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武看不清她的脸,却很自然地认为这是个美貌的姑娘。
    秦珩点头:“有劳了。”
    “姑娘请。”阿武在前面领路,口中问道,“姑娘贵姓?怎么称呼?”
    秦珩身形微停,沉默了片刻,方道:“我姓柳。”
    “哦,原来是柳姑娘。”阿武一笑,“姑娘是哪里人氏啊?”他更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姓柳,柳这个姓,一听就是美人啊。
    这次秦珩答得很快:“太平县人。”
    “太平县?”阿武惊诧,“那可有点远。”殿下从太平县带回来的美人么?
    秦珩点头:“是有些远。”
    不过比她想象中的要近。她原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回京城了。没想到她还是回来了。
    阿武问了几句,对这位姑娘略略有了些了解的同时,好奇心更重。除了姓什么,是哪里人,他一概不知。不过他在宫中多年,虽不知此女具体身份,然而只看三殿下的态度,也知道她不是寻常之辈。——至少在三殿下眼中,她的位置不一般。
    他跟了三殿下十多年,还是第一回 看到三殿下身边有宫人以外的女人。
    阿武给秦珩安排的房间,严格按照三殿下所要求的那样,距离他的住所近,环境清幽,布局大方,干净、向阳。
    他面上带着一丝得色:“这院子还没名字,改明儿请王爷取个名字。”
    秦珩垂眸,并未作答。
    这院子确实清幽,房间也干净,只是她心里却不免不安。
    阿武离开时,笑容满面:“姑娘有什么吩咐,只管找阿武。”
    他安顿好这位柳姑娘,又招呼人打扫收拾,准备晚膳。等三殿下回府时,他忙上前暗暗邀功:“殿下,都安排好了,柳姑娘对安排的院子很满意的。”
    “谁?”秦珣刚回府,听到阿武这么说,微微一怔,“什么姑娘?”
    “您带回来的那位柳姑娘啊。”阿武莫名其妙。
    “什么柳……”秦珣的话戛然而止,“她说她姓柳?”
    他拧了眉,她真是,身份不要了,姓也不要了么?
    阿武更不解了:“是啊,难道她不是姓柳么?”
    “她自然……”秦珣皱眉,有些不悦,“罢了,柳姑娘怎么说?”
    阿武心里转过不少念头。莫非这姓还有什么不妥?他飞速答道:“她说,很好,她很满意。”——虽然柳姑娘没这么说,但她的反应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了。
    秦珣点头:“下去领赏吧。”
    “哎。”阿武欢欢喜喜退下。果真没猜错。
    秦珣却慢慢拧了眉,缓缓合上了眼睛。原本在路上时,他已经想好了对她的安排——让其先认在孟师傅名下。等来日有机会,再恢复她的身份。
    但不知道为什么,回京以后,他却改了主意。或者说,他不急着这么做了。他对自己说,先过了端阳节吧。总不好过节的时候,把她给推出去。再说,孟师傅那里,也得想个妥善的理由。
    他固然信得过孟师傅,可此事关系到瑶瑶身世的秘密。即使对孟师傅,他想,也不能完全坦诚以待。
    默默饮了口茶,他能理解她当日的无奈。
    略休息了一会儿,秦珣直接起身去找秦珩。——她如今居于王府,他是兄长,又是主家,自当多多照顾她。
    两人住所并不远,秦珣只行得数十步,就到了她所住的院子。轻叩门后,门内传来她的声音:“谁?”
    声音不大,却隐含不安。
    秦珣黑眸沉了沉:“是我。”她在他府中,还是不安么?
    秦珩开门时,仍戴着冪篱,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你回来了?”
    打量着房间,见与自己想象的相差无几,秦珣暗暗点头,还算满意。他进门坐了,抬头看着妹妹:“你怎么还戴着冪篱?不嫌不方便么?”
    “我,我怕人认出来。”秦珩小声说着,取下冪篱,露出她明丽的脸。
    秦珣双目微敛,慢悠悠道:“你不用戴冪篱,你这般出去,没人认得出你——只要你不刻意像以前那样,把胆小老实写在脸上就行。”
    他不是骗她,她恢复女儿身后,同先前气质相差太远,若非对她知之甚深,他也不会认为是同一个人。
    “真的?”秦珩眨眨眼,不大相信。
    “当然。”秦珣又瞧了她一眼,十分笃定的模样,“衣裳鲜艳些,多笑笑,可以抹些脂粉什么的,梳个好看的发髻,再穿个耳洞……”
    这就跟宫里的公主们看着差不多了。
    他回想着公主身边宫人的定例,或许他可以多给她添些侍女。
    秦珩下意识摸摸耳垂:“穿耳洞,疼吧?我不要。”
    恢复女装后,她也曾试着涂脂抹粉,描眉画黛,至于耳坠子,却是从来不肯尝试的。耳垂上生生扎个洞出来,那该有多疼。
    她曾掉马,她曾跳崖,剧痛袭来,也能忍着。但是对耳洞,她偏偏有点发怵。
    秦珣愣了愣,他没穿过耳洞,他还真不知道是不是很痛。
    “……还有,梳发髻,我只会这一种……”秦珩摸摸自己的头发。
    她的发髻不是时下盛行的,是她自己胡乱绾的。不过看起来还不错就是了。
    秦珣盯着她的发髻看了一会儿,刚说一句:“这样也行,将来……”就听到阿武在门外高声道:“殿下,太子殿下来了!”
    第53章 醉酒
    “太子二哥?”秦珩心头一跳, 唇畔的笑意微微僵住。
    他怎么来了?
    秦珣那句“这样也行, 将来我教人每天给你梳头……”戛然而止。他肃了面容,站起身来:“你在此稍待, 我去见见咱们皇兄。”
    对太子,他还是比较尊崇信服的。当日或许因为四弟之死, 他曾对太子隐约生出过不满, 但如今瑶瑶好端端活着, 那一些失望也不复存在。
    他甚至曾想过,也许他帮瑶瑶恢复身份,还需要借助太子之力。他们的二哥是谦谦君子, 光风霁月, 胸怀博大, 或许将来能帮上他们。
    秦珣随着阿武直到正厅, 刚一进厅,原本坐着的太子秦璋就站了起来, 面带微笑:“三弟!”
    “皇兄怎么来了?可是有事?”
    太子笑笑:“三皇弟, 孤没打扰到你吧?”
    “什么打扰?”秦珣微微一怔,有些不解。
    太子扫了阿武一眼,笑得有些古怪,口中却道:“没什么,就是怕扰了你与佳人相会。”
    他极少与兄弟开这种玩笑,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有些许不自在,他敛了笑意:“孤方才见了父皇, 听说你回来,就直奔你这儿来了,希望你不要见怪。”
    太子秦璋一直为四皇弟之死而自责,当日三弟离京前往河东剿匪时,整个人冷峻端肃,犹如出鞘的利剑,又如千年的寒冰。他为其担忧了很久,然而此次见到三弟,见其与离京时大为不同,寒气不再,人也看着舒服了许多。
    他一见之下,心中顿时了然,三弟多半是已经从四弟的死中走了出来。果然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能放下最好。
    太子暗松一口气,略略放下心,也有了兴致与其说笑。
    但他毕竟少说这等话,更何况是与兄弟,难免有些尴尬,匆忙转换了话题。
    然而秦珣却对他之前的那句玩笑颇为上心,他认真解释:“皇兄误会了,不是什么佳人。”
    他心说:那是咱们皇妹。
    秦珣与兄长一起入座:“原来是从父皇处来,那就难怪了。我这回在路上耽搁了,不过还好,能赶上端阳节。”
    “是赶得挺巧。”太子笑得温润,“孤瞧你这王府,布置得还不错,就只差个女主人了。”
    秦珣脸上的笑容微滞:“我不在京中,是阿武他们教人布置的。女主人的事,还不急。”他顿了一顿,又道:“皇兄,这几个月,京城可还都好?”
    “唉……”太子叹了口气,“别的都还好,只是大皇兄……”
    秦珣明白他话里的未尽之意,他勾了勾唇角:“大皇兄如何,我不大清楚。不过父皇教导咱们兄弟和睦,有用得到弟弟的地方,皇兄只管吩咐。”
    太子苦笑,微微摇了摇头。虎脊山的那些匪盗,被关在天牢。严加拷问后,匪首廖文杰自称是为大皇子做事的,打劫往来商客,都孝敬给了大皇子。他当时大惊,但是再询问时,廖文杰却反口,又称是为东宫办事。
    父皇虽然相信太子,但太子自己却不免愤慨。他是东宫太子,又哪里用得着这些阴损手段?这分明就是陷他于不义!
    不想提这些糟心事,太子笑道:“孤听闻三弟此次归来,带了一个姑娘,不知是真是假。”
    “确实有这么一桩事。”秦珣也不隐瞒。——对方已然知晓,他再隐瞒,反倒惹人生疑。他沉吟片刻,续道:“不过,这个姑娘有点特殊。”
    再多的,他却不肯再详细讲了。
    太子只笑了一笑,虽好奇,也并未细问。特殊?能特殊在哪里?多半是在三弟心里特殊。两人略坐一坐,太子就提出了告辞。
    五月初五,端阳节,陶皇后如同皇帝所说,亲自设宴,招待几个皇子公主,一家人小聚,算是为秦珣接风洗尘。
    宴席上,几人推杯换盏,都有了些微醺醉意。大皇子瞧了秦珣一眼,竟提起了已逝的四皇子:“唉,可惜四弟不在,咱们一家人也不算团聚。”
    气氛忽然就变了。太子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就去看秦珣。
    秦珣手里的酒杯微微一颤,酒差点洒出来。
    他双目微敛,没有做声。心里想的却是:嗯,这的确不算一家人团聚。等会儿回府,跟瑶瑶再饮两杯。嗯,只能两杯。她酒量差,两杯就能醉好久了。
    上方的陶皇后笑着打圆场:“珣儿,你这番立了大功,母后想送你一份大礼,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秦珣忙站起身:“母后。”
    “快坐下,快坐下,原是家宴,不必多礼。”陶皇后一脸慈爱。
    “是。”秦珣重新坐下。
    好不容易捱到散席。陶皇后单独流下了秦珣,教他看所谓的大礼。——四个水灵灵的宫女。这四人打扮一样,但容颜各异,不可否认的是,皆是温婉沉静、秀若芙蓉的佳人。
    秦珣一怔,新起的酒意瞬间消散,他摆了摆手,婉言谢绝:“母后美意,原不敢辞。只是现如今府里乱糟糟的,恐怕没法安置她们。此事日后再说吧。”
    他态度诚恳,陶皇后面上含笑,心里却有些不悦。这是第二次了,是秦珣第二次明言拒绝她赐的人。
    “珣儿莫不是嫌弃她们姿容鄙陋?”陶皇后故意说道。——今上偏好清秀佳人,这几个宫女可都是清丽秀美的。
    秦珣连忙否认:“母后说笑了,儿臣是个粗人,哪有嫌弃别人鄙陋的道理?实在是……还用不着。”
    他拒意甚坚,陶皇后勉强不得。原本长辈给晚辈赐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这也是一片慈爱之心。老三在宫外建府,身边也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何况她听闻老三与太子关系不错,也想替太子拉拢一番。
    谁知老三竟是个不领情的,当初想派宫人教导其人事,被其拒绝。如今过了数年,他竟还是不解风情。
    不想使场面尴尬,陶皇后只得道:“既是如此,那就罢了。只是你在宫外,切莫委屈了自己。家奴用着不顺手的,只管到母后这儿讨人。本宫待你,和待你皇兄,是一样的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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