桌之上,陈家老爷子第一个动筷子,底下的子孙后人才能够拿筷子,等到老爷子放下筷子那一刻,底下的后辈必须也放下筷子。
    这过程中,不能吃的太急,吃的太急了,显得没有风度,吃的慢吞吞的,又吃不饱。所以这缓急要有度,筷子碗吃饭的时候不能有任何的声音。
    今日老爷子心情明显因为孙氏的行径而窝火,但是碍于大儿子的面子,又没有发作,所以一顿饭吃的郁郁不欢。
    老爷子环视着桌子的老老少少,自己有四个儿子,老二老三在外为官,留下两个不争气的在家里孝顺自己,这老四家里的孩子有时痴痴傻傻的,天天被人欺负,老大家的两个孩子一个憨厚怯弱,一个只知道舞枪弄棒,将来只怕难有什么作为。
    想到这里,老爷子心口的郁闷又多了几分,不由的吟诵出当年教导老二老三读书的文章:“余幼时即嗜学。家贫,无从致书以观,每假借于藏书之家,手自笔录,计日以还。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录毕,走送之,不敢稍逾约……”
    在座的人中除了老爷子之外,读书识字的便只有陈广德这个老四了,他听父亲突然吟诵《送东阳马生序》便知道父亲又劝勉家中晚辈好好读书,将来还有一番作为的意思。
    但是想到孩子往日的行径,心中就颇为酸楚。
    自己读书一直不能中举,儿子也浑浑噩噩的,怕是没有希望出人头地了。
    想到这里,陈广德也没有了胃口,看向家里的孩子们,大哥家的两个孩子闷着头,一个劲的朝着碗里的饭菜玩命。根本不在乎祖父说些什么,反正祖父手里的筷子没有放下。
    陈生本来吃的很开心的,突然感觉眼前恍惚一下子,场景忽然变化,自己恍然变成了那一个布衣书生,而在自己面前坐着一个年迈的老者。
    “老先生,您是谁啊?”
    盘膝而坐的老者满脸的慈祥,“我就是宋濂。安心听讲,不许多问。”
    老先生洋洋洒洒,将送东阳马生序逐字逐句的解释给陈生听,老夫子一边讲一边摇头,暗自说道:“这个世界怎么有如此天资聪颖之人,若是踏实做学问,怕是又是一代圣贤。”
    想到这里,自然格外严格要求陈生。一学便是一日。
    等到老先生离去,天空已经微微泛起了鱼肚白。陈生有些疲惫,伸出手来喔喔喔拍着嘴巴。
    “啪。”筷子直接拍打在了自己的脑门上,陈生的脑门上顿时出现了一个红透了包。
    “混账,臭小子你在做什么?”陈广德怒声训斥说道。
    “啊!”陈生瞪着眼睛,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刚才配自己读书的宋濂老先生已经不见了,而自己依然在饭桌上。
    手里依然是自己那个吃了半个的窝头。
    奇怪,刚才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又穿越了,可是又不像是穿越啊。怎么有点像是小说中的白胡子老爷爷啊。难道说自己的穿越,自带超能力,有先哲教授儒家经典?
    “还不向你祖父认错。”母亲李氏见到陈生依然在发呆,不由的出口提醒,再不认错,依照老爷子厌恶陈生的习惯,又要挨罚了。
    “祖父,孙儿知错了。”陈生连忙回过神来,有白胡子老爷爷教给自己知识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奇特了,自己还是别说出来好。
    想起李氏刚才让自己当众出手,大伯母心怀怨恨道:“这陈生一直痴痴傻傻的,哪里有一点咱们陈家人的样子,我猜多半是那个贱人跟外人的野种,不如还是将他送人吧。我家老二聪明能干,正好过继给四叔,省的因为这个小孽障污了咱们陈家的脸面。”
    野种!
    陈生明显被大伯母气坏了,在封建时代,如果被打上了野种的名号,就算被打死了,也没有人给自己伸冤的。要怪就怪自己的生母,怎么就作出那种败坏门风的事情来呢?
    陈生知道自己一个小孩子,人微言轻,最好别说话为好。
    别看李氏是陈生的后娘,但是却护犊子的很。听完大伯母的话,李氏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
    “你说谁儿子是野种,我看你儿子才是野种!陈家是书香门第,怎么偏偏你生出来的儿子一个是呆子,一个是武痴,进了学堂半年,连个名字都不会写。”
    今日见到老大家什么活都不做,李氏心里就憋着火,自己揭发老大家偷吃鸡肉,自己的相公竟然帮着外人说自己,让她心里更加生气,本来准备忍忍事情就过去了。
    谁曾想到老大家竟然说自己儿子是野种,而自己的夫君除了脸色难看之外,竟然一句话都不说,这让性格刚强泼辣的李氏顿时火烧三丈,不能忍了。
    陈生虽然坐在一边,不敢说话,但是心里还是不得不赞叹一句,“老娘,好样的!”
    “爹,您看看老四家里,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就敢目中无人。给人家养个野种,还当宝贝供着。”大伯母孙氏不屑的看了母亲一脸,然后装作一脸委屈的表情,看向了祖父陈老爷子。
    “你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什么事情都求爹给你做主,真是没有出息,大嫂,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谁告诉你我家陈生是野种,不然今天的事情绝对不能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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