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相见
    无尽深暗之中出现了一种东西,一种香气。
    那是肉类的香味,还夹着更丰富的其他食物的味道,是从未体验过的,简直能把人的脑子融化的香气,在伤痛之前,他首先感受到的是饥饿。空虚得将人腐蚀成一个空洞的,真实的饥饿。
    他已经很久没有饥饿的感觉了。他还活着。
    范天澜猛然睁开眼睛,定定看了一会绿色的穹顶。
    他看得见,能够分辨颜色。
    他撑起身体,身下的垫子柔软而富于弹性,薄而温暖的毯子堆到他的腰间,轻柔得像鸟的绒毛,他低头看见了自己的腰腹,伤口已经被白得像雪的洁净布条所覆盖,他将目光转向手臂和其他地方,在他曾经有过感觉和再无感觉的地方,它们都受到了精心的处置。他注视了它们一会,抬手慢慢撕开一条贴在伤口上的肉色布条,看着底下的细小伤口,缓缓握拳。血从裂开的伤口渗了出来,借着透入帐篷的火光,他看见血是红色的。
    拂去血滴,他将治伤的布条不差分毫地贴回去,同时打量着这个充满药物和陌生物质气味的地方,过了一会,他将脸转向敞开的弧形入口外。
    一小团火光在石地上燃烧,他没有听到燃烧的声音,一个金属容器盛放着这团火焰,淡蓝色的焰尖舔舐着架在上面的另一个器皿光滑的外壁,那同样是银色金属所制,外观线条流畅,没有拼接的痕迹,可谓完美无暇,在这个一般贵族城堡都未必能见的珍品之中,咕嘟嘟的沸声随着白色的水汽涌出,和强烈的香味一起四散而去。
    有人正走近这里,范天澜无声向后倒下,毯子拉回胸前,静静等待。
    有人救了他,如他的存活是一个奇迹,那些人——或者那个人的出现也是奇迹。他手下身上,以及眼中所见,无一不是非凡之物,如果他没有被带远,如今方圆数百里内,身份最为高贵者便是赫梅斯伯爵,身居高堡之中,麾下军队数千,供奉着超过五名的正式法师及其众多学徒,赫赫威名世代传承,领地之内诸事连国王都无权过问。而赫梅斯家族之内的法师,无论如何受尊敬,也做不到如此奢侈地而精细地用魔火来烹煮食物,至于救治一名濒死的遗族之人并将他如此安置,中洲大陆上不存在这样的力量天赋者。拥有的力量越强大,对他人的性命就越冷漠,这是世界的规则。
    走过来那个人的脚步很轻,没有力量感,他的影子映在透光的帐篷墙壁上,也并不强壮。他弯身进了帐篷,夜色的凉意随着这个人落到范天澜面前,在他向他伸出手的时候,范天澜抓住了他。
    对方没有反抗。
    片刻的沉默之后,范天澜松开了手,那个人侧过身,随着嗒一声轻响,光明大作,来自范天澜头顶,明亮如白昼的光线将帐篷里的一切都照得分明,包括在他身前的这个人。
    范天澜盯着他。
    对方平静地回应他的视线。
    他首先看到的是那双眼睛,在细密的眼睫阴影下,是近乎纯黑色的瞳仁,五官有一种不同于中洲一般人种的柔和感,不容易从外表推断具体年龄,因为他所见的皮肤几无瑕疵,他刚才握住的手也没有受过生活的磨砺,虽然那修长的手指并非没有力度,穿着的服装样式十分特殊,只看得出来布料极其细腻,针脚整齐细密,并且需要极高的染色技艺。
    眼睛是黑的,比他更短的头发也是光滑的黑色,但这个人不是遗族。
    不是遗族……没有那种气息,和那种存在于几乎所有遗族身上的,仿若刻入血脉的痛苦和仇恨。然而相比遗族,这个人身上的气息似乎与这个世界更不相容,范天澜在真正见到他,见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的时候就知道,现在,在这里的只有这个人——救了他,将他安置在这里的,都是这个人,没有其他贵族,也没有别的天赋者。
    范天澜坐了起来,他起来的时候,那个人身体向前倾了倾,但没有阻止他。坐起之后,范天澜没有继续勉强身体,让这个人放松了一些,然后他从身侧拿出一个瓶子,放到两人中间。
    那是一个水晶体般的瓶子,但是范天澜没有见过这样水一般的透明,那个人又将瓶子拿起来,在他眼前打开上端的白色盖子,然后……喝了一口。
    当他再度将瓶子放到两人之间的时候,范天澜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直到将瓶子拿起来,范天澜才发现这并不是水晶的材质,薄而且软,水很温暖,而且是甜的,不是山泉带涩的甘味,而是毫无杂质的纯甜。范天澜微不可见地停顿了片刻,然后把这瓶水喝完,再度放到两人之间。
    那个人收起已经轻得像空气的瓶子,放到帐篷一角,站起来走出去,响动之后,范天澜眼中的“魔火”熄灭了,炖煮食物的容器被那个人拿了进来,另一个金属的大碗被他放到中间,热气腾腾的流质食物缓缓倾入,只比半满多些,那人用闪闪发亮的银勺搅动了一会,同样尝了一口,然后推向他。
    范天澜同样没有拒绝,也无法拒绝。
    馥郁的蒸汽笼罩了他的嗅觉,他没有尝出食物具体都是些什么,它们被煮得像浓稠到了极点的汤汁,非常顺畅地滑下喉咙,只留鲜美的余味。他喝完之后,那个人同样把金属碗放到一边,没有离开,也没有做别的事情,范天澜也没有动作,只是坐着并不会让他更痛苦。两个人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那个人转过头来,观察了他一会,然后对他说话。
    他终于听到了这个人的声音,也从对方伴随着语言的动作明白了他真正的意思。
    他摇摇头,那个人看了他一会,然后低头又倒了一碗食物,比刚才多得多,几乎和边缘齐平。
    范天澜仍然把它们全部喝下,放下之后,他伸手将碗往前推了推,然后指向那人身边盛装食物的容器。那个人同样懂了他想要的东西,把那个容器送到他的手边,然后看着范天澜把这罐子流食全喝完,再也倒不出一滴,在对方的眼神中,范天澜把食具还给他,低声用通用语说道:“只要食物足够,我总是好得很快。”
    那个人看了他一会,然后点了点头。
    范天澜重新躺下后,那个人到外面去处理餐具,只把那个喝过的空瓶子留在他身边,盖子拧开了一半。放光的器具在那人离开时被他熄灭了,片刻之后,朦胧的光明从另一个方向透过来,再过一段时间,那点光也暗了下去。黑暗完全笼罩下来,范天澜睡着了。
    不久之后他再度醒来,拉开门帘,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天还没亮,没有风,周围一片黑暗,星辰像褴褛绒布上被虫蛀空的点,冷冷地漏着光,他向着一个方向走去,然后停下来,四下的寂静中,甲壳擦过砂石的声响如绒毛骚动耳膜,他向前半步,再度停下,一道蓝光突然在前方闪过,映出一只沙蝎被弹飞的影子,淡淡的焦糊味弥散到空中。
    范天澜回到帐篷,这次他睡得很深。
    那个人第二天醒得比他晚一些,见到等候在帐篷外的他时有些意外,意外片刻之后,那个人从帐篷里拿出了一些药物和器具,为他检查伤口和更换药物。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两人一度非常接近,到了危险的地步,在那个人为他更换腹部的绷带时,要害就在范天澜眼前,在触手可及之处,这个距离不必说范天澜,任何一个心存歹意之人都能够瞬间将他击倒。
    范天澜安静地照着那个人示范的方式处理了自己够得到的其余伤口,那些更换下来的染着黑血的布条被拿走烧掉了,火烧得很快,没有多少烟气,不容易被人发觉,不过这个时候隐藏踪迹的手段已无太大意义。没有一个人能够活着回去,任何人死去都无关紧要,唯一对赫梅斯价值有价值的是那位随行法师,他死了,放置在伯爵密室之中的命石也必然已经破碎,对赫梅斯家族来说,此举与宣战无异。
    报复将来得很快也很猛烈,在可能发生的战斗之中,死亡对他的族人都显得仁慈。这是必然之事,并非必然的,恐怕连那位赫梅斯伯爵都会吃惊的是此时出现在这里,并且救下他的这名天赋者。仅凭外貌,这个人就不会是伯爵的新客卿,两人至今没有半句交谈,也许不是其他原因,而是不必开口,两人都知道彼此语言必然不通。
    晨雾消退,阳光照亮了远方的峰顶,他们吃了早饭,仍然是那位天赋者做的半流食,他吃得不多,绝大多数都给了范天澜。然后他们开始收拾营地,在范天澜叠毯子的时候,那个人暂时离开这里,走向昨夜布置的防御圈,不久后他回来了,手上和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收拾好的负累并不多,包括了两顶帐篷,范天澜提起它们,并不费力地甩到了背后,低头在一块板子上写着什么的那个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走了过来,将那块板子递到他面前。
    范天澜低头看着那块表面平滑如水的板子,框架之内有一个图案,是个非常……简化的人。
    “‘你’。”他轻轻点了点那个图案,然后指向范天澜。
    他第一次听见这个人的声音,中音,发音像流水一样滑过人的耳朵。
    “‘我’。”他手指一滑,图案换了一个,另一个勉强多点特征的简化人。
    “‘我们去哪’?”那个人最后问他。
    第4章 主角光环第一个
    你真是一朵奇葩。
    云深的朋友曾经对他如此评价,云深大惊失色,不知自己何时亏欠了他,让他如此评价。懒懒的坐在轮椅上的朋友却露出邪气的笑容,伸手一把把他扯了过去,看着他的眼睛,像念台词一样对他柔和低语。
    “你只要继续这样就好了。你爱和信任的人,也是值得你去爱和信任的。”
    音容笑貌仿佛仍在眼前,却在这次强迫穿越之前已经再也不能相见。
    亲人朋友总是不可阻挡地离去,云深从很久以前就知道如何面对孤独,却没有学会隔绝感情。在那个血腥气重得让人脑袋发晕的地方,面对那个昏迷过去还扣着他的男子,云深在纠结了一下之后,还是从那个血腥的地方历尽艰辛地把唯一的幸存者带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对于一个很少拿比笔记本更重的东西的准宅男来说,这还真是不容易。
    所幸的是他救的人生命力十分顽强,不辜负他一番辛苦。只不过过了一个晚上而已,那个男人已经可以自己站起来慢慢走动了,云深想起那些可怕的伤口,不由由衷地赞叹起对方强大的身体素质,而他所赞叹的对象此时披着他的冲锋衣外套,站在清晨的凉风中遥望着某个方向,有着凌厉线条的面孔上一片深思。因为曾经被尘灰满布的脸上一双狼一般的眼睛惊吓过,云深在处理他的伤口时顺便给他做了下清理,忍耐住不去妄动那头杂草般的半长发,在给对方擦干净脸还刮了胡子之后,一副连同性的云深也觉得印象深刻的容貌露了出来,看起来比预想的年轻一些,以原来世界的标准,是和他差不多的25,6岁,躯体伤痕累累,强韧又营养不良……并且对陌生人戒备万分。
    至于他们昨晚是怎么度过的,云深觉得自己就像对待一个大型猛兽一样,只能一步步靠近。毛毯给了对方,而他自己并不太想裹着睡袋躺在帐篷外硌人的地上,忍耐夜晚的寒气,在确定那人不会太过反应剧烈之后,云深终于挨进了自己的帐篷,不久之后就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醒来时,那个不安分的伤员正打算迈过他离开。睡在外侧的云深给他让了路,随即被打开的帐篷外透入的寒气激得清醒了不少,看着对方光裸的上半身,他顺手抛了一件外套过去,居然没被拒绝。
    简单地洗漱之后,那位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云深开始收拾东西,这个地方离昨天的战场还是太近了,实在不适合继续停留。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云深已经能够比较熟练地给自己的家当打包了,75升的大包被装得满满当当,帐篷和睡袋悬挂在外,背起来只能在他背后看到两条腿。打上最后一个结后,云深想自己必须在一周之内找到一个落脚点,安全暂时是无虞,但他对自己的体力和耐力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活动了一下身体,云深刚想背起背包,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面前拦住了他,那个名字尾缀发音实在困难的的俊男不知何时走了回来,而且看起来是想给他代劳这份差事。
    云深看看他身上的绷带,摇了摇头,对方应该是看懂了,手还是放在登山包一侧的肩带上,虽然固执起来云深有不向任何人妥协的硬气,不过也不必非得用在这里。僵持一会儿之后,他还是将一部分负重分给对方,两个人一起上路了。
    人和人之间如果没有恶意,即使语言不通,沟通起来也不算特别困难。走出他们昨夜藏身的凹湾之后,云深停了下来,看向那个如非必要绝不开口的男人,无声交流了一会儿之后,男人从云深的肋下拿过速写本和铅笔(这是他特别随身携带的),翻开一页,刷刷画了起来——值得一提的是,这位以地球审美来看颇为英俊的男人对云深带来的一切有着出乎意料的接受力,云深也是昨晚才想到用速写本来代替语言,今天早上这人就能够淡定无比地自行操作起来。
    难道智商和外表成正比?云深走神中。
    接过速写本之后,云深看了一会儿才明白对方画的是地图,面瘫脸很有欺骗性,他最初的几笔完全当得起“力透纸背”一词,虽然随后就调整了笔触的力道,但这支铅笔的笔尖已经差不多要被他磨平了,至于画工什么的更不必期待。云深打量着这幅图,看到两个疑似人形站在右下角,曲折的路径向两侧延伸,而决定向着哪个方向前进的权力男人显然是交给了云深。想了一下之后,云深将本子和笔都递回去,在纸面上划了一个圈,然后指向对方。那人似乎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皱起了眉,云深坦然地对上他的视线。
    让对方选择将他这个陌生的救命恩人带向何方,云深还是有所考量的,一来他自己算不上有什么目的地,二来这个从尸体中生还的男人虽说带着血腥的气息,却并不暴戾,眼神锐利而不阴暗,应该受过一定程度的教育——以云深对这个世界大略的认知来说,这不算多么普遍的事情,聪明,冷静,对自己没有敌意……作为加入这个世界的切入点,云深认为能遇到这个对象已经非常完美了,就算走眼到天边发生最糟糕的状况,他的无敌状态还够自保20多天的。
    男人在原地考虑了一下,此后就不再为方向犹豫过了。云深与他前行,甚至能够感觉到那股坚定的意志,他要去的是早已决定的某个地方,也许是家园?——云深猜想。这两天通过各种方式进行沟通之后,云深发现语言方面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要好一些,在男人和他的交流中,云深意外地发现这个人使用的语言在源头上居然和故乡的一系语言极为相似,一旦掌握语言的本源,它的旁支要熟悉起来就容易得多了。不过就算能说点什么,云深还不认为现在适合跟对方这么交谈。
    山区的路崎岖难行,他们这两个人一个有伤在身,一个体力不足,一路上还要磕磕绊绊地学习对方的语言,因此速度并不算快。云深已经习惯对方每天朝着一个方向企望,不久之后,他们又走了一天的路,即将宿营时,习惯性地张望的男人神色突然变得铁青。
    “范,怎么了?”云深用对方的语言问道,因为发音总是不对劲,最后他还是选择了这个对方名字的简称。
    “烧起来了……”范低声说,“我们走。”
    收拾好自己带的那部分行李后,范走过去直接接手云深手里的那份工作。他们在路上这段时间,东西陆续增加了一些,范曾经看着云深莫名地拿出完全不在原本装备中的物品,却从来都不会追问。负累增加了,范自然地承担了一部分,而且很快学会了如何使用登山扣,在打包方面他比云深熟练了不知多少,不过直接插手云深的行动还是第一次。
    此时已经快要入夜,云深察觉到他身上那种紧绷的气氛,没说什么地和他一起继续前进了,范的步伐快了很多,就像这一天的行程没花他多少力气一样,云深费了不少功夫跟上他。在越过又一个山头之后,云深看到了黑色的夜幕之下的那片火光。
    “范,你的,家?”
    “是我的家乡。”范低声回答。
    范加大了脚步,因为云深跟不上他,他干脆把云深那个登山包也背了过去,让他空手跟上,但黑暗之中赶路有许多不便,云深一脚绊在某个石块上,接着一头栽了下去。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云深晕头涨脑地爬起来,勉强在漫天的星光下发现自己翻进了某条山沟,周围一片被压折的野草灌木,抬眼看去,甚至能分辨出他一路碾压的路线,这番动静可不小,还惊动了一些夜行生物,云深有些惊悚地听着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散去的悉索声,然后更大的声响朝着他过来了,如果是动物这块头也太大了……
    ……一个巨大的黑影出现在他面前,云深抬起头,使劲眨了眨眼,终于辨认出这头“怪物”是背着一堆行李的范——这人好像跑得比他滚得还快。而微微喘着气的男人跪到地上,一声不吭地把他上上下下摸了一遍,尤其是脑袋和手脚的骨头,然后才沉声问,“哪里受伤了?!”
    “没……”云深说,一边动动手脚,完全防御依旧完美,他好像在被包裹在一个空气球里面,除了有些晕眩,连皮都没磕破,“我很好。”
    对方不太相信地看着他,云深忽然想起来,从裤兜里拿出了一根冷光棒,绿色的荧光比星光明亮得多,确认他确实完好的范稍稍放松了一点,云深拍拍衣服站起来,说道,“好了,我们走吧?”
    范还半跪在地上,仰头深深地看着他,云深迟疑了一下,“范,你受伤了?”
    范摇了摇头,站起来低声说,“我没受伤,我们走吧。”
    虽然后来已经是范带着云深走,他们还是差不多半夜才赶到那个被焚烧的村庄。火势应该是非常猛烈的,因为当他们到达时,云深已经看不太出原本村庄的模样了,大火已经把这里烧得几乎什么都不剩,火焰仍然在废墟之上烈烈燃烧,映照着发红的灰堆。
    范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云深抹了一把脸,转头看向他雕像般的侧脸,但范的神色比云深想象的平静得多,甚至可以说还是一贯的面瘫。看了一会儿火场之后,云深跟着他从头到尾把村子的废墟走了一遍,就着微弱的火光发现了几具烧得漆黑的尸骸,不过即使是云深也发现那应该是牲畜,至少绝不属于人类。
    谢天谢地,不是再一次的修罗场。
    范最后停了下来,那是一块在村子中心的空地,可能是类似广场一样存在的地方,中央有一口水井,范走近去看了看,在四周转了一圈,然后把行李解了下来,那架势看起来是要在这里宿营了,“在这里?”云深有点意外地问。
    范点了点头,云深转头看了看被火烧得一塌糊涂的村子——应该说废墟,然后再看看平坦,开阔,上风处的这里,终于疲倦地在井沿坐了下来,看着范利落地撑起帐篷。好吧,他有一个做任何事都不拖泥带水的好伙伴,在酸软的身体被潮水般的睡意淹没前,云深这么想。
    第5章 我将为他化身剑与盾,
    云深在一阵哭泣声中醒来,毫不意外地发现帐篷里只剩自己一个人了,这款帐篷容纳两个男性是逼仄了点,云深本身有177的身高,范比他高了半个头,骨架也大了不少,一起睡的时候难免有接触,但除了第一天,范起身都没有惊动过云深,就算是在互相防备的最初也一样。每日都坚持着严格的作息,少说多做,身手矫健,对疼痛之类的忍耐力超出常人,云深觉得在范的身上看见了原本世界的军人的影子,但最初相遇的时候,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山居民族的战士。
    撑起还有些发软的身体爬出帐篷,云深发现不知何时一些人已经回到了被烧毁的村庄。清晨的风吹扬起的灰烬四处飘散,目之所及只剩焦土,已经无法想象还有人在这里生存时的景象,但云深见不到的,还深深地留在别人的记忆中,那些避过这次灾祸的村民满脸悲戚地回到故土,哀叹哭泣,却无能为力。这种场面总是令人感到不忍,尤其这些痛苦都只有老人们表达的时候——回到村子的都是苍老的村民,衣衫褴褛,并且非常瘦弱。云深没见到任何一个目测年龄在四十岁以上的,以至于范在其中特别显眼。一些老人走进了废墟中寻找着,一些看到了范,走过去围住他,露出了激动的表情,但不是憎恨或者其他,他们似乎非常欣喜于范还活着归来这件事,还被范一身奇怪的装束分开了部分注意力。
    属于别人的激动感情让云深不能贸然过去,不过很快焦点就转移到了他身上。范低头对他们说了什么,然后一步步走了过来,云深有点疑惑地看着他,随即受到了惊吓——范在他的面前跪了下来,低头伸手牵过他的一片衣角亲吻。
    “‘请天上和人间的一切公正的力量为我作证,我将认眼前这位崇高的存在为主,从此不再只属于我自己和我的家族,我将与我的主人休戚与共,荣辱相连,我将为他化身剑与盾,恪守职责,竭尽忠诚,勇往直前,踏尽一切阻挠’。”范低声缓缓地念道。
    云深大部分是有听没有懂,怔怔看了会眼下黑色的发顶,范异常认真的姿态让他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作为一直生活在“平等”成为常识的世界里的人类,云深也实在受不起这种大礼。他弯下腰去要把这位一直脊背挺直的青年拉起来,对方握住他的手,顺势站了起来,反而让这个动作更像仪式的完结。
    “你……”
    “我的大人。”范轻声说。
    “大人?!”云深瞪大眼睛。
    刚刚好像才对一个认识几天的人宣誓效忠的范没有回应云深的震惊,他回头对那些始终看着这里的老人们说了几句话,云深曾经以为自己在语言方面取得了可喜的进展,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他是一个字都没听懂。
    那些老人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其中一位向前走近了几步,急切地对范说了几句话,然后几乎是祈求地看向云深。
    “……怎么了?”
    范皱了皱眉,这次终于用云深勉强能够听懂的语言回答了:“他们想问你……是否需要进山的向导,我们有些人很熟悉通往‘矿区’的小路。”
    “‘矿区’?”云深看了看那些老人们,抛开那个不明词汇,前面那句话的意思照他的理解——“范,我并不是想进山啊。”
    意外的好像变成了范,“你不去矿区?”
    “我是‘迷路’了……”云深有些笨拙地比划着,“我想找一个地方,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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