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青山连绵。
    秦霁敞开窗户,坐在桌边自饮自斟,红衣与青山相得益彰,他饮尽一杯,倒一杯在地上,再饮一杯,再倒一杯。
    今天对秦霁来说,是个很特殊的日子。
    雨青的祭日。
    秦霁从来不为雨青过生辰,只记得祭日,因为他要一次次的提醒自己,阿娘死去那天都发生了些什么。
    记忆里的雨青就像初春的第一场雨,寒凉、温润。
    雨青蹲下身来,抱着小小的秦霁,手指指向兖王府外的天空:“你可知道你为什么叫秦霁?”
    秦霁摇头,几岁的孩子,因为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眼中盛满了世故。
    “霁,雨过天青也,云销雨霁之后,你看那片天,就是霁色,所以我给你取名,秦霁。这一天的天色,真的很像我和你爹遇见的那一天,他穿着一身青......”
    所以秦霁偏要穿得一身红。
    他恨透了秦世谨那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在阿娘惨死的那天,作为爹爹的秦世谨干嘛去了?十一年了,才想起来有这么个儿子。
    秦霁还记得,在他十四岁的时候,宝灯寨来了个特别的客人:身长玉立,衣袂如风,一缕仙人似的长须,凤目高挑。
    他不仅擅长作画,还是个顶级的武学高手,秦世谨对他极其恭敬,称他为容先生。
    容先生的身边带着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小女孩,女孩很瘦,留着长刘海,永远低着头,也不说话。
    秦世谨问到时,容先生歉然道,这个孩子性格如此,身体自幼不好,请大哥多多担待,若有一日我不在了,还请给她个安身之处。
    秦世谨一口应下,乐呵呵地表示,将来容家女孩长大了,不知道霁儿有没有这个福气娶她。
    秦霁立刻从后面跳出来大喊,我才不娶妻,老子娶你的亲娘!
    他爹大怒,一巴掌把他打翻,骂了句小畜生,你怎么敢对容姑娘无礼,我今天非得打断你的腿不可。
    容先生慌忙劝阻,说秦公子童言无忌,秦大侠快快息怒不必计较。秦世谨当着容先生的面把他按在地上下跪赔礼,这事便过去了。
    后来容先生一家离开,秦世谨对秦霁的一身恶习忍无可忍,下死手逼他练武。
    秦霁不到卯时就被揪起来扎马步,辛苦的训练让他很快就把容先生的事情忘了,一个风度翩翩的先生,一个不爱说话的小女孩,一切都是那么寻常。
    秦霁在很少很少的时候会想,如果女孩长大了,应该就是十九、二十岁左右,小他七岁。
    “秦世谨,你该死,死得好。”秦霁一巴掌扫落桌上的瓶瓶罐罐,似有些醉了。
    门外的喽啰看得胆战心惊,寨主的心情一不好,恐怕就有人要倒霉。
    果然秦霁喝道:“来人!”
    守卫苦着脸转身,这时一道颇为及时的通报让他免于此劫:“秦寨主,扬州赴雪寨来信——”
    “念。”
    传令兵清清嗓子,把信原原本本念出来,里面都是些恭贺之词,恭贺秦霁大胜吴迩,语气和那日的战书大相径庭,简直不似一人写的。
    秦霁微微清醒过来:“有请六寨主,我同他有事相商。”
    不消半柱香,向冬便来到秦霁屋里,扫了眼从桌上跌落的酒瓶,喝道:“都是干什么吃的?一群没眼色的东西!”
    喽啰抖抖索索地把地擦了,秦霁才说道:“你看看这信。”
    向冬对桌上的信看也不看,淡声:“想必你已下决定了,想去赴雪寨压一压他们?”
    秦霁称是,曲水亭下帖子的除了吴迩还有赴雪寨的叁位当家,他们本来已经和秦霁交好,却又临时变卦,最令人无语的是,连战书都是空头支票。
    把炀山翻了个遍,也没看到一个赴雪寨的人。
    向冬道:“他们无非就是想两边套好处,万一你死了,也可借战书向吴迩邀功,赴雪寨早就有搬迁到徐州的意思,现在扬州官府凶得很,他们也不好放开手脚做事。”
    秦霁也这么认为,沉吟:“我此去赴雪寨,你觉得谁跟着比较好。”
    “兰五。”
    “为何。”
    “此人武功高强而且行迹难测,既然控制不住,那带在身边最安全。”
    秦霁凝视他片刻,话锋一转:“你也怀疑他?”
    “我有什么好怀疑,这人不是你带上来的?”
    秦霁居然否认:“不是。那一日他是自行投奔了来,经历不明,自说姓兰。我便跟他开玩笑,现在寨里有四个寨主,你不如当第五个吧。哪知他竟不带一点犹豫,一口应下,我当时想,这个家伙倒是有点意思。”
    向冬微微冷笑:“这你也敢留,秦寨主好心大。”
    秦霁道:“只要对我有用,我也不在乎他从哪来到哪去,毕竟世间能敌兰五的高手有几个?你自己对上他,胜算几成?”
    向冬伸出右手,五指张开。
    “这就是了,不过我疑心兰五身份并不是因为他一身本事。”
    “是那根链箭?”
    “也不是,对他来说十八般武艺不在话下,无非换种兵器而已。真正令我疑心的是和吴迩那一战。”秦霁沉声,“明明和叶群青联手制敌更快,可他偏不,宁愿在后面乱杀喽啰。对吴迩的正面刀锋也是能避则避,一个身怀绝技的高手,岂会放任自己这么窝囊?”
    向冬回忆道:“确实,这么说来,吴迩必定认识兰五,兰五不愿自己身份暴露,才处处避他的锋芒。”
    秦霁不免一叹:“兰五太过可怕,若有一日不能为我所用,必杀。”
    “想杀也得有那个本事。”
    “你我联手说不定可以。”
    “你有毛病?”向冬嗤笑,“我作为楼主没事为什么要给自己树敌?说不定兰五不是个散人,而是某个大组织的.....”
    他忽而住口了,脸色阴晴不定。
    又问道:“秦霁,你知不知道青州宣清馆?”
    秦霁大奇:“青州徐州兖州连成一片,我岂会不知。”
    “宣清馆除了馆主最大,底下依次是叁台、六丑、十二归,听说宣清馆有一次倾巢而出,兵分叁路,不知为何而去。”
    向冬这番话避重就轻,秦霁沉思道:“你怀疑兰五是叁台之一?”
    “莲台、梦台、兰台,我看十有八九。”
    秦霁沉默片刻后道:“兰五只要不阻我杀兖王,一切好说。”
    如果兰五真的是宣清馆的人,那么就是阻了我。向冬在心里说。
    少年眼中泛起冷意,宣清馆应该暂时不知道芙儿就是容采之的女儿,不然宝灯寨不可能平平安安到现在,但如果他们也想利用芙儿找到八瓣妖丹,那么他宁愿抢先一步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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