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您好。
    这声客气话,既刻意又疏离。
    伏黑甚尔讪笑道:怎么了吗?绫小路君。
    关于江户川先生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呢?绫小路边说边拿着自助餐分餐的小刀切面包,慢条斯理地说道。
    专业咒术师杀手伏黑甚尔盯着绫小路的手腕,若是面前的人想要暗下杀手,那预兆便是在手腕的转动上。伏黑甚尔边仔细注意着,边笑着应对道:我还以为你是他的朋友呢,还专门邀请你一起吃饭。
    到现在为止,我才见了他两面。绫小路说道,您应该是他的朋友?
    准确来说,他是我的克星。
    两次单子都和他有关,两次都被他搞黄了,还差点因他而涉险。因为印象太深,所以明明看着乱步弱不禁风,伏黑甚尔心里面已经下意识地想着不要招惹他比较好。
    详细说说。
    绫小路这话里面有些上位者的既视感,伏黑甚尔心中存疑,刚开始好奇绫小路的身份,绫小路继续补充了一句敬语:麻烦伏黑先生了。
    伏黑甚尔怕这个少年也跟着纠缠不休,于是挑着一些话跟绫小路讲了,简单地复述就是「伏黑甚尔遇到乱步的时候会倒霉」。
    我知道伏黑先生是咒术师杀手,说话不用说一半遮一半。之前星浆体的事件也有我的参与,所以我对您还是有些了解的。不知道这次给您机会,您要不要重新说一遍呢?当然我也不介意您说谎。
    这个少年比乱步还要危险。
    但伏黑甚尔反倒觉得有趣起来,朝着乱步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道:能参与星浆体事件,却还要打探那个小作家的事情,看来你们关系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深。我呢我不管你们两个有什么目的,如果想要从我这里套情报,给钱会比较实在一点。
    伏黑甚尔对着绫小路的方向摊开手掌。
    这个世界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
    如果有,那就多给点钱。
    绫小路盯了一眼伏黑甚尔的手掌,从口袋里面摸了一张电话卡,说道:已经充过钱了,只要在五分钟内的通话,这个月内可以无限次数打。
    绫小路身上一点钱也没有,这次过来还是跟织田要的车费。织田理所当然地认为绫小路是家里管得极严的小孩,身上一点零钱也没有,所以能给的时候,织田还是会给绫小路一点钱应急的。
    。
    伏黑甚尔觉得自己被玩了,但他没有证据。因为对方给出这张电话卡的时候,一脸恋恋不舍,是在挖他的肉一样。
    这电话卡值一千日元吗?
    后来他还从某个红发青年那里说,绫小路在他那里学到了什么叫做「社会黑暗」。「恶人吸髓食骨,连弱者的全部积蓄都拿走,还嫌不足」。当时,伏黑甚尔觉得这个绫小路绝对是个天然黑。
    但是现在伏黑甚尔不知道绫小路会想那么深,只是说:不好意思,你挡着我吃饭了。
    绫小路见他不要,便把电话卡麻利地收回自己的口袋里面,随即说道:那你给我一个价格。
    十万吧。伏黑甚尔随口说道。没有的话,就不要打扰大人吃饭。
    那我先跟你借一万日元,我三天后还你十一万。你就把江户川先生如何接近的事情告诉我。
    这一天晚上,伏黑甚尔长了两次见识,他见过空手套白狼的(乱步),还见过居然直接跟自己要钱挖坑的(绫小路)。他们是都当自己傻子吗?
    我没有一万日元。
    那你有多少?绫小路似乎并没有看出伏黑甚尔的敷衍。
    一百吧。
    一百也成。绫小路干脆地说道。
    伏黑甚尔开始后悔跟绫小路搞这一套,明明随便几句话就可以打发走的人,现在这家伙开始缠着自己要钱了。伏黑甚尔从口袋里面只摸出一个五百日元的硬币,有点肉疼,他就这么被一个小孩子讹走五百日元吗?
    话说,为什么自己要给?
    绫小路继续说道:如果你不要钱的话,我也许可以给你一句忠告。
    什么叫做「你不要钱的话」?
    明明是你在跟我伸手要钱。
    伏黑甚尔这一辈子遇到的怪人也没有这一年的多。
    那你倒是说说看。
    绫小路没想到有人愿意为了一句忠告,不要钱,但是想到咨询公司的存在,他很快就释然了。只是伏黑甚尔回应得快,绫小路暂时还没有想到,只想到伏黑甚尔倒是很关心自己的孩子,于是他说了一句关于交通规则的温馨话。
    「让你两个孩子上学路上小心一点」。
    你在威胁谁呢?
    另一方面,以乱步那边的视角看,绫小路去找伏黑甚尔说话。以伏黑甚尔这个财迷性格,绫小路若是想要打探自己的话,伏黑甚尔这个老油条一定会借机要钱的,可以乱步的认知来说,绫小路身上是一点钱都没有,自然是两个人会谈崩的。可谈崩的场景没看到,只看到伏黑甚尔给了绫小路五百日圆。
    原来伏黑甚尔是会给小辈钱的习惯吗?
    想起住在伏黑甚尔家这两天,只要自己不满,他就会立刻买自己喜欢的给自己,这么一想,伏黑甚尔还真是一个关心小辈的人。那么,乱步突然想,如果自己没有地方住,跟他说几句,他表面不开心,还是会最后给自己准备好床铺的。
    于是伏黑甚尔回来的时候,乱步就凑近他:我住在你家里的要求也不多,你找个时间给我买一张床睡觉吧,这样我起码还可以在你家住半个月,也是没有问题。
    被连续两个任性又不通常理的人来回折腾的伏黑甚尔此刻露出社会人士才会有的微笑。那是忍到了极致才会戴上的微笑面具。
    我明白了。伏黑甚尔说着站起身,继续说道,我觉得你渴了吧,你等等,我去给你拿一杯可乐。
    两个小时的自助餐结束后,乱步整个人趴在伏黑甚尔的背上不省人事。森下雨森把他们送回伏黑家时,有些无奈道:伏黑先生,你怎么给乱步君喝那么多鸡尾酒?
    他也喜欢喝啊,没关系的。
    他还未成年这恶作剧太过了?
    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又不是没有大人看着。
    伏黑甚尔的嘴角透出一丝丝森冷。在人都走后,小孩子也依次上床睡觉时,伏黑甚尔把乱步塞在一个纸箱子里面,连夜扔到东京咒高的垃圾场里面。
    床?
    没有。
    想都别想。
    怎么可能让你待半个月!?
    伏黑甚尔前脚刚从垃圾场离开,后面就有少年的声音耸动起来。
    还以为是老师,吓了一跳硝子这家伙居然就这么跑了?!烟蒂好歹踩灭啊这一看不就是我在抽烟了?!这个家伙。
    五条悟忿忿不平的声音响了起来。他过来只是扔垃圾的,怎么遇到那么多麻烦事?五条悟刚把手上的零食箱子放在垃圾场边上,突然耳边传来一阵扫起棚上防水塑料布的风声,再随意抬眼一看,原来晚风骤起带来的还是小雨。
    现在棚外已经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
    今天就没有一件事顺心的。
    第四十二章 脑袋里面只剩下两个字
    五条悟很快就从夜间落雨回过神, 重新把注意力放在旁边突兀的大箱子。这种规格的箱子至少可以放一个一米高的小型冰箱,「这里面装的是什么」这种想法刚在五条悟脑袋里面冒出头,他便有着奇特的预感。
    一开始, 五条悟其实是感知到了夜蛾正道做的咒骸的咒力。
    自从星浆体事件后,他的六感又达到了新的高度,就算是远在一百米外的小小咒骸,对他而言, 也如同夜幕中熊熊燃烧的篝火,想要忽视也难。所以,当咒骸过来的时候, 他和正在偷偷抽烟的家入硝子的第一句话就是「老师来了」。没想到,家入硝子不仅是躲而已, 还直接逃跑了。但等靠近之后,五条悟才发现过来,先过来的却是毫无咒力的伏黑甚尔。
    说到伏黑甚尔,因为度假村酒店事件和星浆体事件, 五条悟对这个和乱步几次都对上的伏黑甚尔已经混了个眼熟。
    现在早就过了同化时间,伏黑甚尔这个时候再来咒高又有什么意义。
    原本是想要质问伏黑甚尔的, 但意识到老师的咒骸也在附近,五条悟冥冥之中有这种感觉,「伏黑甚尔来这里可能是与乱步有关」。再来, 夜蛾正道总是派咒骸暗地里保护乱步,所以有咒骸的地方也会有乱步,这并不奇怪。
    这么顺下来,乱步很可能也在附近, 在和伏黑甚尔见面。可是乱步怎么会跟伏黑甚尔混在一起?这一点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 令人意外的是, 伏黑甚尔放下箱子之后就离开了。
    五条悟盯着纸箱隐隐有一种直觉,一刹那间却又种这种场景似曾相识的感觉。五条悟突然觉得,里面可能装着江户川乱步。因为这样的想法,五条悟突然不想打开箱子。
    要是真的面对江户川乱步,他要怎么回应?
    昨天在星浆体事件里面,五条悟有一瞬间想过「终于和好了」,但没有想到乱步居然在他受伤的时候不告而别。
    不清楚乱步想法的五条悟现在对上乱步的心情就是又累又乏。
    五条悟垂眸看了一眼箱子,要是箱子里面是乱步,先在他脸上揪上两把已泄心头之恨。但是咒骸在附近,那是不是应该先把按照规定要躲避人耳目的咒骸揪出来,然后再在乱步脸上狠狠地揪两把?
    想法众多,但其实只是在做心理建设而已。
    毕竟里面也有可能是炸/弹或者咒灵之类。
    而且,五条悟不想看到乱步了。
    一看到他,自己就累。
    不知道该怎么做。
    五条悟站在原地,蓝瞳凝神看着纸箱子,走到伏黑甚尔的纸箱子前。
    箱子上方开口不仅没有合紧,更没有用胶带封死。五条悟打开后,一个穿着和服的黑发少年正缩在箱子里面,宽大的羽织此刻像温暖松软的被子把乱步暖得白净的脸上都带着晨曦的颜色。
    不过还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
    喂,短腿猫,你醒醒。
    五条悟用手摇着箱子,箱子里面的人毫无反应,连呼吸也很浅,仔细嗅一下,空气里面还有一股果酒的香气。五条悟当即有了想法,这人不会是喝醉酒后,被人丢在这里吧?那这个送他过来的伏黑甚尔到底算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五条悟见乱步醉酒不醒,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看看我说了什么,你果然被丢到垃圾场过来了。你这个性格到底谁受得了你?也就是我们是好脾气的人,才一直都在照顾你,你都不知道感恩的吗?!更何况,我才救了你,你是不是应该对我说点什么?不会说,会不会写谢谢啊!
    五条悟一股脑说完之后,再次低头看向箱子里面的乱步。乱步的呼吸又轻又浅,五条悟还没有怎么见过喝醉的人的状态,不确定他到底是什么情况,到底正不正常。
    他再次扫了周围一圈确定没有人,才蹲在乱步旁边,伸手摸他的脖颈和胸口。确定他的脉搏和心脏速率是正常的,五条悟这才松了一口气。做完之后,五条悟莫名觉得自己怎么跟做坏事一样。
    不知道其他人会不会有这样的感觉,但是五条悟有时候会有明显的这种感觉在多人面前做好事,或者表现柔和一点的话就会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羞耻感,大概自己也觉得这和他外在形象实在不一样。若是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五条悟反倒就会自在一些。
    因为被箱子的事情耽搁晚了一步,棚外的雨下得更大起来。五条悟也不是不可以淋雨回去,但把乱步扔在这里,总觉得他会出什么事情。
    这说到底还是因为乱步这个人太脆太弱了。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五条悟就觉得乱步这个人真的是经不起风吹雨打,磕磕碰碰。他太容易受伤了,也许自己一不留神,乱步可能就原地没了。所以对待乱步上,比对待以往认识的女生来说,五条悟会更小心。
    这一点上,其实咒高师生都是一样的,只是有些人做的比较明显,像是夜蛾正道;有些人做的比较隐晦而已。
    不知道是所谓的保护弱者的正论潜移默化地把我们影响了,还是人保护弱者的想法凝聚成型,最后才形成了如今的正论?
    现在要是有个人来的话,估计五条悟马上会躲起来,但是现在深更雨重,一个人影也没有。五条悟莫名地就碎碎念起来了。
    你要是壮得像一头牛,我现在应该就把你吊在树上,把你晾成干瘪瘪的猫干。我就告诉你,从来都没有人这么惹过我,还让我给你买零食吃。你不仅不感恩戴德,还一直给我甩脸色,我真的想想肺都在炸。
    五条悟说着的时候,还自己回忆起来。
    感觉好像有些细节上不太对。
    但乱步也没有听到,他就随便说,只要自己高兴就好。
    你睡得倒是香,我今天醒了之后就一直在想,我到底怎么招你惹你。你至于这么对我吗?我好歹救过你!好吧,其实我也无所谓,救谁不是救,我救了一堆普通人,也没有听到他们的感谢,早就觉得没意思了。
    五条悟踢着地上的石子,听着嗒嗒嗒的雨滴声,漫不经心地说道:咒术师真的是无聊的职业,看看这次星浆体被盘星教的人迫害,还要对那些糟老头糟老太的所作所为睁只眼闭只眼。就算做到最强,想想要保护的都是这种人,就觉得更是无聊透顶。
    人生才过了十七,就那么快看透咒术师的本质实在有些糟心。五条悟盯着远方,说道,你倒是好,早早就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比我好太多了。
    明明是这样的话,语气里面却格外的平静。
    倒没有之前心情虚浮急躁的腔调。
    所以,你要是死了的话,我觉得挺可惜的。
    五条悟偏了偏头,也开始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其实他真正想说的不是这些不断发泄自己情绪的话。
    事实上,那天星浆体第一天来咒高的时候,其实五条悟听到了乱步和夏油杰的对话,乱步是执意到五条悟道歉才肯罢休。五条悟确实承认沙滩夜那天自己说话过分,但是这个「对不起」重如千钧,他怎么也开不了口,也没有任何场合让他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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