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不忍,于是便上前道:“少爷,今日咱们谭府宴席,苏家按道理应该是会来的,现在连苏家老爷都没有来,必然是遇到了什么事儿。”
    谭玉书就这么坐着,听了他说的话,也没有任何反应。
    “我已经遣人去打听了,马上就会有回信,少爷请放心。”阿武又安慰。
    谭玉书淡淡道:“不必了。”
    他起身,重新走回了那灯火通明的宴席中,只留阿武挠着头站在院里。
    ***
    此时的苏府,户部尚书苏健柏正蹙着眉坐在厅椅上。
    他身边立着苏宛菱和苏柔淑。
    许是不信她们口中所说的话,甚至重复的喃喃了一句:“皇后娘娘真是如此说?与淑儿的婚事就到此为止而来?”
    苏宛菱真想翻个白眼,她的这位父亲对高巍奕真是无端的自信,就如同被洗脑了一般:“父亲就算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阿姐说的。皇后确实是亲口所说,还将当初有意赐婚的话改成了撮合,意思已然是明了了。”
    嫡母凤氏在边上倒是松了一口气:“如此也好,我原本就不想淑儿嫁到皇室去,一入宫门深似海,到时候想见一面都难。”
    苏健柏还在蹙眉思索,凤氏已经招着手唤身边的丫鬟去取京中适龄青年的册子来:“前些时候为着宛菱的婚事,我可是翻遍了整个人京都城的好男儿,如今也可以为我们家淑儿寻个更好的郎君了。”
    “你瞎折腾什么!”苏健柏怒目道,“皇后尚未有懿旨给太子赐婚,就算今日暗示了我们苏家,现在也不能明目张胆的给淑儿谈婚论嫁。”
    “干什么?难不成太子不成婚,我们家淑儿就要被拖着了?皇后都已经开口了,我们家淑儿如何不能寻觅新的郎君?”
    “皇后开口是一回事儿,但懿旨诏书没下是另一回事!”
    “你个死老头,难不成你还心存幻想以为太子还会娶我们家淑儿不成?”
    “就算太子不娶,眼下淑儿与太子的事只皇后与我们说道,若我们现在就为淑儿择婿,旁人会如何看待太子?”苏健柏劝道,“总要等宫里有了诏书,为太子另选了太子妃,才可以安排啊。”
    凤氏虽知道他的顾虑,但心里依旧十分不爽:“是皇后与太子悔婚,我们还要顾及他们什么名声!”
    “就是不成!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苏健柏本就心烦意乱,直接一甩袖站了起来:“总之你现在什么都别做!听见没有。”
    他想回书房去清净清净,却又想起今日是谭玉书金榜题名之日,谭府必定开了宴席,只可惜现在已是亥时,再去也晚了:“宛菱,你去将库房找些贺礼来送去谭府。”
    “父亲,今日已经很晚了。”苏宛菱提醒道。
    “再晚也要去。”
    苏宛菱:“……好吧。”
    ……
    半夜三更,苏宛菱被迫登上马车穿过大半个京都城前往谭府。
    此时府内的宴席早已落寞,谭府的下人正在门口恭送客人。
    原本这里是一条比较清冷的街,却也因谭玉书金榜题名而变得热闹起来,不断有人从里面笑容满面的出来,高高兴兴乘上马车离去。
    苏宛菱的马车就停在边上比较远的地方,但门口蹲着的阿武却一眼瞧见了,脸上忙露出个笑脸来,高兴的迎上来:“苏二小姐来了,快些进来,少爷还在厅中呢。”
    苏宛菱深吸了一口气,从车内取出了一件贺礼出来,进了谭府。
    正厅此时已经空空荡荡,只有几桌空了酒席还陈设着,厅内大部分客人都已经走完了,苏宛菱进来第一眼就看见坐在角落的谭玉书。
    他似乎饮了不少酒,整个人不如从前见时那帮挺着身姿,而是轻轻靠在椅背上,合着眼帘。依旧是穿着那身青淡长衫,纤细的肩被边上的灯笼映照出了淡淡的红光,既清瘦又孤单。
    阿武跟着进来,满心欢喜的喊了一声:“少爷,苏二小姐来了。”
    他的这句话竟然让原本合着眼的人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眼眸清冷,却几乎是立刻朝着她这边看了过来。
    阿武识趣的上来取走了苏宛菱手中的贺礼:“苏二小姐你先坐着,我将这贺礼送到少爷书房去。”
    他说罢便只留了苏宛菱在这厅中,自己先下去了。
    苏宛菱僵硬的站了片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一想到在宫中高巍奕对自己的威胁,就唯恐会牵连谭府,想着送了贺礼就直接走罢,反正谭玉书也是个闷葫芦:“是父亲命我送贺礼来的,今日府上出了点事,所以没有来参加谭府的贺席。”
    她张了张口,先做了一个解释,然后又看看窗外的天色:“天已经很晚了,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刚准备转身走,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一个身影走了出来,紧接着便觉得手腕被人用力一拉,直接往后拉了过去!
    后背重重靠在了一个胸膛上,一股清冷混杂着酒味的气息传来,就在她的耳后:“你又嫌弃我了是不是?”
    谭玉书的声音沙哑且有些颤抖,像是压抑了许久:“不是状元,不是榜眼,不是探花,所以入不了你的眼,就想要将我推开,是吗?”
    苏宛菱整个人僵住,她显然没有料到向来沉默寡言的谭玉书会忽然从背后抱住她,他的双臂就将她拥在怀里,脸低低靠着。
    “谭公子——”
    “苏宛菱,”他竭力在压抑着什么,因为饮了酒,连声音都低沉了不少,像是在压抑着,又像是在乞求着,“对我仁慈一点吧……求求你……”
    苏宛菱整个人僵立着,她从未见过谭玉书有这样柔弱的一面。
    他似乎是因为醉了酒,整个人是弥朦的,青丝从身后垂落下来,拂过她的脖颈,她听到他低沉沙哑,又痛苦脆弱的呼吸。
    “谭公子,你喝醉了。”苏宛菱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便转过身来仰头与他对视。
    她触及他那俊美的面庞,看到了他那双乌黑的眼眸,里面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海,深邃的、波澜起伏。
    “我若不喝醉,今日怎么能见到你。”他垂下眼帘下,眸中有波光流转。
    外面的天暗的遮挡了星辰,只有月光悄悄透过门缝洒落进来。
    苏宛菱不知怎么就被他眼中的流光摄住,魔怔了一般呆滞的望着他,而眼前的人眸光全在她身上。
    他一点一点靠了下来,嘴唇覆上她唇上,只一刹那,就听到了两个人的心跳声。
    砰、砰!
    在嘴唇相触的那一瞬间,截然不同的温度让谭玉书几乎在这一刻瞬间清醒,他望着近在咫尺苏宛菱,几乎像是被烫到了似的一下子松开手!
    他干了什么!
    第29章 为何亲我 谭玉书只觉得心忽然被什么东……
    苏宛菱整张脸是滚烫的!
    从谭府回来, 她在马车中一直怔怔发愣,手指触上自己的唇瓣,仿佛刚才那异样的温度再次出现。
    当时在厅中, 谭玉书几乎是落荒而逃,而她也羞红了脸, 赶紧跑回马车上。
    阿武那个大傻子还追在后面不断问着:“苏二小姐不多留一会儿吗?我们家少爷一直在等您过来呢。苏二小姐再喝个茶吧。”
    喝什么茶喝!
    苏宛菱只觉得车外所有旁的声音都消失了, 唯有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跳声。
    砰、砰。
    谭玉书怎么会做那样的事……谭玉书怎么会……
    回了苏府, 苏宛菱躺在床上,脑海还在不断闪回刚才正厅自己被谭玉书亲时的画面。
    她羞的一下子抱住了枕头,拼命把自己钻进柔软的枕芯里:到底怎么回事?!谭玉书为什么会忽然亲她?他喜欢她吗?可是从前也没有啊!
    她印象中前世他与她只有几面之缘, 似乎也没留下什么好印象……难道是这一世二人接触的多了?
    可是谭玉书性子一直很冷冷淡淡,她也没有看出半点他喜欢自己的样子。
    “啊啊啊啊……好烦……”
    苏宛菱抱着枕头滚了三圈,愣是无法将脑海里那亲吻的画面忘掉。
    不但忘不掉,反而还越来越清晰,那被拥在怀里的触感,那淡淡清冷的气息,还有亲吻下来的炙热……
    “二小姐怎么了?是不是夜里太热,奴婢给你打个扇子。”青荷在屋里守夜,听到苏宛菱的叫嚷声, 立刻进了来,手中拿着扇子。
    苏宛菱身子一歪坐了起来:“青荷我问你, 你觉得谭公子对我怎么样?”
    “谭公子对小姐挺好。”青荷挠了挠头,她虽然是苏宛菱的贴身丫鬟, 但谭公子和小姐两个人说话的时候, 她自然是退避的,所以也说不出来到底是怎么个好法,但是就觉得谭公子望苏宛菱的眼神格外的关注。
    “你觉得他……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因为我与他定了婚的缘故?”
    苏宛菱目光炯炯的盯着青荷问。
    青荷一个未出阁的小丫头哪里知道这些, 只能道:“这个……二小姐都已经与谭公子定了婚,日后是要嫁给谭公子的,自然是有喜欢的。”
    不对。
    苏宛菱摇了摇头,她记得前世时自己毁了阿姐的婚约,抢了太子妃的名头,嫁给了高巍奕。
    那个时候她也是高兴的,欢喜的,但却没有像这一次一样的悸动。
    她应该是喜欢高巍奕的,但这种喜欢同样有附加值,她喜欢高巍奕的地位、喜欢太子妃这个身份,所以她觉得自己就是喜欢高巍奕。看到他收纳侧妃时心生嫉妒,看到他将耿筠捧在手心里时又怨又恨。
    她对着高巍奕也有过心跳,但那种心跳不一样,是因为高兴,是因为兴奋。
    但是这一次……这一次面对谭玉书……面对他酒后的胡言乱语,面对他对自己的冒犯,她却觉得胸腔里的这颗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烘托着、笼罩着,就像是有一双手在波动她的心脏,让她无法去思考其他任何东西。
    青荷打着哈气给苏宛菱扇风:“小姐早些睡吧,日后反正你是要嫁给谭公子的。”
    “我睡不着。”
    “那奴婢陪着您。”
    ***
    在谭府,还有另一个人同样失眠着。
    谭玉书坐在书房内,他酒醉未完全醒,但不知道为何意识却十分清晰。
    笔直的脊背就这么挺坐着,望着窗外被风微微吹拂的树影。
    上一世的画面仿佛在这一刻翻了出来——
    那是一个大雨天的傍晚,宫中下起了大雨。
    他因赈灾一事与已当上皇帝的高巍奕在尚书房争执了许久,待出来时才发现自己没有带伞。
    于是站在尚书房外的廊道上,等待着雨停,便是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撑着伞从雨中来的苏宛菱。
    她应该是去尚书房拜见高巍奕的,但被拒在门外,不得入内。
    于是她就在门口一直站着,放下了伞,任雨水打湿了她的发和衣襟,他从前见惯了她明媚张扬的模样,却是头一次见她这般落寞悲伤的样子。她安静的站着,就像一支竹、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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