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氏观察力很强,虽然厅堂里呼呼啦啦进来一堆人,但她还是一眼就发现这堆人里并没有夜温言。于是讥讽模式又打开了:“在我们秀山县老家啊,规矩礼数是非常严明的,万万没有长辈说话小辈开口就顶的道理,这样子传出去可是要被人笑话死的,那顶嘴的小辈也得被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本以为我们乡下小地方的人都懂的规矩,京都临安应该更加重视才是,没想到临安这边竟如此放得开,不但小辈敢跟长辈顶嘴,她们甚至还能不来给祖母请安。老大家的,你刚刚还问我你的孩子错在哪了,你自己说说她们错哪了?”
    穆氏被怼得没了话说,因为夜温言确实没来,她也没想着去叫过。
    以往晨昏定省,夜温言也不怎么来的,老夫人甚至觉得夜温言不来更好。因为那样她就可以尽情地倚老卖老,尽情地以身份压着她们这些小辈,没有人怼她,很过瘾。
    但今儿是舅奶奶把这个话头提了起来,老夫人脸上就有些挂不住,长叹了一声道:“不来就不来吧,孩子们都大了,我也管不动。那孩子是在她母亲身边长大的,你也看见了,她母亲都是这种张口能跟长辈顶嘴的性子,教出来的小辈又能好到哪去?”
    说着就又往下看去,“都坐吧,别在中间站着,看着闹眼睛。”
    夜连绵跑到老夫人腿边,就着软垫子就坐了下来,两只手抚在老夫人的膝上。老夫人顺手就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头,夜连绵很满意。但这动作看在旁人眼里就变了样,夜楚怜甚至觉得二姐姐好像是一只小狗,就差冲着老夫人摇尾巴了。
    熙春坐在二房的最下首,打从腊月里出了那一场事,受了一次伤,她很是消沉了一段日子。露面时也不多说话,就在角落里一坐,存在感简直比柳氏还要低。
    但如今许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身体里的活跃因子又开始作祟,一坐下来就开了口说:“从前不守规矩也就罢了,毕竟是关起门来自家人说话,丢人也是丢在自己家里。可如今老家来人了,四小姐多少也得给老夫人几分颜面,可不能让老夫人在娘家人面前这样丢人呀!”
    熙春一说话穆氏就怒了,当时就喝了回去:“住口!区区妾室,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你可还记得你口中的四小姐从前是你什么人?她是你的主子!一个丫鬟不守尊卑去勾搭二老爷,生生爬到了妾位上,如今还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你还要脸不要?”
    穆氏真是一看到这熙春就生气,她有时候就在想,言儿一出事熙春就被老二收了房,这里头有没有一些关联?熙春是言儿的近侍,会不会平日里就是她跟二房勾结,传递从言儿口中听到的有关六殿下的事,这才给了夜红妆机会?
    熙春被说得十分委屈,捏着帕子假抹眼泪,嘴上还是不饶人:“大夫人怎么这样说话呢?我是二房的人,我就算有错,也自有我们二房的夫人来管教,大夫人您如今连当家主母都不是,手伸这么长来管教二房的人,还当着我们二夫人的面,您不觉得这样做不好吗?好好的一个晨昏定省,四小姐不给老夫人留颜面,大夫人不给二夫人留颜面,这是要干什么呀?”
    萧氏虽然烦熙春,但也还知道这种时候应该一致对外,何况她更希望穆氏在这个家里永远抬不起头来,甚至消失才最好。于是她也叹了一声,一脸无奈地去看老夫人。
    老夫人全程都黑着个脸,见萧氏看过来立即就道:“你看我做什么?这个主我可给你做不了。她穆千秋是什么人哪,她何曾把我放在眼里过?”
    汤氏一脸惊讶:“姐姐你说什么?她不把你放在眼里?凭什么呀?您是婆婆她是媳妇,做媳妇的难道不应该孝敬婆婆吗?她凭什么不把你放在眼里?”说完又看向熙春,“方才说你是四姑娘屋里的丫鬟?后来勾搭二老爷,才被收房做妾?”
    熙春还在抹眼泪,一边抹一边说:“妾身原来是侍候四小姐的,但四小姐待奴婢并不好,常常受责罚。二老爷瞧见了,怜惜奴婢命苦,这才救奴婢出水深火热。”
    汤氏一下就笑了,笑着笑着就跟穆氏说:“老身向着你一回,你说得对,这的确是丫鬟不检点,勾引了老爷。谁屋里的丫鬟还不受点气呢,这一受气就要翻身当主子哪儿成?不过老大家的,你也别替你们家四姑娘委屈,这可是她自己教出来的丫鬟,所以有什么苦果也只能自己咽着。谁让她做主子的不会管人呢!”
    夜连绵插了句嘴:“主子自己都是个贱~货,还指望她能教得出好丫鬟来?”
    “住口!”穆氏又出言喝斥,“不许这样侮辱你妹妹!”
    穆氏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夜连绵就更生气了,“我哪里侮辱她了?我说的都是事实!你难道忘了她干出来的那些个事儿?人家六殿下根本就不喜欢她,她巴巴的贴过去,还让祖父去给她求亲。那根本就是逼婚,逼着人家六殿下娶一个不喜欢的人做正妃!说到底还不是你们看上了六殿下是嫡子,嫁过去当正妃将来就有可能成为皇后吗?”
    她越说越来劲儿,甚至从地上站了起来,“人家六殿下喜欢的是红妆,是你们生抢的!抢完了又做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去指责红妆,打红妆,还把红妆扔到雪地里想把她冻死,凭什么啊?明明是你们抢了人家的姻缘,红妆才是六殿下放在心上的姑娘!都是你们的错!”
    萧氏呜呜地哭了起来,夜连绵的话真假掺半,可听在她耳朵里却全是真的。一时间觉得万般委屈,双手掩面哭个不停。
    夜连绵还说:“穆千秋,你养出来的女儿是个贱~货,贱~货培养出来的丫鬟也是个贱~货。主子勾搭皇子,丫鬟勾搭老爷,这不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吗?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夜连绵就像个疯子,说起话来不管不顾,直呼生母姓名不说,还把话说得如此难听。
    穆氏被她气得手捂心口不停地哆嗦,夜清眉也气急了,大声喝斥夜连绵:“你住口!不要再说了!她是你的母亲,是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人,你还有没有半点孝心了?”
    夜连绵却不以为意,“用不着拿生我这件事来压我,我还是那句话,生恩没有养恩大,这辈子我孝敬祖母就够了。”说完,又趴回到老夫人膝头,继续当只小狗。
    夜清眉和计嬷嬷一边一个扶着穆氏,夜清眉扬着乞求的目光看向计嬷嬷,意思是想让计嬷嬷替她母亲出头。可是计嬷嬷没有理会,只管扶着穆氏,根本就没接夜清眉这一茬儿。
    夜清眉叹气,她都明白,面对夜连绵连言儿都无能为力,计嬷嬷又怎么好插手。
    夜老夫人看着下方这些人,萧氏在哭,穆氏在喘,熙春挤到萧氏身边去安慰萧氏。
    这一幕让她对穆氏愈发的厌烦,于是就道:“连绵说得没错,什么样的主子教出什么样的奴才,熙春既是四丫头屋里的,那她成了什么样儿,四丫头都是有责任的。不然怎么没见别的院儿里有丫鬟勾搭老爷的?唯独她屋里的人这样做了?说到底还是主子没教好,又或是干脆就是跟主子学的。”
    眼瞅着穆千秋又向她瞪过来,老夫人冷哼一声,“你莫要瞪着老身,老身怎么说也是你的婆婆,你自己长幼尊卑不分,我们夜家还是要脸的。穆千秋,你真是太让人失望了。老身记得清楚,当初议亲的时候,就有人说穆家的姑娘性子又烈又野,怕不是安居深宅孝顺公婆的性子。还说你们穆家对子女都是散养的,女子只管教怎么武刀弄枪,从不习文更不碰女红。这样的姑娘娶进门来除了闯祸和惹公婆生气,还能干什么?”
    汤氏也跟着道:“这事儿我记得,老大议亲的时候正好是父亲生辰,姐姐回秀山去给父亲贺寿,还与我们说起过这件事情。我当时就说,你们夜家虽说是武将家,可也不至于让女人上战场,所以要个这样人家出来的媳妇儿,那真是一点儿用都没有。唉,当初那么多人劝你你都不听,现在好了,她净学着穆家那一套,粗言粗语顶撞婆婆,还连个孩子都不好好养。”
    老夫人连连叹气,“一步错步步错,当初我也是不同意的,奈何你姐夫多喝了几盏酒,就觉得两家都是武将,也算门当户对。”
    “什么门当户对啊?你们家是一品将军府,穆家算什么?连个将军位都没有,这也叫门当户对?唉,罢了,反正娶也娶了,苦果只能自己咽。瞧瞧,晨昏定省人家的孩子都不来,这不是根本就没把你这位老夫人放在眼里么!指不定这会儿还在屋里睡觉呢!”
    这时,夜连绵突然又插了一句嘴:“哪里是请安不来,她根本就是昨天出了门,到现在还没回家!是彻夜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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