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被遗忘的事
    范天澜对过去确实并不在意,即使他的记忆就像镜子,能够清晰地倒映往昔情景。
    他记得那一日他再度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柄长剑迎头斩落。
    意识空明一片,他向那杀气腾腾的剑锋抬起手。
    当他从无边虚空中回到人的躯壳,重新在万千信息之中找到自己是谁,现在在哪儿的脉络,那个要杀他的人已经躺在了血泊之中,那把长剑穿透了他的胸腔,身穿丧服的中年贵族艰难地喘息着,转过脸来看向他。
    “你的眼睛……”他的剑术教导者喃喃地说,“变成黑色的了。”
    “你有什么话要留?”范天澜低头问他。
    “我……我,”那个男人说,“你恨我吗?”
    “你有时候看我的目光像死人。”范天澜说,“附近山上有一些坟,墓碑上有姓名和年龄。”
    那个男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你觉得……我虚伪吗?”
    “不觉得。”范天澜说,人之将死,他不必说谎。
    男人又笑了。这是一个苦笑。
    “我是一个失败者,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就算根基受损,骑士的体魄仍比常人强壮得多,即使男人的已经苍白如死人,他还是断断续续地将一篇很长的遗言说到了尽头。范天澜静静地听着,遗言的内容无非是关于他这位师父的生平,说一名天才剑士由于种种原因,始终未能获得他渴望的最高荣誉,成为帝座之前的骑士冠军。在至死都难以放下的不甘之中,他收获了一名权势及财富都十分惊人的寡妇的爱情,并顺利与对方结婚,达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人生巅峰。
    然而长子和次子的接连夭折沉重地打击了他对未来的希望,权力斗争的残酷令他感到了恐惧,他希望带着妻子远离是非的中心,却遭到了她的强烈反对,这名同样沉浸于丧子之痛的女性决心向她的敌人报复,为此不惜一切手段。
    他作为丈夫只能给予她力所能及的支持,然而这对妻子来说并不足够。她希望他的剑能为他挥舞,开创一条血腥之路,他却唯有这一条原则不能为她践踏,她因此怀疑他对她的爱情,而彼时他们已经卷入王储之争的漩涡,每日都为阴谋与斗争心力交瘁。相濡以沫的爱情渐渐变冷,他开始寻求其他安慰,而妻子也同样选择了移情别恋,然后她再次怀孕了。
    他无法接受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孩子,所以他与她争吵、分居,不顾长女索拉利斯的请求,他将这个努力弥合父母矛盾的孩子关在心门之外,甚至怀疑过她同他之间的学院,将所有的精力与慈爱转移到自己的学生身上。
    既是他的子侄又是他的学生的少年确实天资出众,甚至比当年的他更野心勃勃。他欣慰地看着他一日日成长起来,却从未在那个孩子的角度想过,成功的道路并非只有一条,而他这名长辈本身早已指示于他。
    当他看到衣衫不整的女儿持剑逼迫自己的学生决斗,他才知道自己究竟忽略了什么。
    然而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堂堂正正获胜的是他的女儿。难以用言语形容他当时的震惊,与狂涌而出的欢喜。他回到妻子身边,直到他们再度因为不同的信念分离。他隐居在偏僻之地,通过往日的人脉广收门徒,然后将他们逐一筛选。
    每当一名学生成长到一定地步,他就会请自己的女儿来看他,并给予自己的学生道德和人性的考验。
    至少在范天澜之前,没有一名少年能通过他最后的试炼。
    范天澜的一切皆是完美,他却发现由于早年的身体亏损和长年的心情郁结,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他一切如常,没有将自己的情况告知任何人,仍然依例去信让女儿来看他。在他的推动下,两名年轻人见面,较量,然后如他所愿地走上了决斗场。
    他给了双方不对等的信息,他的女儿惊险地获得了胜利,他看着倒下的少年,想起最后一次离别前妻子对自己的指责:“人性凡人皆通,你自己便从不完美,为何苛责他人完美?你既不是神也不是天选的裁决者,有什么资格对他人进行所谓的人性试炼,并批判他们的底线?你注定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失败!”
    可是如果他不考验,又如何避免背叛?
    他一生的信任都所托非人,无论父母,师长,朋友,妻子,下属……包括自己的女儿,他们全都辜负了他的期望,即使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在背叛他之后仍然爱他或者愿意追随于他,他也总是对他们表示原谅,当他的心伤从未痊愈,对人性的怀疑也从未停止,对一切事物只有悲观的预感——在这一点上,范天澜与他有颇多相似之处。只是他因受伤而厌世,范天澜却是从未将任何事物放在眼中,对人间万物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漠然。
    但迷途多年,他终究还是找到了自己生命的意义,因他而诞生的女儿是如此光辉夺目,她不必经历父亲的苦难却又足够坚强果敢,他将一切都送到她手上,而她将会延续他的意志,完成他的光荣与梦想。
    离别之前,她告诉自己的父亲已经心有所属,她的语气冷静、镇定,只有眼神闪耀着热情的光芒。他相信这个早慧而沉稳的女儿能够得到自己的幸福,并给予她作为父亲的真切祝福。
    此次离别将是永别,他在为范天澜操办葬礼时心想。他已经没有牵挂,但还有一些遗憾,他的一生有太多遗憾了。
    如此多的遗憾从未得到弥补,但至少他曾竭尽全力为之努力,不像他为之操持葬礼的少年,如一颗明星尚未升起就要陨落。他对他不是没有愧疚的,但他不久也要在孤独之中死去,这也许能算对他和过去那些学生的一种补偿。
    所以,范天澜为什么要复活呢?
    短暂而又无暇的生命是多么地美啊,他为什么要破坏者命运的安排?作为师长,作为一个可怜的一生都在失败的自我流放者,已经没有几天可活的将死之人,他怎能不嫉妒这个奇迹,不嫉妒这个死而复生的奇迹彰显的传奇命运?
    谵妄之中,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既然如此,不如让他最后亲手……!
    ……但自己的结局真正到来,他反而感到了异乎寻常的宁静。
    他从未后悔,对范天澜只有最后一个请求。
    在他死后,将他的遗体切割分成数份埋在不同的地方。他在这个隐居之地早已做下布置,只差这最后一步就能完成这个以至亲骸骨为基础的守护法术,因为他死得突然,刽子手无法提前赶来,只有范天澜能动手。而且他知道范天澜一定会实现他的请求。
    “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那个男人说,“你会招来她们的追杀,但你能够活下去。只要你还活着,她就永远不会停止对力量的追求。其实这个结局也不坏。”
    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范天澜也确实完成了这份委托。
    时至今日,那个男人纠结而痛苦的一生,人生最后时刻的疯狂选择,甚至因他种种不负责任的作为导致的后果,都已经变成不值一提的过去。对范天澜如此,对他的女儿也是如此。
    范天澜从她的言行中分析出许多信息,但很少——几乎没有对那名父亲的留恋,她没有在寻找遗骸的过程中发现那个法阵,也永远不可能找齐她父亲的遗体,但她对此没有强烈执着,她对他也并不憎恨。
    她的身心都已被一种庞大的事物所占据。在范天澜那越来越非人的敏锐知觉中,她力量的来源与躯壳受到的改造清晰可见。
    范天澜回想着植入她心脏的那个东西,看着手里的一个小件,那是一个外表类似于金属蠕虫,同样是无法在这个世界产生出来的东西。
    同送去工业城的那批能够能够主动定时发信的装置不一样,这个作用只是存储声音的机械生命已经丧失了它的动力,工业联盟的异能力研究体系还没有能力分析它的原理,甚至只有在范天澜手中才能让它的尸体在现实世界长久存续。这没有什么意义,范天澜将它放在桌面,在他的注视下,它破裂,碎灭,飞灰散入空气,无影无踪。
    在新玛希城埋伏了这些东西的女骑士背后有一种可能是危险的力量,正如工业联盟对她及那种力量而言同样是变数和危险。他并不像某些年龄虽长却思想幼稚的人——比如说某军队负责人——那样,会为终于出现了有难度的对手而感到兴奋,和他做过的所有工作一样,发现问题、调查问题、解决问题,他们来到了发现问题第一步,准备进行调查问题的下一步。
    云深同他通话,问他:“对你们的工作有影响吗?”
    他说:“没有影响。”
    “我知道你们一直都做得很好,比我能够想象的还要好。”云深说,“但是……过去的事情辛苦你了。”
    “我没有什么感觉。”范天澜轻声说,“而且我遇到了你。”
    云深的声音里有微微的笑意。
    “我也很高兴遇到了你。”他说。
    第459章 神降、反抗与礼物
    格里尔站在众人之中,如梦似幻地看着那位来自裂隙时代的陛下抬起手,与那名女神一般的存在双手交握。
    双手相接之处,无数反射着细碎光芒的事物如瀑布倾泻而下。
    雷声隆隆,穿透整座城市。
    如果不看时间,谁都感觉不到这是白天,浓重的乌云占满了整个天空,天色从昏暗如暮到伸手不见五指似乎只要一瞬间,当闪电如长蛇在云层中翻涌,矿区内外的“凡人”就会被赶入矿坑或者工棚,居住在外围城市的人也被要求回到家中关门闭户,不准点亮任何灯火,静静等待“神降”之威过去。
    只有地面议会的人将这种时不时出现的凶暴天气称之为“神降”,平民和劳工全在暗中称之为“魔降”。
    这一次的“神降”似乎同往常不太一样。
    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迹象,雷霆如滚石崩落,天仍是那般黑,电光仍是那般惨白,风雨仍是那般狂暴,但感觉敏锐的人仍然会觉得有哪里不一样——而且在迷雾中生存得越久的人越是如此。安萨路他们在雨云还未聚集,只有探测器发现了来自天上的异能反应的时候就猜测这场灾难的规模会有多大,如今正是春末夏初之际,季节会让这种人为引导的极端天气持续更久,伤害更大,而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这场非自然的灾难从上午一直持续到傍晚,当暴雨终于变成小雨,安萨路马不停蹄地去“下城地面议会”提出严正申请,要这些管事者快点找一百号人来替联盟商会干修理受损的建筑,挽救被冰雹打烂的田地,清理被泥水污染的水池……如此等等的一大堆杂活。
    马上、尽快、越快越好,他这样强调。
    他就这样带着七八号人,穿着一身沾满泥水的长袍闯进他们的餐厅,理直气壮地搅和了那些“高贵人物”的晚餐,为自己成功争取到了应得的权利。
    联盟人没有等待多长时间,一大队劳工从被监工头目从矿场带到了联盟商会的所在地,像对他们无理行径的报复一样,这批人个个面黄肌瘦,萎靡不振,有一些脸色通红的人一看就是生了病,让接手他们的联盟人大为光火,几番扯皮拉锯之后,联盟商会最终不情不愿地收下了这些不堪大用的“废物”,将监工打发到娱乐区去,他们自己将一百多快两百号的劳工带去工棚。
    几名监工一从视线中消失,这支潮湿而颓丧的劳工队伍就产生了微妙的变化,联盟商会的代管人没有催促他们马上出发,有人从劳工队伍中走出去同他们说话,双方竟然也有问有答。然后走出去的人回身指向人群,在他所指之处,异变突然发生,另一些人突然动手击倒了身边的同伴,然后用绳索将他们捆绑起来。
    经过一整天的奴役和担惊受怕,大多数劳工已经头脑昏沉,这一下把大多数人都惊醒起来,“‘叛徒’,‘叛徒’,他们是‘叛徒’!”动手的那些劳工咬牙切齿地将他们推搡出队伍,刚刚要骚乱起来的队伍因为这个词语一下子平静下来。
    叛徒是大多数人所憎恨的东西,如果不是顾虑后果,他们被当场打死也是活该。可是有一些人感到困惑:为什么在这里动手?就在“外来人”的眼皮底下!可那些外来人又显得一点也不吃惊?
    “就是这三个吧?”站在一旁的外事工作者问。
    “你再瞧瞧!”劳工的队伍代表说。
    外事人员绕着队伍走了一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怀表,然后对劳工代表笑了一下,“看起来是没有了。”他又看看这支队伍,“大家先去吃点东西吧!”
    劳工代表和队伍里的一些人也露出了笑容,“那就走吧!”
    脚步变得轻快起来的那些劳工裹挟着他们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同伴,跟着联盟的外事人员走进侧开大门,因为“风雨受损”,所以联盟商圈从今日起到后天的三天时间,除娱乐区和消费区之外的地方一律关闭“以作修整”,所以除了以矮墙相隔的两处灯火通明之地,他们经过的地方没有一个联盟商会之外的人。天已经黑了下来,天上的明星在闪烁,地上的明灯也像星星一样亮了起来,一盏连着一盏的灯火照亮他们脚下的石板走道,在路边灌木和藤蔓浸透了水分的味道中,这一二百人没有前往工棚,而是被带到了联盟人称之为食堂的建筑里。
    联盟人最出名的是什么?除了那至今仍未有国家勘破的冶炼及铸造技术,大概就是他们的美食文化了。在容纳两百人也不会显得拥挤的巨大餐厅里,以被塞住口舌的叛徒支吾的挣扎为佐餐的乐曲,劳工们吃了一顿非常美好的晚餐,又原地稍加休息,才动身离开,前往预定的休息之处。
    到了这个时候,再不明所以的人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不是明白他们吃的并非什么下火坑之前的最后晚餐,而是近一年来在各地矿场流传的传闻竟然是真的,给予他们这些困苦之人莫大帮助的背后人物不是别人,正是这些被称为“外来人”的联盟人!
    虽然仍有这些异国他乡的外来者为何要这样做的困惑,但能够吃饱和睡好的日子哪怕只有一天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他们拖沓着脚步走入灯火深处,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有人对安萨路说:
    “最近的情况又变坏了。斯维矿区如今一天能死五十多个人,以前情况好的时候可能只死四五个,再这样下去他们就完全受不了了。”
    安萨路说:“但他们的计划是不会成功的。”
    “什么才是成功?”对方说,“将侵略者杀死,赶走,回到青金和黑石两个王国共存的过去,那种胜利当然是不可能的。除了最开始的时候还有一些人妄想过……现在一切火都熄灭了。他们只想要活下去。”
    “他们确实不应该遭受这样的命运。”安萨路说,“在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事情太残酷了。但是……”
    “确实非常残酷。很长一段时间毫无希望。所以他们——或者说我们已经不再幻想那些一般的、真正的胜利……”那人说,“我们只做我们能做的事情。杀死监工很容易,鼓动起成千上万的人只要有足够的武器,看准时机,我们也能干掉守卫军队,而后像蚂蚁一样咬死那些天赋者,就算再一次从天上投下‘天之矛’,也还是会有人活下去,逃出去,到不那么痛苦的人间世界中去——”
    “——这就是我们想要争取的胜利。”
    安萨路问;“你们知道这样会死多少人吗?”
    “就算不起义,我们也死了太多人了。”对方的语气非常冷静,“也许十之八九的人都会在战斗和逃亡中死去。但为此而死——不论死去多少,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我们是为希望而死。苟活只有侵略者无穷无尽的奴役,结局一样是被扔下火坑,成为那些魔人的薪柴。只要你受到的压迫够深重,这其实没有什么难选的。”
    “我能感觉到你们的坚决,也任何立场阻碍你们的抉择。”安萨路说,“你们比我们更清楚敌人有多么强大,知道自己要付出多么沉重的代价……”
    “作为不相干的外来者,你们已经给予了我们太多的帮助,我们诚恳地接受你们的任何建议——除了让我们停下来放弃。”对方说,“同时我们也对你们感到愧疚,因为一旦起事,你们恐怕就会很难办。”
    “联盟人去哪儿都很受欢迎,也去哪儿都不太受欢迎,我们已经习惯了被指责,就像我们习惯插手不平之事那样。”安萨路说,“其实我们在这儿也不过是做了一些力所能及和微不足道的事情。就算因此被指责干涉他国的内务,我们也不会因此受到太大损害,我可以同他们说这是礼尚往来……就算有万一的情况发生,我一个人的性命也足以将此事了断。因为联盟商会并不是贵族或者家族的私产,我们背后有一个非常强大的国家。”
    对方沉默片刻。
    “我不能不说……我对你们真是非常,非常地羡慕。”
    起义军的代表走进黑暗深处,回到他的战友身边。安萨路也回到自己的同伴当中,会议一直开到深夜。
    情报和外部部门的长期工作表明,所有封建国家内部都长期存在着各种形式的反抗力量,这些此起彼伏的“野火”有时候会变作燎原烈焰,有时候微小得一只脚就能踩灭。迷雾之国正在酝酿的这场动乱绝对不会是后一个场面,起义者表现出惊人的勇气和坚定的决心,必定要闹得轰轰烈烈,但他们所求的向死而生的结果并不乐观,他们自己也非常清楚,不需要联盟人特意向他们说明。
    自青金与黑石被合并一体,新统治者取代旧国王以来,两国人民对他们抗争就无一日停止。最初是由贵族带领他们反抗,后来是人民自发进行反抗,反抗的结果无一例外是遭遇残酷的镇压,但多年过去,人们心中的仇恨之火始终不曾熄灭。在人们看来,这些侵略者征服了他们的国家,夺走他们的土地,将成千上万的人民驱赶到矿场、农场和如此类将他们视为牛马压榨的地方去,逼迫他们劳动,无情夺走他们创造的财富,这些布满血汗的财富一部分被用以维持新统治者的奢靡生活,另一部分则献予天上的邪魔。
    联盟外事人员入驻迷雾之国的前三个月没有经历过一次“神降”,无法观察到只在这种时刻才撤去隐形的天梯及汲源管,却已经知道这个国家真正的核心不在地面而在天上,而情报的来源正是那些为他们建设商圈的劳工。
    作为中央帝国出身的皇族,兰德皇子展现出来同身份相称的慷慨,他允诺给予联盟商会的土地面积惊人,是他们惯例所需的十倍以上,但联盟的外事工作者对此也不刻意推拒,而是安然受之。外事人员像在其他国家和地区所做的那样,只用很短的时间就建立了他们特色的贸易和生活领域,他们借助本地人力的易得与易用,充分利用了分配给他们的广大土地,将这些基础设施建设得“毫无必要”地高大、宽敞和完善。
    联盟人不占土地之外的便宜,他们为此付给了足够的报酬,但很快发现这些酬劳大多不能落到劳工的手里,于是他们在中后期改换了支付的形式,用食品、药品和衣物等实物报酬替代货币报酬,以埋下同地面议会的矛盾根源为代价,收获了一些劳工“微不足道”的友好和感激。
    经历过一些事件后,联盟人收敛了这种“不必要”“假惺惺”“伪善至极”的同情和帮助,转而专心向下城各级居民服务。虽然始终未能——也是因为不愿主动改善同地面议会的关系,但他们有一位皇子殿下和一位“陛下”的保护命令护体,这种对立完全不影响他们在短时间内就发展得十分兴盛,将那些曾与迷雾之国建立关系的他国商队完全挤出了核心市场。
    无论立场如何,人总是要吃饭、穿衣和享乐的,还有谁能像联盟商会这样给他们足够多、足够好、也足够便宜的享受呢?
    也有人指责联盟人行径鬼祟,但地面议会很少能抓住商会的把柄,就算偶尔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也不能给他们造成威胁,这就是他们上次参与到上下城之间矛盾冲突的底气。外事工作者利用了他们能够利用的一切条件,连那些同他们暗中建立信道的反抗者们也不知道联盟人对这个国家的地面情况掌握到了什么地步,一定要说的话……
    他们已经绘制出了迷雾之国的详细地图。
    虽然这套地图是在西三区的新玛希城完成的,外事人员带回到迷雾之国的只有深度记忆,但人人都知道它可能导致的严重后果。因为这套地图不仅描绘了这个国家的地理风貌,记录了它的资源分布等情况,通过外事人员也不知道的手段,绘图者还画出了那个遍布国土的“迷雾法阵”的真容。作为这个国家最致命的秘密之一,可以想象它们一旦被发现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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