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赵政延的那个晚上,玉珠又做了奇怪的噩梦,梦见了她已经五年没见的二弟,梦见他握着他丑陋的阴茎而后尿在她身上,膻臊味顿时窜到她的鼻腔。她猛地从梦中惊醒,胃里泛起酸水,她忍不住地俯身呕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缓了片刻后,起身去了浴室。
    玉珠想,如果自己是一瓶香水,那么不管前中调是清新还是馥郁,最终都逃不掉尾调的腥臭。那是一种在人生之初就浸淫骨髓的气味,不管往后她如何逃离,如何在大都会里努力打拼到哪怕自以为身上都是奋斗的汗水味了,却仍然会在某个午夜陷入一场溢满鱼虾烂臭的噩梦。
    在贫瘠的女童时代,玉珠最大的快乐是就着日落洗澡,她喜欢硫磺皂的香味,喜欢红黄粉紫的霞光落在身上仿佛穿上新衣一样。她出生在粤西的一个小渔村,父母靠海吃海,除了酗酒赌博,最热衷的事是性交与生育,她有叁个弟弟。二弟家里宠得最多,最爱作恶,十叁四岁就跟着村里的流氓混,抽烟吃酒看黄片,偶尔还会爬寡妇的床,会拿着她的内衣内裤自渎,当着她的面摆弄他的阴茎。
    玉珠厌恶她所有的弟弟,也厌恶她的父母,厌恶他们如同贪婪的洞窟总是等待别人的施舍来填补空虚。就在她以为人生会就此灰败无光时,那个也没见过几次面的漂亮姑姑就从天而降,像是特地来拯救她的女菩萨,她说,“阿珠,姑姑带你去香港,你愿意跟姑姑走吗?”
    愿意,当然愿意,怎么会不愿意。
    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玉珠裸着身子靠在床头抽烟,烟灰落在白色的床单上,灼烧出几个黑色斑点。她讥笑自己那时年纪小,不晓得这鬼魅人间,到处是红粉骷髅,白骨皮肉。
    ——
    顾家明照例到爵士酒吧放松,打工仔的周末夜晚需要酒精的安慰,他点了最常喝的鸡尾酒,和正在擦拭玻璃杯的阿威闲聊。
    “顾生是好久没有大驾光临了。”
    “工作忙,老板不放人,拍拖都没时间。”
    “是吗?marilyn倒是常来。”
    “marilyn?要命,这是哪位佳人,我竟想不起来。”
    “哇,赵生不愧是风流才子,上次你带来的那位呀。”
    “玛丽莲,你叫我玛丽莲。”
    “玛丽莲。”
    “你不喜欢我的英文名吗?”
    “没有,不习惯而已。”
    “那你还叫我青青。”
    甜酒入喉,顾家明想起她说自己是玛丽莲,又要人亲密地唤她青青,鬼马精灵的女仔倒是哪里都能混得熟。
    “我记得她还未成年,招待她,叶云亭不想做生意了?”
    “顾生可误会了,叶老板亲自嘱咐,对于marilyn,酒水一概没有,果汁无限供应。况且她只是来弹钢琴。”
    “弹钢琴?”
    “先前乐队弹钢琴的阿卓老母生病告假,碰巧那天marilyn在场救急,叶老板就请她帮忙几天。”
    “她倒是多才多艺。”
    “那倒是,marilyn画画也赞,门口新换的挂画就是她的手笔。对了,她待会就要过来,要不顾生和她合奏一曲,我记得顾生的萨克斯吹得极妙。”
    “不了,再来一杯就走了,明天赶早开会,揾食为先。”
    一杯金汤力饮完,顾家明离座,他步子走得慢,说不清是醉了还是留恋,似乎磨蹭着,在踏步间就能见到某人。
    可终究差些时间。
    走到门口时,他看向玻璃门外的街道,五光十色的霓虹灯落在行人的肩上,有的人成群结队看上去却形单影只。推开门,他长舒了一口气,骤冷的空气让他清醒了几分,正打算揽的士的手一顿,无奈地垂下。
    是的,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顾家明,顾家明……”
    回头,什么人也没有,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一幅挂画,画着面庞消瘦五官奇大眼里有忧郁、期盼和一丝隐秘的得意的男子。
    顾家明知道自己在给自己找借口,他根本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他就是想看看赵尔青的那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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