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折釉盯着烟升的脸,缓缓摇头。她的嘴角慢慢翘起来,说:“只是觉得姐姐很好看,像一位故人。”
    “表姑娘这话折煞奴婢了!”烟升笑着站起来,牵着肖折釉的小手往屋里走,“听说几位小主子伤了,云大夫已经在厅里侯着了。”
    肖折釉望着烟升牵着自己的手,即使半垂了眉眼,也藏不住眼中的暖意。
    烟升和云卷都是自小跟着她的,烟升比她大两个月,云卷比她晚出生几日。烟升文静温柔,云卷活泼俏丽。她小时候不想抄书、做女红,就一口一个“小姐姐”撒娇扯着烟升帮忙。烟升总是红着眼睛哭:“公主,您快别这么喊了!奴婢帮您还不成吗?这可是欺君的罪……奴婢这条命早晚要折在您手里……”
    分别时,她们都是十五岁刚要绽放的年纪。再遇时,她变得更加温柔好看,可却认不出她了。
    肖折釉第一次想……倘若她把身份说出来呢?
    肖折釉蹙着眉,心里雀跃的欢喜冷下去。倘若她父皇和母后还在,她当然愿意义无反顾尝试一次,哪怕不被人相信。可是他们都不在了,她和其他几位公主被当今陛下随意打发似地嫁了人。她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别说没人信她,她连对谁说都不知道。
    霍玄吗?肖折釉沉默。本来就是毫无感情的指婚,别说霍玄不会相信,就算他相信了又能怎样?会接受这样一个转世后的小妻子?说不定给予她的照拂还不如如今。更何况如今的霍玄如日中天,有太多权势之家的名媛供他挑选续弦。
    本来就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再转世又何必念着前世。
    “表姑娘您慢点,当心门槛。”烟升回眸浅笑。
    肖折釉回之以笑,将蹦出来的冲动压了回去。
    几个孩子打架并没有留下什么严重的外伤,云大夫留给他们一瓶消肿的药膏便离开了。烟升离开前多次嘱咐若是缺了什么让丫鬟去找她。
    “姐,我……我们以后住、住……这么大、大的地、地方吗?”陶陶仰着头望着肖折釉,一脸的惶惶不安。
    “是的,暂时会住在这里。咱们以后住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好!”肖折釉揉着弟弟的头,有点心疼。这偏院并不大,却让陶陶惶惶成这样。不是说霍玄怠慢,只是霍玄这个人习惯一切从简,他的勿却居本来也不大。
    “那、那……我、我们会被、被赶……赶走吗?”陶陶仍旧不安地问。
    肖折釉自然看出来老太太没看好陶陶,能不能被赶走这事儿,她也说不好。可是她只能笑着安慰陶陶:“当然不会呀,陶陶今天不是看见了吗?霍将军帮着咱们呢!”
    “哦……对!”陶陶恍然大悟,“将军帮、帮着咱们!”
    肖折釉望着他高兴的样子也弯了眉眼。
    “二姐在、在……做什么呀?”陶陶歪着头望着一旁的漆漆。
    漆漆盘着腿坐在鼓凳上,盯着面前的一排小丫鬟。黑黑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古灵精怪的。
    肖折釉回头看了她一眼,颇为无奈。
    一共五个丫鬟并两个小厮。会有一个丫鬟、两个小厮跟着陶陶,剩下的四个丫鬟当是肖折釉和漆漆一人分到两个。漆漆这是要先选,怕肖折釉跟她抢。
    正如烟升说的,勿却居人口不多。可每一个下人都是精挑细选的,能送到这里,定是烟升仔细相看过的。哪个都一样,肖折釉又怎么会跟她抢。
    其实漆漆哪里会挑丫鬟?她挑了半天,把陶陶喊了过来。“陶陶,你看好哪个了?你先选!”
    陶陶随意看了一眼,冲她咧着嘴笑,说:“都行!”
    “那也得挑一个!”漆漆坚持。
    陶陶还是摇头:“都、都好!”
    漆漆瞪了他一眼,把个子最高的一个唤作白瓷儿的丫鬟分给陶陶,还问他:“这个行吗?”
    陶陶只是笑嘻嘻地点头。
    把白瓷儿分给陶陶之后,漆漆又挑了红芍儿、橙桃儿给自己,把剩下的绛葡儿和绿果儿留给肖折釉。
    她扬着小下巴,得意洋洋地问肖折釉:“姐,你同意吗?”
    “同意。”肖折釉有点想笑。
    她上辈子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什么都要最好的,她不会主动去争,但是会高傲地等着别人把最好的捧给她。哪怕是一样的东西,她也总有优先选择的权利。
    若是上辈子的她遇见漆漆这样的臭孩子,她只要皱一下眉,自有人好好收拾她。当然,她上辈子也没遇见过跟她抢东西的人。不过如今她倒不会和一个小孩子争东西了。更不会跟才七岁的漆漆争东西。
    若不是肖折釉小时候还未适应如今身份,跟漆漆争了几次东西,害得漆漆又饿肚子又被揍,漆漆也不会讨厌她成这样。
    上辈子的时候,肖折釉也有皇兄弟、皇姐,可是宫中手足情太过凉薄。她曾与五公主交好,后来五公主的母妃不甘心妃位谋害皇后,被肖折釉的母后赐死。一向与她交好的五公主仇恨地看着她、陷害她,甚至将她的胞弟推进井中……宫中之人那一张张灿笑的面孔下全是斑斑点点的毒疮。当然,肖折釉也不例外。
    所以,肖折釉这辈子很珍惜小户之家的手足情。纵使漆漆每天都在讽她、气她,可是漆漆是她的妹妹。是那个嘴上骂你怪你,仍旧给你留了糕点的妹妹。是那个烦你生病连累人,还守在药炉旁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火的妹妹。
    肖折釉还记得三四岁的漆漆坐在地上哭着喊:“阿爹!我就吃一口!就一口!呜呜呜……姐姐是你女儿,我是捡来的!什么好的都给她!呜呜呜……我就吃一口……”
    肖折釉那个时候不懂,她做惯了公主,习惯了好的都是她的。可后来想一想,若她是年纪那么小的漆漆,父母那般偏心心里也是难受的。
    陶陶是她一手养大的,可是对于只小了一岁的妹妹,肖折釉的确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个合格而亲昵的姐姐。
    “姐,该、该走了!”陶陶拽肖折釉的衣角。
    肖折釉收起思绪,带着先前准备好的《百诗录》,牵着陶陶往霍玄那里去。霍玄已经没有再绘制宫殿草图,他双腿交叠坐在太师椅里,捧了一本兵书在看。
    “将军,我带着陶陶过来了。”
    霍玄“嗯”了一声,再无别话。
    肖折釉就如当初那样,拉着陶陶在角落里的椅子里坐下,一句一句教着陶陶诵读。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去。
    期间烟升进来两趟,给霍玄添了茶,也给肖折釉和陶陶倒了茶水。她压低了声音问肖折釉:“表姑娘要什么茶?”
    肖折釉看了霍玄一眼,说:“清茶。”
    霍玄将手中的书卷放下,上半身向后倚靠着,阖眼养神,听着肖折釉教陶陶一句句念诗的泠泠清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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