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勆算了算日子,“今晚最后一夜。从明天开始,臣要养精蓄锐准备亲迎了。”
    皇帝捧腹大乐,一边说话一边冲张勆意味深长的挤眼睛,“阿勆,就你这身体这精力,你成个亲还用得养精蓄锐啊?”
    “是养精蓄锐准备亲迎。”张勆板着脸,一本正经,“亲迎程序繁琐,很累人的。到亲迎那日,从一大早便要开始忙碌了。”
    “知道知道,你是养精蓄锐准备亲迎,不是养精蓄锐准备洞房。”皇帝笑得肩膀直抽抽。
    张勆半晌无语。
    他面无表情站在那里,如同一尊雕刻完美的玉像,无论脸庞还是身材都精致到了极处,却也冷淡到了极处。
    皇帝忽地想到了什么,拉过张勆的胳膊,目光热切的盯着他,“阿勆,你不会还是童男子之身吧?不会吧?”
    张勆微笑不答。
    皇帝倒吸一口冷气,“阿勆你居然……唉,朕宫里有的是美人,来来来,把豹房的美女全部叫过来你随便挑。你今晚也不必和朕彻夜长谈了,带上美人赶紧回家吧。”
    内侍正要听从皇帝的命令把美女全叫过来,张勆沉声阻止,“不必了。”
    皇帝好像发现了什么新鲜好玩的事,围着张勆转圈儿,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朕从前见了你就是切磋武功,从没过问你的私事。竟不知道你还是童男子。这可不行,朕一定得送你个美女。”
    “真不要。”张勆躲。
    “就一个,你就挑一个。”皇帝追。
    皇帝跑得没有张勆快,张勆愈逃愈远,皇帝在背后大叫,“哎,阿勆你不至于怕成这样吧?朕让你挑的是美女,不是丑八怪!”
    张勆足尖在地上一点,身姿优美跃上墙头,洒脱的一回头道:“我是正经人。”
    皇帝仰头看着墙上的他,愕然挠头,“你是正经人?你是正经人和朕送你美女有何相干?哎,你别走呀,别往下跳……”
    张勆修长挺拔的身躯在空中转了几个圈,飘下墙去。
    皇帝顿足,“还是走了!”
    一个内侍紧着巴结皇帝,“这张大将军也太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了,该重重责罚……”皇帝顺手在他脑袋上抽了一下,“你良心让狗给吃了?阿勆表演了这般出神入化的功夫给咱们看,你非但不感激,还想罚他?”皇帝常年习武,这一下抽得可是不轻,内侍马屁拍在马腿上,哭丧着脸道:“是,陛下,奴婢知错。”摸摸脑袋,心里苦水直流。
    大将军府里,蒋夫人和张勆的舅母冯氏、宋学士的夫人李氏一起为张勆操心起婚礼的点点滴滴。冯氏很客气,“四夫人是阿勆的母亲,您做主就行了。”蒋夫人柔声道:“若不是因为定国公府那些人,那些事,阿勆也不会过继的。阿勆的母亲生前和我要好,我当阿勆是自己亲生儿子一样疼爱,却不要管着他,不要做他的主。”冯氏和李氏深受感动。
    张家固然有太夫人那样的糊涂蛋,却也有蒋夫人这样明白又慈爱的长辈啊。
    “有您做他的母亲,阿勆以后都是好日子了。”冯氏说着话,眼圈红了。
    “哪里哪里。”蒋夫人谦虚。
    李氏见冯氏有些伤感,便微笑说起张勆和唐梦芙,“阿勆以后肯定是好日子。他自己有本事,齐国公府上上下下都爱护他,况且他又要娶唐家小姑娘进门。唐家那位小姑娘相貌绝美,聪慧过人,有了她,阿勆婚后肯定笑口常开。”
    “您说的对。”冯氏嘴角微弯,“别说婚后笑口常开了,现在只要提起唐家小姑娘,阿勆眉眼便温柔了呢。我和他舅舅不知笑话过他多少回。”
    “见过芙儿的人便没有不夸奖她的。”蒋夫人笑。
    冯氏笑意愈浓,“阿勆眼光好啊。”
    李氏感慨道:“芙儿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再过几天便要当这么大的一个家了。这大将军虽然只有阿勆和她两位主人,仆从侍女等倒有上百名。她虽然能干,到底还是个小姑娘,也不知能不能管得过来。”
    冯氏也有这个顾虑,“芙儿年纪是小了些,阿勆又从不操心家务事。唉,可惜定国公府是那个样子的,要不然新婚小夫妻先在家里住着,长辈慢慢的把管家理事全教会了,岂不放心得多。”
    蒋夫人对唐梦芙了解的要多一些,也放心的多,“我瞧芙儿能干的很,虽然年龄小,将来主持中馈也没有问题。大将军府上上下下都能被她管得服服贴贴。两位有所不知,我公公婆婆对阿勆关心爱护之至,不只吩咐我操办阿勆的婚事,而且小两口成亲之后,我还会在大将军府再待一个月,教芙儿管家理事。其实芙儿聪明的很,哪用我教?不过是两位老人家放心不下罢了。”
    “这敢情好。”李氏和冯氏大喜,“这样我们就放心了。”
    齐国公府对张勆真是没的说,不仅扶上马,还要再送上一程。
    张勆房里的管事嬷嬷全是宋夫人留下的陪房,大丫头正梅和正菊是张勆乳娘的女儿。乳娘早年间已经去世,所幸这两个女孩儿长大后一个稳重端庄,一个聪明伶俐,姐妹两个都很能干。
    婚礼前一天,唐梦芙的嫁妆先行送到了大将军府。她的嫁妆是由唐四爷和黄氏精心准备的,很是不得了,一抬接一抬由大红绸缎包裹的嫁妆流水般从唐家正门抬出来,第一抬已经出去了两条街,最后一抬还没出门,真正是十里红妆。
    嫁妆犹如红色的水流一般从唐家流向大将军府,一路引起无数路人围观。
    “像唐姑娘这样出嫁,那才叫不枉此生呢。”有女子羡慕起唐梦芙。
    她的同伴却痴痴的道:“唐姑娘嫁妆再多再好,我也不眼红,我只嫉妒她有张大将军那样忠贞不渝的未婚夫婿。定国公府原是退了这位唐姑娘的,张大将军为了她怒发冲冠,愤而发布悬赏令,震惊朝野,这是何等的深情?世上若有男子肯以此等情意待我,我死也甘心了。”
    “别做梦了。自古痴情女子负心汉。”不知是谁悠悠一声叹息。
    街角一辆小巧香车之中,杨沅失神看着面前那条如红色长龙般的队伍,“表哥最后还是娶了唐姑娘。”她消瘦了许多,脸色发白,虽衣饰华贵,却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凄凉。
    “姑娘,您快别这样了。”紫烟好心的劝解,“虽然姑娘和大将军没有缘份结为夫妻,可也没有成为仇人,还是值得庆幸的,您说对不对?延寿宫的时候您如果一步走错,那大将军翻脸无情要对付的可就是舞阳侯府了啊。”
    紫烟是想安慰杨沅的,杨沅听了紫烟的话心里却更难受了,轻声问道:“难道我和马宝玲一样么?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如果外祖母定下来的人是我,他也会毫不留情对付我?”
    杨沅虽然问着紫烟,但并没有想得到什么合心意的回答。问完之后,她自己仿佛已经知道了答案,脸色愈是苍白如纸。
    “姑娘,您就忘了大将军吧。”紫烟柔声劝道:“大将军虽好,世子爷也不错啊。世子爷将来是要继承定国公府的人,人物俊美,见事明白,他前日又亲自来向侯爷和夫人提亲了,对您情真意切。您为什么就不考虑他呢?”
    “除了他,别人我都不要。”杨沅淡然摇头。
    紫烟知道再劝下去也是没用,低下了头,一声叹息。
    大将军府里喜气洋洋的,齐国公夫人等人全部在场,由世子张卓的夫人常氏给新人安了床。世子夫人常氏公婆、娘家父母俱在,夫妻恩爱,儿女双全,正是公认的全福之人。这安床的事需由全福人操持,常氏指挥着侍女们将一张黄花梨雕百子千孙图千工床放好,亲手铺上大红缎绣龙凤呈祥捧金双喜字瑞云满地的被褥,洒上红枣花生桂圆豆子等吉祥果品,这就是安床了。
    按照旧习俗 ,安床之后要请生肖属龙的孩童在床上翻转,称为翻床、翻铺,为早生贵子的象征。归善大长公主的孙子宁平正是属龙的,应邀来做这个翻床的童子,开开心心的在床上翻过来转过去。众人看到这粉雕玉琢般的孩子如此活泼可爱,都是喜笑颜开。
    “我也来。”一个眼睛大大皮肤白白的小姑娘也跃跃欲试。
    “阿勆和芙儿要生小孙子,也要生小孙女。”齐国公夫人笑咪咪的抱起圆圆,也放到床上。
    宁平看到圆圆,兴奋得又滚了一个圈,“圆圆,我滚得好不好?”
    “好呀。”圆圆奶声奶气。
    宁平乐得在床上翻起跟斗。
    齐国公夫人眼睛湿润了,“阿勆这孩子从七岁苦到现在了,也该苦尽甘来了。明天成了亲,明年抱上个胖娃娃,有妻有子,其乐融融……”
    蒋夫人、李氏、冯氏等人想到张勆这十几年来的遭遇,也觉心酸,世子夫人常氏机敏,不想让齐国公夫人伤心,忙笑道:“娘,阿勆明天成亲,您明年就想要抱孙子,这是不是快了些?这话您跟我们说说就算了,若是跟小两人口说,没准儿得把两个孩子吓着了呢。”说的大家都笑了。
    安过床,新房布置好,众人也就随着齐国公夫人一起出来了。
    宁平和圆圆跑来跑去玩耍打闹,有这两个孩子在,气氛轻快又活泼。
    “今晚谁陪阿勆一起睡?”齐国公夫人笑问。
    安床之后忌单人独睡,所以今天晚上张勆得有人陪。这个人需是他尚未成亲的弟弟。
    “阿勐、阿劲他们都争着要来,最后约定要比剑,谁赢到最后,谁来陪新郎。”常氏一脸笑。
    齐国公府尚武,张勆单打独斗强,领兵打仗更强,弟弟们一向崇拜他。所以今晚都想和他一起睡。争来争去没个结果,弟兄几个便决定比剑,谁赢了谁来。
    “比剑。”众人都笑得不行了。
    为了陪六哥一起睡,弟弟们要比剑了啊。
    比武厅里,六位英俊少年手持利剑来往穿梭,煞是好看,“咱们今天比的这件事比较风雅,所以剑招不适合太凌厉了。不光要赢,还得姿势美。”“就是,姿势不好看的不算啊,打赢了也不准去陪六哥。”
    六人在剑尖上抹了白灰,谁若胸前中剑便算输。
    张勤、张加等人先后落败,胸前被刺中,飘然退出。最后只剩下张劲和张勐二人,张劲占了上风,喜滋滋的道:“看来今晚我要和六哥一起睡了,我还没和六哥一起睡过呢……”话音未落,张勐一招弄玉吹萧斜斜刺过来,张劲回剑去挡,却慢了一步,被张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中前胸。
    张劲瞅瞅胸前那刺目的白点儿,一声哀叹,“我没机会和六哥一起睡了。”
    “六哥今晚归我了。”张勐最终得胜,仰天大笑。
    张劲等人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你晚上老实点儿啊,别让六哥把你踹下床。”
    “不会,不会,我和六哥好着呢。”张勐呵呵笑。
    张勆被皇帝召了入宫,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才回家。回家之后齐国公夫人、蒋夫人等便催着他用了晚饭,沐浴更衣,快快上床,“明天你可有的忙呢,早些安歇。”
    张勐挽着张勆的胳膊,兴高采烈,“六哥,今晚我陪你一起睡。”
    张勆淡定的把他甩开了,“别闹。”
    蒋夫人微笑,“按风俗习惯你今晚不能一个人睡,得有个没成亲的弟弟陪着你。你几个弟弟比剑决定胜负,最后是阿勐赢了。”
    “所以你今晚必须和我一起睡。”张勐眉飞色舞。
    张勆无奈,“那好吧。”只好和张勐睡了同一张床。
    “六哥。”张勐兴奋的往张勆身边凑,“你这是单身汉的最后一天呀,以后你就有人管着了,我想再和你一起睡就不行了……”
    张勐离得越来越近,张勆手无意中触过他胸口,眉头微皱。
    这么硬,一点儿也不舒服。
    “去,谁要和你睡。”张勆嫌弃的把张勐推开了。
    张勐:……
    六哥你怎么能这样,人家剑术超群,力胜五位兄弟,才能来这里陪你的……
    张勐委屈的趴到了枕头上。
    枕头里装的不知是什么花瓣,香香的,软软的,张勐头陷入枕中。
    张勆伸手过来摸索,“这个枕头软和。”从张勐脖子下面抽出枕头,抱在怀里,满足的低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张勐:……
    六哥你好过份……人家力挫群群专门过来陪你的呀……
    …………
    第二天张勆一大早便被叫醒了,沐浴更衣,到祠堂祭祖,听长辈训诫,之后便等候吉时要亲迎了。
    齐国公不允许杨氏过来,也不许张劼出现,所以只有太夫人和定国公母子二人出现了。张勆却没有单独拜见他们,当然也没有听他们的训诫。太夫人脸色不好,眼神阴郁的瞅瞅张勆,心中不满,定国公讪讪的笑,“阿勆,没成亲的男人还是孩子,成了亲可就是大人了,以后你说话行事要有男子汉的气派,知道么?”
    张勆静静看着他,定国公忽然心虚,不敢再训话了,低头死命打量他自己的脚尖,好像要把鞋子看出个洞来似的。
    太夫人一脸慈爱,“阿勆啊,人太刚强了是不行的,要柔和,要柔软,该让步时要让步,退一步海阔天空。”
    “叔祖母一定不曾站在悬崖边吧?”张勆神情冷淡,“若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太夫人嘴角抽了抽,喃喃道:“叔祖母,叔祖母。”听着这称呼无比刺耳,心里像被针扎了似的,一阵一阵尖锐的疼。
    她的亲孙子叫她叔祖母,扎心啊。
    “阿勆……”太夫人不知还要和张勆说什么。
    齐国公夫人目光扫过来了,似笑非笑,“弟妹,我这个孙子才思最是敏捷,该他懂的道理他全懂。便是他偶尔有不懂的地方,还有他祖父和我教导他呢,就不劳烦你了。”
    太夫人脸上火辣辣的。
    齐国公夫人这是不让她管张勆了。唉,她的亲孙子,她却不能管,因为已经过继到齐国公府了……
    太夫人这会儿真是后悔莫及。为什么要在延寿宫处心积虑做那么一件事呢?一点儿好处没捞着,还把亲孙子给丢了,丢到齐国公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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