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知道,相关构想至少一年前就已经出现在纸面上,材料和施工技术几乎是同步与其他工作一同进行储备,在聚居地密集而节奏快速的建设中,这些准备不过是数不清的支线中毫不引人注目的一部分,只有在被需要的时候,它们才被整理收束,成为一个旨在展示实力的形象工程的基础。紧迫的生存期过去之后,云深的许多计划都延长了时间线——或者说,进入了正常规划的轨道,如果不是范天澜主动请缨,他可能会用三个月甚至半年的时间来进行这项工程,但这种做法也没有什么不好的,除了建筑本身的用途,这项工作也在某种程度上检验了他们目前最高水平的人员素质。
    虽然范天澜的能力在他们之中确实有点儿像个bug……毕竟他领导的并不是固定团队,即使参与者都具有一定程度的能力,配合起来并不困难,困难的是主体工期只有七天,不仅需要合理的工作安排,对主持者本身的技术水平和大局把握能力同样有极高的要求,才能在有限的条件下,确保各项流程的衔接流畅。而对那些心荡神驰的观众来说,他们不需要知道在建设过程中有多少困难,无论撒谢尔和这些人类工匠想向宣示的是什么,他们感受到的都远远超过了他们想表达的。
    随着这项占地一千多平方米的工程进入装修的尾期,聚居地许多部门的放假时间也进入了倒计时,不过现在就来到撒谢尔部落原址的人并不多,而且绝大多数都是来进行辅助工作的。倒是撒谢尔的狼人们一批批地前往,倒不是云深又给了他们什么特别权利,来到撒谢尔原址的部落越来越多,不仅相关的保卫和秩序维持,目前仍然必须由撒谢尔的狼人们进行。
    虽然这些带有武装的狼人大部住在临时帐篷里,但近日来到撒谢尔的部落代表越来越多,安置区的位置也变得越来越紧张,眼看着空屋越来越少,那些在外围巡视的撒谢尔狼人对此却似乎毫不关心,来得早而定下了位置的兽人不由感到了庆幸,而一些小部落却开始为可能发生的被迫让位而担忧,毕竟在应来而未来的部落里,至少还有两个或者与撒谢尔的关系,或者本身的实力非同一般。
    晴阳高照,宽阔的河面水光粼粼,一波波的细浪轻拍河岸,在风过草苇的沙沙连响中,一种异样沉重有力的声音慢慢压过了风声和水声,传进了彼岸一些耳力灵敏的兽人耳中。他们转过头,用目光搜寻着声音的来源,很快地,他们就发现了那一列正在顺流而下的庞然大物。
    那是一支船队。
    兽人将所有能行于水面的物体都叫做船,而这些船大过了他们见过的所有船只的总和——这种形容也许有些夸张,但这些灰色的巨船真的非常大,大得他们简直觉得上面站了整整一个部落的人。然后这些船只在靠近河岸的水面停了下来,一座浮桥搭到了船边,上面的兽人带着他们的坐骑和行李逐一下船,聚集在岸边。
    没过多久,他们开始向这边行进。
    “又是狼人?”
    “看起来不少……看他们的耳朵和毛色!那也是冰川狼族的后裔?”
    “是撒希尔,撒希尔部落终于来了!”
    洛德族长最后接受了人类的交通工具,带着两百名族人登上了他们的水泥船。这趟行程的乘客不只有他们,还有两个跟随在后的小部落。林麝族对人类的邀请十分疑虑,那些大耳朵的薮猫族倒是不忸怩,他们是撒谢尔周边部落中极少数不太在意这些狼人的,并且对这些像是石头却能浮在水面的船只非常感兴趣。而在他们登船之后,林麝族的众人也犹犹豫豫地上了船,在蒸汽机驱动明轮开始前进时,这些以素食为主的小个子兽人还惊叫起来,骚动了好一会。
    对生活在海岸地区的撒希尔狼人来说,这段河上旅程没有什么可称为困难的地方。惊奇?不安?这几乎是当然的,那些吃煤的钢铁巨物隆隆作响,还像真正的活物一样会喷出热气,船身如此宽阔平坦,没有一根桅杆一张风帆,在水上却像马在平原跑得一样快,他们只在船上吃了一顿,正在计算余下的路程,视线尽头就隐约看到了非自然的景物,那似乎是两根高杆。
    “那是大桥的立柱。”船上的人类说。
    见到这个标的,就意味着撒谢尔已经不远了。
    人类为撒谢尔架起了连接两岸的桥梁,并且使用至今。撒希尔的狼人对此早有耳闻,但耳闻远不如亲见,远远望见的时候只觉得是较为高大的木柱,快要到面前时,才感觉到这两根承担着整座桥梁的支柱所代表的力量。他们也知道撒谢尔已经不缺少铁,但在船只停靠的过程中,他们和来到此地的其他兽人一样,对那些以粗大的铁环勾连而成的牵索表达了羡慕和嫉妒之意。
    和大惊小怪的族人不太一样,洛德族长和几名千夫长,包括他的儿子虽然也关注这些,却一直保持着沉默。连看到面目全非的撒谢尔原住地时,他们也只是神色变得凝重了一些,唯有面对那座庞大的,正在被晶片一样的材料包裹起来的建筑时,才有一段时间的呆滞。然后他们被撒谢尔的那名少年百夫长引导着经过工地,穿过成片的木屋,与后方的另一群狼人汇合到一起。
    “多年未见,很高兴看到你依旧毛丰齿健。”
    “你也是,纳纹。”洛德族长说,伸出手臂与坎拉尔的族长交换了见面礼。几句交谈之后,他们对彼此的情况有了些大概的了解。
    “斯卡·梦魇一直未曾露面?”洛德族长皱起了眉头。
    “是的。”纳纹族长说,“实际上,即使有如此惊人的工程在前,依旧有人猜测他是否因为战争而受了重伤,以至于休养至今。”
    “如果他受了重伤,那位暂居赫克尔的大萨满恐怕不会至今仍停留在对面。”洛德族长说。
    “什么?”纳纹族长吃了一惊,“大萨满?”
    论及惊讶,刚接到这个消息的洛德族长也未必比他少。他们部落的祭祀恐怕连到帝都苦修院叩门的资格都够不上,而斯卡·梦魇联合人类,不仅生俘了整批真正的苦修院萨满,在将他们遣返之后,还有一位大萨满为之长留此地。这个消息被撒谢尔与赫克尔两个部落共同隐瞒下来,没有在周边部落传开,但无论那位大萨满与斯卡·梦魇的关系是否仍是敌对,仅凭大萨满因为没有得到他的允许,至今不曾过河一步,就足以证明斯卡·梦魇如今的力量和威势。
    哪怕他受了伤……何况布拉兰传来的消息,十分确定斯卡·梦魇没有受伤,在那场被传播得越来越奇异的战争中,他连根毛都没掉。
    而这位撒谢尔的族长不出现的真正原因,他们恐怕很快就能知道了。因为他们即将前往的,正式撒谢尔部落的新住地。
    获得这份邀请的对象并不多。坎拉尔和撒希尔是唯二的部落,这也许说明即使没有在战争中获得他们的支持,斯卡最终仍然选择了信任这些拥有相近血脉的同族。所以这些狼人一同上了撒谢尔的马车,顺着平坦的道路一路前行,到那些绿浪起伏的成片作物背后的丘陵中去。然后在一个舒缓的拐角,葱茏的草木背后,他们看到了一个繁忙的车站。
    直到所有狼人都登上车厢,许多狼人的脸上仍然带着不置信的神情。而当汽笛声响起,列车开动,钢铁的车轮在轨道上缓缓前行,坎拉尔的族长才喃喃道:“原来是它,原来就是这个……”这个在每一个夜晚穿透了他们的梦境的号角。
    列车在路上的时候,斯卡正站在镜子前,不大爽快地看着里面的形象,伸手扯了扯衣领。
    “我觉得……还不错?”药师说。
    斯卡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臂膀,这身为他量身定做的猎装其实并没有太束缚他的身体,但他就是觉得哪儿都不自在。
    “不然还是换上原来的吧?”药师问。
    “算了。”斯卡说,“就这个。”
    药师走过来,抬头整了整他的领口,解开了第一个领扣,斯卡看着他头顶的发旋,问道:“这次那个术师也不打算出面?”
    “那一位不是一直不主动参与这些事吗?”药师说,“撒希尔和坎拉尔的人恐怕也只是来这儿一趟而已。”
    “我是说这次慕撒。”斯卡说。
    药师想了想,“这可有点难说,我们都知道他一直很忙——而且几乎没有一件事是能轻易让人代替的。”
    斯卡哼笑了一声,“只是因为胆小吧?”
    “那位术师怎么可能……”
    “我可不是说他。”斯卡说,“而是那些人类。”
    云深将最后一张图纸放到桌面高高摞起的纸堆上,对面两名神色郑重的年轻人走上来,将这些分类好的图纸分层装入提箱,他们接下来要将这些重要的资料运送到附近的库房,逐一装订,归档封存,登记入库。云深的书房早已装不下这些不断产生的资料,在他的备用办公设备报废之前,他们要生产出与各种存储盘对接的设备是几乎没有可能的,甚至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要回到蓝图时代。这些技术储备的重要性使保存它们的库房成为仅次于云深处所的重地,在它们之后才轮到弹药库之类的场所。
    在两名年轻人离开之后,云深又接待了下一位访客,来人是黎洪。
    “那两个部落的狼人已经到了。”他说。
    “斯卡会招待好他们。”云深说。
    黎洪略略有些踌躇,然后还是问了出来:“术师,您会去参加这场运动会吗?”
    云深将记号笔放回笔筒,闻言抬起了头,他还没说什么,黎洪又说道:“其实这种场合也没有一定要您出席的必要……”
    云深只是微微笑了笑,“我会考虑的。”
    此时撒谢尔心住地中央的一栋建筑物里,宽敞明亮的简式礼堂中,两百多名狼人分散成团,一边打量着这对他们来说完全陌生的环境,一边交头接耳着。前门打开,一名身材高大,黑色毛发,金绿眼眸的狼人领头走进来之后,那些嘈杂的交谈声渐渐低了下去。
    在斯卡·梦魇身后,撒希尔的守护者布拉兰微笑着站在墙边,而那位穿着人类装束的撒谢尔族长一脚踏在讲台上,垂目环视,慢慢地说道:“好久不见啊,各位。”
    第273章 完工之前
    玻璃外墙的铺设和这项工程的其他部分一样效率极高,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已整体成型。在此之后,建筑内部的工作就不像之前那样容易观察到细节了,但只要看着外圈越来越少的物料,和正在大张旗鼓拆卸的辅助设备,工地周围的兽人自然而然产生了工期已至末尾的判断。
    那句在他们之中传播已久,玩笑般的传闻就要实现了——人类工匠只要用七天来实现这个奇迹。
    “等他们结束后……我们也能进去看一看么?”阿普拉问他的新朋友。
    “当然。”路撒说,“这本来就是那些人的目的。”
    阿普拉重新看向前方,阳光下,这座宏伟的建筑如此精美绝伦。他是最初起看着它如何从一片白地之中生起,然后建造成如今这般形态的,即使没有一个过程被他错过,时至今日,他仍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如果——如果他能用自己的双脚踏入其中,他又将看到多少颠覆他的常识的事物?
    这几天里,他几乎完全忘记了他们来到这篇土地的目的,和他感受相近的兽人也许不少,不过,同样有许多人并没有忘记。关于撒谢尔的各种传闻始终没有停歇,因为得不到验证,近于神奇的现实反而催生了更多疑问,舒适的居住条件和宽松的环境——只要不打出人命,撒谢尔的狼人几乎不管他们在干什么,一些部落在私下里串联了起来,慕撒大会还未真正开始,却已经有不少热闹正在进行了。
    撒谢尔的重要人物除了年轻得过头的千夫长们几乎无一露面,眼看着这座水晶宫殿(他们也没有多少能与之相符的名词)就要完工,他们总不至于到了这时候还缩在群山背后吧?当那个仿佛号角长哨,却高亢有力得多的声音再度穿过原野和微风,传到众人耳中时,不少兽人再度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他们以为那是撒谢尔的骑士们集结的声音,因为在那之后,总会有新一批撒谢尔的狼人出现,他们或者用一辆辆的大车将更多建筑所需的材料送来,或者只带着他们自己的坐骑。只有赫克尔部落的路撒明确否定了这种看法。当阿普拉询问他的时候,他的眼睛闪耀着光彩。
    “那是新的道路。”
    他的回答却有些语焉不详。
    阿普拉再追问就没有结果了,路撒显然知道更多的事,但他因为谨慎,或者别的原因没有向阿普拉这位新朋友透露更多,阿普拉对此并不气馁,因为这简直理所应当。不过让阿普拉感到有些奇怪的是,从路撒身上感受到的却不仅仅是对撒谢尔的畏惧,他甚至觉得路撒对这个宿仇的,如今变得更为富有和强大的邻居并无畏惧之情。作为赫克尔的一员,路撒能够毫无障碍地在两个部落间来往,并且坦然自若地与他交谈,赫克尔和撒谢尔这两个部落的关系也许没有外人以为的那样恶劣,也许是因为两次战争所要面对的敌人,他们暂时放下了过去的仇怨,也许还有别的理由……比如这些本不应该出现在兽人帝国的人类工匠。
    路撒知道他这位陌生的朋友在想些什么,他们毕竟相处了这段时间,对方又不是蠢货——如果真的是个蠢货,路撒根本不可能忍受他到现在。不过相比对方在理解人类工匠的工作上表现出来的聪慧,他在其他方面实在有些单纯,因为如果路撒只是一个普通的赫克尔狐族,有些事情他本不该了解,至少不该表现得像是有所了解,赫克尔部落和狼人和人类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亲密。
    但他们的少族长正在人类的军队之中。
    赫克尔对撒谢尔如今的变化,尤其是对人类内部的了解几乎都来自于他,那些被他带到人类聚居地去的少年们回到部落的间隔越来越长,他们的亲人能够明确地感觉到他们对那一边的喜爱和依恋,而他们谈论的关于自己的学习和生活的话题,也越来越让其他族人感到困惑。只有少族长,只有那个曾被族人怨恨过的提拉带给他们的消息才是最全面的,但只有阿奎那族长和少数部落上层才能完全掌握这些,大多数的族人仍然停留在对对岸的羡慕和好奇之中,生活虽然因为被带过河来的那些铁质工具和“火柴”等便利了不少,然而,也只是这样而已,他们的生活方式其实仍然和过去一样。
    所以那些族人还不能真正体会,如果撒谢尔的那些狼人变得像那位术师手下的人类一样,那将是多么,多么……可怕的未来。
    带着水汽的河风吹动着路撒耳朵上的绒毛,他走在桥面上,浩荡的流水从他脚下经过,青绿色的苇草已经长满了河岸,在它们波浪般摇曳起伏的叶稍,露出了部落草屋和缓的圆顶。与人类为撒谢尔建造的棱角尖锐的木屋相比,狐族这些矮墩墩的住所看起来既不高大宽敞,也不通透明亮,但是,这才是他们的家园。
    路撒下到了土道,继续前行,在即将进入部落的一条岔道上,他转向一旁,走过新踏出的小道,来到一座屋顶的草叶还带着些绿意的小屋门前,放下自己的兽皮袋子,在野草盘蔓的地面上,他屈膝跪下,深深伏下了身体。
    “大萨满。”他轻声叫道。
    “好孩子。”
    门帘被一只布满皱纹,却依旧充满力量的手掀开,白袍的萨满走了出来。
    “大萨满,人类建造的那座建筑,已经准备建成了。”路撒低着头说,“斯卡·梦魇可能很快就会来到这里。”
    “那么,人类的那名术师将会何在?”大萨满问。
    “十分抱歉,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路撒说,“我们很难与人类直接接触,只有领导那些人类工匠的黑发人类曾经在于虎族的战争中出现过,他当时负责控制那种威力极大的武器。”
    大萨满没有说话,他沉吟了一会。
    路撒凝视着从面前一张草叶上爬过的小蜘蛛,直到它从一端的叶尖荡到另一张草叶上,他才听大萨满说道:“孩子,起来吧。”
    路撒以最恭谨的姿态站了起来。
    “你是我的眼睛和耳朵,代替我去观察更多的,更有价值的景象吧。”
    “是的,大萨满,这是我的荣幸。”路撒说。然后他感到自己的头顶被一只冰凉的手极轻地摩挲了一下,大萨满的声音传来:“兽神也会记得你的功劳。”
    “是的,大萨满,兽神永在。”路撒说,更深地弯下腰去。
    离开那座小屋的时候,路撒没有一次回头。自众多沉默的族人中站起,主动提出前来服侍这位大萨满至今,他一次都不曾抬头看过这位力量强大的兽人的面容,与其他慌张失措的狐族相比,大萨满显然更满意他的机灵和恭敬。而现在,路撒更想见到的是斯卡·梦魇那张曾经让他恐惧怨恨的面孔,越快越好……越快越好。
    工程已经接近完工,工地外围的兽人却不见减少,正是因为完工在即,他们反而越来越聚集,差不多所有人都在期待它真正开放的时刻。绝大多数部落兽人都不认为自己有资格进入这座梦幻般的建筑,但既然他们是被邀请而来,那么他的族长,他们的祭司,这些人总能够获得准许吧?不管那些有身份的族长祭司们对撒谢尔有什么想法,来这一趟的见闻都足够他们回去炫耀很长的一段时间了。
    人类工匠正在清场,那些被他们有条不紊拆下来的钢铁和木料已经运送到了别处安放。从头到尾,所有的工作都是由这一批工匠完成,他们居然没有使用一个奴隶,这同样令周围的兽人感到惊奇,不知道他们是自傲于自己的技艺还是别的原因。撒谢尔肯定有不少奴隶,无论是过去拥有的,还是在之前战争中获得的,但他们居然连用来服侍各族贵族的奴隶都不提供,许多兽人很快就为撒谢尔想到了解释:那些奴隶当中许多是人类,而以撒谢尔如今拥有和消耗的铁器,他们显然需要更多的人力去开采矿石,所以才会连运送建材这样的活计都要由他们自己来干。
    实际上,关押那些战俘的营地离这里并不远。经过加固的铁丝网依旧林立,只是更外一圈,连排的木屋遮挡了它们的存在,而在内部,用木柱,树枝和草毡构成的草棚虽然因为手艺差距形态各异,至少位置也算整整齐齐,当清晨的钟声响起,居住在草棚内的兽人已经会自觉起身,在那些凶神恶煞的狼人守卫的监视下,依次使用公共厕所,然后到附近的一条小溪中洗手洗脸,这些清洁活动都完成之后,他们才能前往指定地点领取陶碗和勺子,然后由人类逐一分发口粮。这些流程说起来简单,对调教和被调教的双方来说,却都是花了极大的心力才能营造如今的场面,还要加上初露苗头的瘟疫的威胁。
    用过早饭之后,一些兽人又被集合了起来,等待被人类带领出营,剩下的兽人则是用各种复杂的目光注视着他们的背影。撒谢尔看起来已经不打算杀了他们,但也不会白白养着他们浪费食物,于是与这些狼人同伙的人类开始在俘虏之中征召自愿为他们劳动的兽人。自愿的说法在这里似乎显得有些可笑,不过,是留在营地一日一餐,勉强维持不被饿死,还是为那些没有拿着鞭子和长刀的人类干活,换来每天两顿饱腹再怎么不用多虑,也确实是给了他们选择的机会。有些家伙还想矜持,但很快这份工作就不是谁愿意干就能干的了,哪怕几乎所有人都抱怨整日面对土地,植物,粪便和昆虫的劳作既艰辛又无趣,也比在狭窄的营地中每日看着同样的面孔,一起在那场战争的回忆中反复煎熬要强得多。
    但人类让他们感到惊异。
    无论是那些出现在战场上的,还是如今的这些都同样地让他们惊异。这些人类的铁丝网圈起了战俘营,为那些狼人提供了武器和细致的控制他们的手段,也是人类在那次逃亡事件后制止了狼人的进一步屠杀,指引他们建立了这些草棚,给了他们用自己的劳力换取食物的机会,役使他们的时候,人类也算不上苛刻,而他们居然将那些铁制农具就那样发放到众人手中,似乎并不担心他们借此反抗或者再次逃脱——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会在劳作之后将这些农具收回,当俘虏不知如何恰当使用农具的时候,那些人类走近他们,把着手教导他们,当他们受伤的时候,人类也给他们上药,而做了这些,却从来不说要他们感激的话语。
    与俘虏们印象中的人类完全不同,完全地,彻底地……差异之巨大,简直像是相同特征的另一个物种。
    他们不知道这些人类的来历,传说他们曾经生存极度艰难,到要哀求撒谢尔收容的地步,但几乎无人相信:这些人类有这样的武力和技艺,他们到哪儿不能生存呢?
    在劳作的过程中,一些兽人学会了部分种植作物的技巧,人类在教导他们的时候,不仅说明该如何做,还解释了为什么这么做——作物生长需要阳光,空间,定期的照料,还有充足的肥料。作为兽人,他们当然不会觉得腐熟的粪肥肮脏,但在一次劳作中,人类向他们示范拔起的两株不同方式照管的作物的区别的时候,从松软的泥土中露出的累累块根还是给他们造成了极大的震撼,当时就有几名兽人跪下去把它们全都扒了出来,然后在人类的呵斥下忍住塞到口中或者怀里的本能,让其他俘虏兽人看见了这令人瞠目的产量。每天都有俘虏被唤去准备食物,他们知道自己吃的块根虽然从未见过,却绝对不是坏东西,但他们完全无法想象,这些极易入口的食物不施用肥料也有这样惊人的产出。
    撒谢尔开垦了许多土地,至少战俘营周围的土地种植的几乎都是这种作物……这些狼人拥有活着的地下宝藏。
    很难总结俘虏们对此的感受,对他们暗中学习的行为,那些人类毫无疑问是知道的,但他们同样什么都没做,俘虏们甚至觉得,这些本来就是他们有意教给他们的。可是……这毫无理由!就连猜想都像是可笑的。兽人俘虏还没想到更多的理由,不久之后,人类和撒谢尔的狼人将他们聚集起来,共同宣布了一件事。
    撒谢尔即将举行一次慕撒大会,将有许多部落被召集而来,而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这些俘虏同样有参与的机会。一部分田地也将在这段时间收获,会有一个收获竞赛与慕撒大会同时进行,并且竞争只在他们这些俘虏内部进行。简直像是怕他们不配合,狼人和人类同时公布了可观的奖励:只要能在这些竞技中取得前十的位次,就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工具(都是铁器),而若是进入前五位,那么,除了选择工具或者武器,他们还能够获得自由!
    俘虏们几乎不敢相信,那些狼人嘲笑起来:“你们也值得我们背弃承诺?”
    “但是……为什么?”
    “因为我们需要你们记住这一切。”人类说,“越深刻越好。”
    无论俘虏们对这个理由是否接受,都有一部分兽人开始积极地准备起来,很快他们就发现,只要是向人类表达了参与慕撒大会意愿的兽人,都得到了特别的伙食对待,就像是怕他们不够体力发挥实力。这种区别对待和此前的许多教训一起,一层又一层将一种认知刻印在这些俘虏兽人的意识之中:越是服从,越是主动,他们能够获得的就越多。
    当慕撒大会召开前的一天早上,人类再度来到他们当中,召集了那些要参与慕撒大会的兽人,让他们整理外表,拿上自己的物品,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些被指定的兽人高兴得几乎叫嚷起来,在其他人微妙的视线中,前来带队的人类笑眯眯地说:“别着急,值得高兴的事还在后头呢。”
    这批俘虏离开俘虏营的时候,斯卡·梦魇也再度踏上了撒谢尔原住地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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