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三太太鼓足勇气,带着她的女儿莫允文来向齐国公夫人请安。
    她从小便没有九少夫人机灵,包氏也不甚待见她,教的少,这会儿见了齐国公夫人心里又慌,说出话来更是听着怪,“见过老夫人,见过母亲。今日能见到老夫人,在老夫人身边服侍,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
    齐国公夫人一怔,“这位是?”
    “我异母二妹,小名二丫。”黄氏咬重了异母两个字音。
    齐国公夫人知道黄二丫不是诚勇伯夫人所出,又见黄二丫没在诚勇伯夫人身边服侍,便知道这位不仅是庶女,而且很可能是和嫡母不亲近的庶女,微笑问诚勇伯夫人道:“老妹妹,你的二女儿方才没见到,她难道见你这娘家母亲一次,不在你身边服侍么?”
    诚勇伯夫人呆了呆,“她从来没在我身边服侍啊。”
    齐国公夫人心中雪亮,不由的摇头,“你连自己的母亲都不服侍,又何必服侍我?这可不敢当。”
    莫三太太羞愧得无地自容。
    莫允文是个内向话少的女孩儿,这时也慌张的、怯怯的低了头。
    这母女二人和方才的九少夫人一样,觉得难堪极了。
    莫三太太汗颜无地,拉着莫允文退到一边,正好和九少夫人、秦秀清母女站在了一起。
    唐梦芙冷眼瞧了她们几眼。
    黄二丫和黄三丫这些年来自以为嫁的好,自以为地位高,对诚勇伯夫人只是表面上维持礼数,实则怠慢得很。今天她俩吃了这个挂落也好,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别再丢人现眼了。
    午宴的时候,唐梦芙安排黄二丫、黄三丫这姐妹俩单独坐了一席。
    这两人颜面无光,午宴之后,便匆匆告辞了。
    出了唐家大门,黄二丫破天荒的抱怨起黄三丫,“都怪你。要不是你平时逞侯府少夫人的威风,对母亲不敬,母亲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被说,都不替我辩解一句。”
    黄三丫怒,“这也能怪上我了?你和母亲是面子情不亲近,她才不为你说话的,为我何干?”
    “就怪你。”黄二丫咬牙。
    黄三丫知道她这个二姐是个牛心左性的,气得眼睛直冒金星,“好好好,怪我,全怪我,这样你总满意了吧?”
    两姐妹不欢而散,各自上车,分道扬镳。黄三丫赌气让车夫把车赶得飞快,好离不讲理的黄二丫远些,更远些,已经走了两条街,她却又懊悔起来,“我为何要让着她?她又笨又不会说话,爹娘喜我不喜她,从小到大都是我训斥她的!”命车夫掉头,要追上黄二丫,和她掰扯掰扯道理。
    车重新到了成贤街,经过唐家门口,只见门前停了辆非常土气、非常难看的黑漆车,黄三丫不由的扑哧一声笑了,“黄大丫就算突然之间阔气了,那根子也依然是穷的!瞧瞧她家门前这破车,她这是哪门子的穷亲戚找上门了?”
    她有心要看热闹,让车夫把车停在对面小巷,打算看看黄氏的笑话。
    从那辆破车上下来了一个老汉,一个老婆子,还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年青小伙子,三人都是风尘仆仆,一脸的风霜。那老汉张头探脑的往唐家瞅,老婆子嗓门极大的说起话,“对了,问准人了,闺女给咱备的房子就是这里了。”年青人拿着张纸,踮着脚尖往上看,“没错,是这家。姑母信上写的清清楚楚的,啥都给咱备好了,让咱来了直接上这儿住下,收拾利落了,再到诚勇伯府。”
    可惜黄三丫离的远,没听清楚这些人说的什么话。如果听清楚了,她也别看黄氏的笑话了,自己找个地缝往下钻吧。
    黄三丫津津有味的往这边张望、偷看。
    见这三个明显是乡下人,那年轻人还大模大样过去拍门了,不由的抿嘴笑,“这下可热闹喽。”一脸的幸灾乐祸。
    唐家,媒人、亲戚大都已经告辞了,只剩下诚勇伯、诚勇伯夫人一家人还没走。
    张勆也没走,在陪诚勇伯下棋。
    诚勇伯抹抹额头的汗,“大丫,把福儿叫过来。”
    黄氏心中暗笑,嘴上故意问道:“爹,您这是太热了,让福儿过来给您打扇子的么?”
    诚勇伯摆摆手,“别问了,快去快去,让福儿快来。”
    唐四爷在旁观战,“岳父大人,不好让芙儿过来吧?两个孩子已经定亲了,按规矩不便见面。”
    诚勇伯抬头瞪他,“你能替我赢了这盘棋?”
    唐四爷认认真真看过棋局,摇头道:“不能。”
    眼下这不是势均力敌的局面,诚勇伯已经处于下风了。要想赢棋,并非易事。
    “你不能赢棋就别废话,让福儿过来。”诚勇伯往外轰唐四爷。
    张勆坐在对面,稳如磐石,嘴角却勾起一抹浅笑。
    唐四爷无奈扶额。
    张勆明知唐家最会下棋的那位便是他的未婚妻。现在他是寸步不让,把诚勇伯杀得节节败退,诚勇伯不服输,便要外孙女来助威了。这一老一小,老的争强好胜,小的颇有心机,竟用这种办法设法和芙儿见面……
    一抹淡绿色的人影飘然进屋。
    唐梦芙送走宾客,换了家常轻便衣裳,发髻上的首饰也去掉了,清清爽爽,清新自然。
    张勆肃然看着棋局,不抬头。
    眼角余光暼到那抹轻灵的身影,他心中雀跃,瞳眸中星光点点。
    “福儿快来。”诚勇伯见到唐梦芙,像看到救星一样。
    唐梦芙嫣然而笑,裙裾飞扬,在诚勇伯身边坐下,“外祖父,咱爷孙俩联手御敌,非把敌人杀个落花流水不可。”
    “好啊,哈哈哈。”诚勇伯畅快大笑。
    “我不是敌人。”张勆正襟危坐。
    芙妹妹怎么能说他是敌人呢?他不是敌人,他和芙妹妹是一伙的。
    唐梦芙从善如流的改了口,“对手。张大将军,你是我和外祖父的对手。”
    唐梦芙低头研究起棋局,“外祖父,您这大开大阖的棋路真出乎我的意料,我还以为您会很谨慎呢。”
    诚勇伯皱眉,“唉,外祖父算错人心了。外祖父以为阿勆会让着我的,谁知他并没有。”
    张勆这小子一直对他这位外祖父彬彬有礼,恭敬得简直过了份。诚勇伯还以为张勆上了棋桌会让着他呢,谁知张勆下手稳准狠,半分也不讲客气啊。
    诚勇伯这句“算错人心”,让张勆和唐梦芙一起红了脸。
    张勆方才镇静如山,这会儿他红了脸,有些慌张的低下头。
    诚勇伯坐在对面盯着他,心里颇觉解气。哈哈,让你小子乱赢棋,惹恼了我老人家,我岂能不调侃你?
    唐梦芙小脸蛋粉红,埋头看棋,放下一枚棋子。
    “福儿你看好了没有就落子?”诚勇伯不放心的问,“福儿,外祖父输钱都无所谓,就是不爱输棋。你好好替外祖父下,要赢的。”
    “外祖父您一定能赢。”张勆也不知是许诺,还是恭维。
    “是福儿一定能赢吧?”诚勇伯揶揄的道。
    张勆又红了脸。
    诚勇伯哈哈大笑。
    唐梦芙又落了一子,孩子气的道:“我不要你让我。我要凭真本事赢。”
    “就是,福儿凭真本事替外祖父赢。”诚勇伯兴致颇高。
    张勆对面坐着心爱的小姑娘,心猿意马,哪还有心思下棋?不过唐梦芙要凭真本事赢,他不愿让唐梦芙失望,认认真真的陪着她下了几手。
    诚勇伯越看越高兴,“福儿厉害,这看上去是要转败为胜啊。”
    眼瞅着唐梦芙替诚勇伯下的这棋就要赢了,黄氏气冲冲的走进来,“爹,您快出去看看吧,外面来了三个人,非说这房子是他们的!”
    诚勇伯一门心思想着赢棋,“这必定是泼皮无赖。爹不是给了你家丁么,赶走赶走。”
    黄氏道:“那三人之中只有一个是年青人,另外两人一个是是老头儿,一个是老婆子。若是硬要赶走,出了事谁担着?”
    “出什么事,青天白日的能出什么事?像这种跑到别人家硬要房子的无赖,就该送到衙门去关上几天,他就知道锅是铁打的了。”诚勇伯不在意的挥挥手。
    “爹,这三个人全姓一个姓,包------”说到包字,黄氏声音拖得老长。
    诚勇伯这才清醒了,一个激灵。
    包,包家的人来了?
    黄氏冲他眨眨眼睛。
    眼看着只差两步就要赢棋,唐梦芙却扔下手里的棋子,清清脆脆的道:“不下了!我要出去看看,什么人敢到我家来撒野!”
    “芙妹妹,我陪你一起去。”张勆道:“我把这三个人替你扔出去。”
    唐梦芙板着小脸往外走,也不招呼诚勇伯。
    诚勇伯瞅瞅只差两步就要赢的棋局,再想想外头那三个包家的人,越想越怒。
    谁让包家的人到成贤街来捣乱的!
    诚勇伯虽然年老,雄风犹在,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诚勇伯夫人由黄定珠和黄宝琴搀扶着过来了,离得老远便颤巍巍指着诚勇伯,“这房子你都给大丫了,还让包家的人来闹啥?来闹啥?”
    “不是我让他们来的。”诚勇伯苦恼。
    黄宝珠忙道:“祖父,既不是您让包家的人来的,那包家的人就是随意私闯,可一定不能轻饶了啊。您说是不是?”
    “不能轻饶。”诚勇伯夫人脸色很不好,“这幸亏是亲戚都走了,只剩下咱家人。若是亲戚们还在,看着像什么样子?夫家会看轻福儿的。”
    “好,不轻饶。”诚勇伯咬牙。
    诚勇伯等一行人到了大门口,只见一个大嗓门老婆子拿着个纸片儿,正和门房吵嚷,“这咋不是咱的家?这明明就是我女婿给备的房子呢,纸上写得清清楚楚的,错不了。老头子,腾达孙儿,咱们往里冲,把房子抢过来!”
    “这就是女婿给俺们备的房子。”那老头儿也壮着胆子吼了一句。
    “这是我姑父的房子!姑父姑母给我家了,让我们一到京城就来住!”包腾达一蹦三尺高。
    黄氏气得瞪圆了眼睛,唐四爷直摇头,“包家算什么正经亲戚,居然敢这样了。”
    诚勇伯夫人一把抓住诚勇伯逼问:“你啥时候休了我另外娶妻的?你啥时候成了包老头儿包老太的女婿?你啥时候有包腾达这样的内侄了?”
    诚勇伯脸上发烧。
    兵荒马乱的,张勆和唐梦芙这对未婚夫妻站在了一起,竟然没人注意。
    唐梦芙气鼓鼓的,“我和我爹娘哥哥搬到这里来的时候,这儿真是什么都齐全,各样家具都精美,因为这原来是包氏从我外祖父手里要过来,打算给她爹娘侄儿住的。气死我了,我娘在老家省吃俭用的,包氏准备这样的房子给她娘家!还说我外祖父是包家的女婿!”
    “芙妹妹,我替你出气。”张勆道。
    唐梦芙问:“你打算怎么替我出气呀?”
    张勆微微一笑,“这家只有一个孙子,叫包腾达对不对?我让他腾达。”大踏步向前,包家那个年青人正唾沫横飞的吹牛皮,“这房子算什么?不是我姑父求着给我家住,我们还不来呢……”张勆修长右腿踹出,那年青人连叫也没叫一声,便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飞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到了对面的房顶上。
    房顶很高,包腾达魂飞魄散,面无人色。
    包家那老头儿和老婆子腿一软,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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