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谢墩云眼前, 蓦地腾空飘出一片精壮的胸膛,如峰似崖, 比皑皑白雪更要冰清玉洁三分, 两点梅粉中央赫然印着一记血掌印, 不偏不倚, 犹胜梅心洇血。
    呃~
    谢墩云痞笑一滞, 有些词穷,呃了半晌,眼睛规避着伸手把白式浅的衣襟拢好,这是内伤,老子暂时治不了的,不过你放心,老子待会儿等姓轲的出来,跟他问一问有没有什么好方子
    不必了。白式浅将伞面一遮,阴影似自上而下的冷水,迅速遁形且毫无迟疑。
    谢墩云低头,把每一样药散认真摆在面前,翻道,那你腿上的伤
    也不必了。白式浅的冰冷语气竟透出些烦,我这些伤都需要静养,你懂吧?
    明白!
    谢墩云规矩拾起步卅狂刀,转身之间,已从白式浅的身边极速离开。
    白式浅棱角分明的五官里无端有些波动,白澜屠苏尚未穿戴整齐,先从阔袖间掏出极玄子,于双手间来回把玩。
    没有开关,没有关开。
    这四四方方的极玄子,就是个无孔无眼的死物!
    耍他呢!
    白式浅狠狠把极玄子重新扔回袖间,气了微气,无端想起来谢墩云瞧见自己胸口的飘忽眼神,旋即敞开衣领,竭力低头往自己光洁的胸口细细打量。
    他这身皮子,白白净净死透一半似的,莫说是痣,连个毛都是微而不显。
    白式浅不禁寻思,莫非谢墩云关心的那个白姓什么人,身上可是有痣的
    一想,胸口的血掌印似乎扯住了皮肉,是痛的。
    白式浅蹙着剑眉,仔细穿好衣衫,管他有痣无痣,姓谢的由此以后,怕是不会再来乱他神思了。
    大快人心!
    等了近半时辰,上官伊吹与轲摩鸠始从玄啸堂步出,几人团团围了上去。
    戚九担忧得不敢开口。
    上官伊吹扫视一众人等,仅对他一人春风拂面道,萧轲决定让我们走。
    不等所有人松一口气,上官伊吹接着道,但是我们不能都走。
    这是为何?!
    上官伊吹与轲摩鸠对了眼色,轲摩鸠将余下人哄到了听不见声音的地方。才对戚九一人耳语着,这家族的人有些古怪。
    细细解释着:原本萧家店的族长们,一致决定要求鲤锦门付应一半责任,协助修复萧家族墓的即可。
    而上官伊吹以翎首名义也全部答应了。
    毕竟是他放任轲摩鸠与青阶筑幻师以幻兽对阵,并未要求编织幻结保护墓群在先,虽然有些明知故犯的意图包含其间。
    可是萧家店的现任家主萧轲,却始终持反对态度,且语气专横,反复强调坚决不准许鲤锦门的人再入墓群半步,并且要求即刻启程。
    如此一来,便存着十分诡谲的问题。
    而那族墓群里,是否有什么不能被鲤锦门发现的秘密存在呢?
    上官伊吹道:我与萧轲斡旋许久,他最终只同意了留下二人在此监管此事。而留下的二人还最好不是鲤锦门内的人。
    上官伊吹必定是不能留下的。
    被选择的人,就得是看起来最不像话的两个。
    戚九道,我与谢大哥是最合适的人选。一傻一粗,感觉最让人无心设防。而且还不是鲤锦门的门徒。
    上官伊吹摸摸他的发丝,话题陡然跳到了另一个上去。
    今日,其实你完全不必管我,我会在临坠地之前收回玉屏笛,而轲摩鸠也会在千钧一发之际编织幻兽,保护我们自己的。
    执起戚九布满银碎的右手,斑驳陆离,宛如戴着一只残破的手套,分外沉赘几分。
    上官伊吹似痛惜,这条路不归,冥冥中又推着你踩上去了。
    戚九对他的话意半懵半昧,趁所有人被轲摩鸠引着,蓦地搂住了上官伊吹的腰际,似心满意足道,任何代价,都比不上你活还着
    上官伊吹笑,莫在萧家店里说这个,我要吻你了可停不住的。唇角高翘,眉宇反揪成一团乱蓬。
    遂又恢复先前的话题,谢墩云是最好的人选,他对你的莫名关心,连我每次看见都要眼急了的。
    与此同时,谢墩云正借机缠住了轲摩鸠,反复打听若是心口被人重伤,该如何医治的妙法。
    轲摩鸠嗤嗤一鄙,心病当需心药医,按照我们烨摩罗的治法,先找个倒霉蛋,拿刀子往心口剜一块,放一碗淋漓鲜血出来,再叫受伤的人喝进去就行了。
    烨摩罗竟还有此等可怖至极的方法谢墩云听得认真,单手反复搓搓自家心口位置,飘忽不定的眼神又扫去了地上的尸体。
    轲摩鸠沿着他的眼神一瞧,霎时恶心道,谢畜生,你想都别想!
    东佛探头探脑,大约一直偷听着二人完全不属于秘密的交谈,横插一嘴道,俺听牢里的狱友曾说过,以自家内力输入对方体内,驱散对方体内淤积的血块,疏通经络就行了
    轲摩鸠:这里有你这种人插嘴的地方吗?
    东佛灰溜溜地离开了。
    谢墩云道:轲大人,你这人有些不厚道啊。
    轲摩鸠摸摸身上华丽丽的宝石,每颗都金光熠熠,令人眩晕,萧家墓群里你质疑我的筑幻术,怎么不想想有朝一日还得来请教我的医术?
    你!谢墩云的手在他脸前指了半晌,终于软下来道,你奶奶个熊的,老子错了,轲大人能不能网开一面,给我开个药方子,调理内伤外伤混合伤的,统统来一套!
    轲摩鸠鼻孔朝天,多求求,再说吧!
    谢墩云:
    上官伊吹已经在招呼所有人集中了,只得作罢,先紧着翎首这边。
    简单说明了情况,上官伊吹坦言需要戚九与谢墩云留在萧家店,多多关注一下族坟修补的相关事宜。
    毋须赘言,聪明人一听就知话里有话。
    谢墩云可开心了,对上官伊吹提议道,留下没问题,就是老子受了内伤,需要轲大人开些补药吃吃,才能在任务中屹立不倒。
    上官伊吹散笑,轲摩鸠,你就照着十全大补汤的方子给他来个全套,叫他永垂不朽。
    轲摩鸠:
    为了避免萧家店的人起疑,上官伊吹当即便留下二人,携着青阶筑幻师的尸骨,领着余下人等准备返程。
    临行前,上官伊吹再三叮嘱戚九,切不可滥用银碎的力量,毕竟凶险未知,不要被诡谲的力量吞噬理智。
    为了警醒戚九,上官伊吹将随身携带的银纹鱼皮手套给戚九套在右手间。
    又依依不舍道,妥善安置青阶筑幻师的尸骨,我就返还,你等我。
    戚九餍足,我等你。
    凑巧,东佛临行前突然闹肚子,痛不欲生满地打滚,轲摩鸠诊后发现他五脏六腑擂鼓似的,确实不宜走动,征得萧家人首肯后,只得留下三人,其余人等唤出飞翔幻兽,展翅遨去。
    萧家家主萧轲虽自始至终未曾露面,但是俨然很会做事,早早吩咐了仆从鬟厮周到接待了三人,将戚九等人安排在主家西厢的上房住了。
    凡胎肉眼看不到的白式浅,自然得与其中一个挤在一起,原本他想与戚九住,奈何东佛病了,只好戚九照顾东佛,而自己被迫与闷不吭声的谢墩云摆进一个屋里。
    双双对对住下。
    东佛像是突发的惊症,一会儿喊冷,一会喊热,戚九派人请来萧家店里自设的大夫,大夫把脉一瞧,说他的脉象虚弱得比云气还虚,几乎摸不见。
    就含含糊糊开了几副驱寒解热的汤散,叫戚九煮给他试着喝喝看。
    谢墩云正好把给白式浅弄来的草药一并煎煮了,交换给戚九,让他端去给大神喝。
    白式浅的脸色也有些苦不堪言,戚九三劝五请,方才喝下调理内伤的药汁,躺下养着。
    折腾了一个近时辰左右,白式浅与东佛均平稳些,分别在各自屋内安生休息。
    戚九与谢墩云头挨头,靠着走廊外的长椅,瘫着小憩一会儿。
    本该是晴空万里的天气,忽然狂风大作,一道接一道的风潮,犹胜无边无际翻滚的麦浪,极有规律地卷卷铺来。
    谢墩云眯着瞌睡的眸,微瞧头顶云层,呈现出诡异匀称的波浪状风纹,不由开口,现在什么世道,连风都刮得整整齐齐,井然有序。
    果不其然,萧家店的千门百户像是早就适应了如此诡谲的自然天气,挨家挨户升起丈高的竹绿色的防风栏,加之品字形建筑独特的坚实构造,犹胜绿玉盘里盛放的白豆腐。
    戚九与谢墩云因上官伊吹留了话,既然是不同寻常的怪风,双双朝门外走去。
    庭院里急匆匆的女婢瞬时拦住两人,毕恭毕敬道风季到了,家主遣奴婢来劝告列位贵客们,切不可肆意走出防风栏去,避免发生意外。
    谢墩云看她衣着举止与别个不同,应该身份地位更高,故意调戏道,东南西北北周,春夏秋冬四季,不知萧家店上刮甚风?甘做缩头乌龟
    那女婢居然对答如流,削刮割剃剔刀,飔飏飚颭五风,不知你们二位胆何大?宁肯千刀万剐?
    谢墩云登时不语。
    戚九软笑着,从腰间蹀躞里掏出一把莹莹如玉的粽子糖,里面掺着一颗金瓜子,都是上官伊吹早装在里面的。
    劳烦小姐姐带话,请替我们谢谢萧家主的善意提醒。
    女婢抓了糖,唯独留着金瓜子不取,侧眼细细瞧了戚九异常分明的深邃五官,公子像异族人,反比本地人更有礼节。口唇含糖,倩笑而去。
    谢墩云瞧他蹀躞里有好吃的,探出二指也夹颗粽子糖,放置口内滋滋吮道,老子早听说,女人是老虎,老虎屁股摸不得。果然厉害。
    那还不是哥哥你自己嘴臭,喜欢讨人嫌弃?戚九左右一望四下无人,对谢墩云招呼。
    谢墩云跳起来扑在戚九肩侧,喷着口气道,臭吗?臭吗?老子天天刷牙,干干净净!
    两个人蹑手蹑脚,趋避开所有人的视线,绕道而行,去了萧家店的防风栏处。
    防风栏的薄竹片被风侵袭后霹雳吧啦响个没完,可是却是间歇性的,季风一阵起,一阵落。
    起起落落,把半空的云层都扯得溃不成形。
    谢墩云举头观察半晌,道瞧着风向,很像是坟墓群那边刮来的,翻出去自是轻松无碍的,咱们俩可以随着风向走,风停行,风起驻。
    唯独方才那女婢的建议又让我担心,万一外面这一段一断的季风,真得厉害到能削人,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最近太忙了,更文压力有些大,祈求原谅啊,尽量恢复隔日一更。
    第57章 给你渡气
    戚九笑:多想无益, 先翻出去, 万一被削了再谈。
    二人相视一瞬, 谢墩云笑意更深,别扯淡, 恐怕老子还得动手撂你过去,你那腿太短,哪能翻得过如此高墙?
    果然口臭!
    戚九啧啧, 说得好像你能翻过去似的。举头高望,防风竹栏一派千山鸟飞绝的耸然。
    谢墩云最吃不了激将法,扛起步卅狂刀, 小九你别得瑟,老子背上千斤重, 照样雁字归去。
    说着运足腿力, 流梭一般从原地弹簧而出,快到一半高度的时候, 五指与足尖齐齐施力, 苍耳一般挂在防风竹栏半腰间,低头炫耀道, 小老弟,如何?
    洋洋得意的表情瞬间凝结。
    戚九微微掀开右手手套, 以银碎为器, 稍加以冥想, 眨眼编织出一道高梯架在栏间, 一步一步登了上来。
    喂喂喂!谢墩云的老脸要撑不住, 流风回雪身姿一攀,与戚九同时登在防风栏顶。
    再看戚九编织的幻梯一摇一晃,半虚半飘,似不扎实的成品,亏欠些火候。
    谢墩云恐他控制不住银碎的力量,再告诫道,花鲤鱼说过,你连这些玩意儿属什么都没弄清楚,千万不要在无关紧要的事上摆弄。言辞很有老大哥的气派。
    戚九道,你们多虑了,这些银碎还蛮听话,养在手上除了重,暂时没有不舒适的。
    遂收了幻梯,心里也很奇怪,为什么旁人操纵银碎织幻,上面则会滋发出陈郁极乐的香味,反在他身上是失灵的。
    不及多思,恰遇见季风短暂的停止,两人前后跃下,顺利翻在栏外。
    暂且风平浪静,细细打量四周才发现,萧家店四方平坦,在防风栏外竟连一根杂草也找不到踪迹。
    当初进入萧家店的时候,所有人只被奇异多姿的建筑所倾倒,料谁也没多看周遭草荒木秃一眼的。
    朝前推进约五百步距离,平静停滞的气息突然凝固起来,黏稠如胶,戚九的呼吸骤而艰难,谢墩云催道,小九,趴下!
    风本无形,树拽花摇始见。
    完全来不及作出任何本能反应,季风已像屠户手中高起低落的菜刀,削割着凝滞不流的空气,一刀刀规律,从固定的方向横贯切来。
    分明是有形有状的怪风。
    戚九最先瞧见,但谢墩云最先反应,他一掌拍倒戚九,另一手猛挥步卅狂刀。
    刀气如鸿,但与季风的鲸吞蚕食相逢,亦被削得片甲不留。
    退,退!慌不择路,谢墩云揪住戚九脚腕,扯住人拼命朝后倒退,戚九四肢离地,仅靠腹部软肉撑滑着。
    戚九惨叫,哥!哥!再提高些,我的柱子快磨秃啦!
    谢墩云已经不能思考小九到底是哪个部分磨在地上,杀气腾腾的季风割在地面,草皮碎石碾作灰尘,甚至轻不能清,重不能浊,混淆得天昏地暗。
    二人须臾邅迍,季风水漫头顶的一瞬,谢墩云撂开戚九,双手举刀对冲。
    强大的风力崩压而下,纵得谢墩云手可劈山,臂可移海。
    谢墩云双足劲蹬,地面瞬间裂作无数道深邃痕隙,寸厘塌陷,周身肌肉膨如饱涨的河豚,长衫里衬亦随即爆成片片碎布,炸飞开来。
    谢墩云道,阿九,快跑!,口耳鼻眼内因压力渗出红丝,七窍流血。
    戚九怎能放他被季风压死,第一反应伸出双手与谢墩云共同握住步卅狂刀,冒死顶住头上季风,边从银碎中幻出数以万计的粗壮藤蔓,放射状沿着季风交缠盘旋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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