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点懊恼。
    她什么珍馐没见过?居然惦记着几只虾,忒没出息了……
    肖折釉再咬一口菠萝糕,一个白瓷葵口碗递过来,放在她前面,里面一个个粉嘟嘟的虾堆在一起,像小山似的,将白瓷小碗堆满了。
    肖折釉怔了怔,偏着头看向身侧的霍玄,霍玄已经收回手,与李大人说着些朝堂上的事情。
    肖折釉嘴角微微翘起一瞬,又很快把嘴角的笑压下去,面无表情地吃虾。并且分出一丝心神去听霍玄和其他人的谈话。
    “……李大人这次赈灾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霍将军,这次朝廷拨下来的粮款实在是杯水车薪呐!”
    霍玄神色平静,缓缓道:“十万两,不少了。”
    “霍将军,您有所不知,隆宁镇一带去年就闹了灾荒,今年至今还没下过雨,又是大旱的一年。而且那一带的男丁严重征兵,家中无人种田。这拨下来的赈灾粮实在是不够啊!”李大人叹了口气,“如今无大的战事,理应不用如此重的征兵……”
    “咳……”在李大人身边的一个下官轻咳了一声。
    李大人这才反应过来,他仔细看了看霍玄的脸色,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忙说:“哎呀,怎么就顾着说话了,吃菜!吃菜!”
    霍玄目光扫了一下肖折釉,见她吃了小半碗的虾。霍玄问:“还要什么?”
    “不要什么了,我快吃饱了。”肖折釉这才发现自己一不小心吃了这么多的虾。其实她以前并不喜欢吃虾的……
    霍玄没接话,而是夹了些远处的菜放在肖折釉面前。
    “谢谢将军……”肖折釉低着头吃菜。
    肖折釉自然做不出伸长胳膊夹菜的事儿,是以霍玄放在她眼前的这几道菜都是她没吃到的。
    霍玄上半身向后靠了靠,倚在椅背上,道:“陛下自然希望兵重马肥,国库充盈。就连大肆修建行宫也是为了显耀国力,威慑四海。圣心难料,当然是比咱们这些臣子看得通透。”
    李大人欲言又止,他沉默了一瞬,才皱着眉说:“将军所言必是有道理,只是我们既为臣子自然要为百姓办事,又岂能看着民不聊生、路有冻死骨?”
    霍玄搭在扶手的手轻轻叩了两下,说:“李大人慎言。”
    李大人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情急之下说了大不敬的话。他咬咬牙站起来,走到霍玄桌前伏地跪下,声声恳切:“将军位高权重,倘若您能在陛下面前进言几句,必有成效。下官代隆宁镇一带百姓谢过将军再造之恩!”
    “李大人言重了。”霍玄沉默了很久,才叹了口气,他起身,走过去把李大人扶起来。
    “既为臣子,李大人应当懂得各司其职的道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霍某不过武将罢了。但是……”霍玄顿了一下,“进言之事虽无能为力,倒是能先拿出来十万两由李大人并入赈灾款中。”
    “霍将军……”李大人作势又要跪下。
    霍玄虚扶了一道,道:“不必多礼。只是此事私密,还请李大人勿要与人言。”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李大人连连答应下来。他明白此事若是让圣上知道第一个要怀疑霍玄为何能轻易拿出十万两,更是有可能产生君臣之间的嫌隙。
    霍玄回到座位时,发现桌前多了几碟素菜,还有一小碗刚剥好的花生。
    肖折釉吩咐侍女煮了茶,她隔着帕子端起茶壶,斟了一盏清香的茶,递给霍玄。霍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香沁沁。
    晚宴结束,肖折釉跟着霍玄往住处走。待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肖折釉几次偏过头去看霍玄。
    “有话要问?”霍玄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看着她。
    肖折釉点点头,说:“是有些事情不太懂,想问又怕将军责怪我多管闲事。”
    “你说。”
    “将军为何一定要自己出这一笔钱呢?将军对李大人说各司其职,您担心与陛下进言,会让陛下多心。将军如今手握军权位高权重,自然要做事小心。可是您私捐钱银之事倘若让陛下知晓,陛下恐怕要更多心了。而且……折釉觉得以将军在朝中的势力,您根本不需要亲自进言。”
    霍玄低笑了一下,颇为轻松地说:“可惜了,若是个男儿身,说不定能去考状元。”
    “将军笑话我。”肖折釉蹙着眉。
    “没有,夸你而已。”霍玄笑意不减。
    肖折釉犹豫片刻,还是继续说下去:“将军,折釉当年在南青镇的时候曾对您说过一些大不敬的话,可是那些话却是折釉的真心话。将军,您带兵打仗那么多年不就是希望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吗?如今的太平康盛是军中子弟用热血换回来的。是,朝中文武百官各司其职,可是您既然有能力管,真的选择袖手旁观吗?残害大盛子民的不仅是战乱,还有苛政、奢靡!”
    霍玄望着眼前的肖折釉,面前的她和当年在南青镇中高声质问他的那个瘦弱小姑娘逐渐重叠起来。她长高了,也没有小时候那样瘦小苍白。可是她眼睛里的东西没有变。
    霍玄别开眼,有些不想去看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睛。
    “将军,折釉又多言了……”肖折釉低着头,情绪有些低落。
    她第一次质问霍玄出于破釜沉舟的冲动,今日再说这些话却言语平静,因为这段时日的相处,肖折釉不由自主把霍玄当成了亲近之人,言语之间也少了防备。
    可是霍玄的沉默让肖折釉清醒过来,他们的身份是一道沟鸿。她不应该因为他的照拂,因为他的几只虾就卸去防备。
    霍玄蹲下来,将肖折釉掉在地上的方帕捡起来,递给她。
    “谢谢……”肖折釉将帕子收起来。
    看着低落的肖折釉,霍玄可以感受到她的疏远。但是霍玄不能对她解释,一句都不能。
    “你是觉得我是个佞臣?”霍玄望着肖折釉的眼睛。莫名的,他不想她失望,不想她刚刚亲近起来又远离开。在霍玄眼里,肖折釉是个冷清到不易接近的孩子。
    “将军在折釉眼里不是臣子,而是保卫家国的猛士!”肖折釉去拉霍玄的手,把他的右手手掌摊开,上面遍布狰狞的疤痕,在月色的洒照下,更显可怖。
    “折釉相信,将军身上一定刻满了战功。”肖折釉仰着头,望着身前高大的霍玄,“我不相信一个用性命保卫家国的人会是个奸佞之人!”
    霍玄几次出生入死身负重伤的事迹广为流传,而且肖折釉更是知道霍玄在十七岁的时候身上已有很多疤痕,更何况十二年后的今日。
    隔了十二年,肖折釉也不能忘记第一次见到霍玄腹背上疤痕时的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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